她十五了,是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逃不開,避不開。
幾個女人守著一個男人,然后輪流等著那個男人的大駕光臨,為此還得感恩戴德。
男人只負(fù)責(zé)賺銀子和播種子,她拿著錢管著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既要讓種子在自個肚子里安全著落,又得防著在其他地方生根發(fā)芽,斗完了婆婆斗小妾,斗完了小妾斗通房,斗完了通房斗庶子庶女……
最可悲的是她辛辛苦苦,委曲求全,勞而不怨了一輩子,死后“某某之妻謝氏”幾個字便涵蓋了她苦風(fēng)凄雨的一聲,這讓死過一回的謝玉淵如何甘心。
謝玉淵重重嘆息了一聲,心緒一轉(zhuǎn),又想到蘇長衫給三叔的那張請貼,頭一下子就更大了。
一陣因意襲來,她正在暈暈沉沉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頭一驚尖厲的叫聲。
她嚇得一個激靈,直直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時,珠簾被掀了起來,羅媽媽臉色煞白的沖進來,“小,小姐,大事不好了,三爺,三爺吐血了。”
“什么?”
謝玉淵一掀被薄,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便沖了出去,“媽媽,我的銀針。”
羅媽媽趕緊從枕頭下拿出一副銀針,拖著兩條老寒腿,跌跌撞撞的跟過去。
兩個院子近在咫尺,謝玉淵沖過去的時候,謝奕為正要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偏偏雙手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一般,還沒爬幾步,嘴一張,又噴出一口黑血,直直倒了下來。
邊上兩個丫鬟嚇得面如土色,連哭都忘了哭。
“還愣著干什么,把三叔扶起來,脫掉他的衣裳,快!”
“三小姐?”那兩個懵懵懂懂,半天沒還魂。
“蠢貨!”
謝玉淵低低咒罵了一句,手摸到謝奕為胸口,用力一撕。
這時羅媽媽和李青兒幾個丫鬟匆匆趕到,手忙腳亂的把人抬上床。
謝玉淵連脈都不用診,一看那黑血就知道是中了毒,手起針下,干脆利落的沒有半點猶豫。
行到七七四十九針的時候,謝奕為突然翻過身,大口大口的吐出污穢,直到膽汁吐出來,身子直挺挺的往后一仰,人事不知。
李青兒嚇得魂兒都飛了,“小,小姐,三爺他,他……”
“閉嘴!”
謝玉淵一聲厲喝,手中的銀針又刺了下去……
最后一根針行完,她整個人像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媽媽,準(zhǔn)備甘草和金銀花,熬成汁,灌倒灌不下為止。”
“小姐,咱們剛到京城來,哪來的甘草和金銀花?”
話落,得到消息的謝老爺沖過,嘴里叫嚷著:“老三,老三你怎么了?”
“中毒,快死了,把府里所有人的甘草和金銀花統(tǒng)統(tǒng)拿來,要快!”謝玉淵吼撕心裂肺,從來柔和的面龐添布滿了陰鷙之氣。
謝老爺一揮手,管家,仆人紛紛沖了出去。
……
夜色,深深。
謝奕為身上忽冷忽熱,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沒睡著,迷迷糊糊的有很多人在眼前晃過。
突然,他身上一痛,感覺有針刺了進來,痛意讓他猛的睜開一眼睛,入眼的是一張掛滿淚水的小臉。
“阿淵,好好的你哭什么?”
他以為自己說得很大聲,殊不知聽在謝玉淵耳里,和蚊子叫也差不多。
謝玉淵沒理他,轉(zhuǎn)過身大聲道:“三叔中的是毒芹汁,人吃下去數(shù)口便會中毒,這東西混在飯菜里面,無色無味,老爺太太,有人想讓探花郎死,報官吧。”
報官兩個字說出來,無異于在原地扔了個炮仗。
謝老爺頭一個跳起腳來,“人都救回來了,報什么官啊,不是讓滿京城的人瞧咱們謝府的笑話嗎。”
“就是啊,說不定老三是在外頭吃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可憐見的,老爺,那些跟著的小廝,平常服侍的丫鬟都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打死。”
謝太太一臉的菩薩樣,說出來的話卻狠毒之極,把一眾丫鬟嚇得撲通撲通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邵姨娘冷笑一聲,“三爺住進府也有月余,我管著家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大嫂剛接手,就出了這岔子?”
“我呸!”
顧氏朝邵姨娘啐一口,指著她的鼻子就罵,“放你娘的屁!老娘才接手內(nèi)宅第一天,連個東南西北都還沒有分清,你就把這屎盤子往我身上扣,邵姨娘啊,你他娘的按的什么心?”
要是傳出去,她的寶貝兒子還要不要做官,她還要不要在府里做人。
邵姨娘做了三年的偽正房太太,罵人的功力早就退化到姥姥家,但哭的本事,卻是長了幾分。
一聽這話,那眼淚就像不要錢的水,嘩啦啦啦的往下流,“大奶奶,這話誅心不誅心啊!”
顧氏真恨不得一個嘴巴子甩過去,“我哪有邵姨娘的話誅心啊,要我說啊,指不定是姨娘記恨三爺中了探花,自家兒子名落孫山,所以才想著害人呢?”
“你……你……”
邵姨娘哭倒在謝二爺?shù)膽牙铮蠚獠唤酉職獾溃骸岸敗辉┩鞯幕畈怀闪耍阕屛胰ニ腊伞!?br/>
顧氏:“那你去死啊!”
“別吵了,都給我閉嘴!”
謝老爺太陽穴突突的跳,目光在兩個兒子身上掃一圈,又落在兩個孫子身上,最后才又落在謝太太的身上。
“給我查,徹徹底底的查,查出來是誰做的,杖斃!”
“若查不出來呢,祖父,我三叔這口毒芹汁,就白喝了?”謝玉淵涼涼一笑。
謝老爺認(rèn)認(rèn)真真的打量了謝玉淵一眼,眼底閃過復(fù)雜。
三年來,這丫頭把自己活成了個透明人,守著青草堂,不爭不搶不鬧,和剛來謝家時判若兩人,若不是這次入京,他幾乎都要忘了謝府里還有這么一號人物。
也不知道這丫頭和老三扯上了什么官司,一進京就相互幫襯著,而且瞧著這個架勢,自己要不給她一個說法,她似乎不會善罷甘休。
想到這里,謝老爺渾身一凜。
他活了一大把年紀(jì)的人,竟然會怕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笑話!
“三丫頭,你三叔是我嫡嫡親的兒子,兒子中毒,做老子的比你急,查兇手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你既然懂幾分醫(yī)理,就幫你三叔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