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縣財政局。
    負責接待投訴的工作人員一邊擦拭著額前的汗珠，一邊在電話里耐心地解釋：不是財政局不撥款發工資，而是這筆款子就還沒落到局里的賬面上。
    好不容易安撫下電話那頭說話有些沖的單位領導，接線員小汪放下電話，朝著同事發出一聲抱怨：“這是第三家了吧，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干活的時候怎么沒見他們出這么大力，現在短了他們幾天工資，就跟欠了他們好大一筆錢似的。”
    見小汪受了氣，同事笑著安慰：“誰讓我們干的就是受氣的工作呢，工人們辛苦一個月，就指望著這筆工資改善一兩次伙食，很多家庭都是算著賬過日子，家里的錢大多存了銀行定期，這時候不發餉，難免會有些措手不及嘛。”
    小汪沉吟了片刻，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她的父母也不就是這么過日子的么，家里的賬本一年一換，摞起來得有三十公分高了吧。
    “你說，這個月局里為什么沒能按時發工資呢？這不是害人嗎？”
    沒等小汪將話說完，同事立即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種事千萬別議論，我們做好本職工作就好，發不發工資是領導的事，別瞎摻和。”
    這時候，桌上的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聽到這個平時感覺分外清脆悅耳的鈴聲，小汪的頭皮便是一陣發麻，無奈她干的就是接線員的工作，只能伸出顫巍巍的手將聽筒放在耳邊。
    “請問是縣財政局嗎？我是江城紡織廠，這個月的工資已經過了兩天了，怎么還沒有消息？”
    果然還是為了工資而來，不過相比于上一家單位的火爆質問，這位紡織廠領導的脾氣算是好了很多了。
    “實在是抱歉，這個月的工資的確是因為某些原因延遲發放了，局領導正在全力解決這個問題，請同志們耐心等待幾天，相信很快會發放下去的。”Ｍ.ＸζéwéＮ.℃ōΜ
    “哼。”聽筒里突然傳出一聲冷哼，讓小汪原本有些煩躁的內心莫名一顫，她竟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威亞正順著電話線蔓延而來，“是我們工作不夠積極，還是上個月指標沒有超額完成？這時候克扣工人工資？財政局此舉完全就是置我們工人階級的利益于不顧。這件事我會向上面反應的，至少要給一個像樣的說法。”
    接線員小汪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得說不出一句話，正不知如何置處的時候，手中的話筒被人拿了過去，財政局局長孔峰一邊對著小汪擺擺手，一邊笑著安撫電話那頭紡織廠領導的情緒。
    “是老秦吧，我在外面就聽到你在電話里沖我們單位小姑娘發脾氣了。”
    “這個事情吧也是突發情況，我們也不想嘛，煩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讓廠里工會的同志做一做工人師傅們的思想工作，我保證在三天之內，解決這個問題。”
    財政局局長親自出面了，紡織廠領導也不好再說什么，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之后，孔峰掛斷了電話。
    “這是第幾家單位來詢問情況了？”
    小汪立即翻看了一下電話記錄：“早上到現在有四家單位，包括棉麻廠、蠶繭收購處、服裝廠，還有剛剛的紡織廠。”
    孔峰點了點頭，算上今天的四家單位，前后已經有十家廠子的工會來過電話了。
    “這也算是全部到齊了，想來這兩天應該會消停一陣子了。”
    十家單位共計七千五百人的工資拖延了兩天沒有著落，這的確算是不太尋常的事，他們打電話來詢問情況也是理所應當的。
    以前也出現過工資拖延的情況，但財政局大多會在半個月之前下達通知，大家有了心理準備，也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這一次就過分了，一點征兆都沒有，突然就停發了工資，這叫平時精打細算慣了的工人們如何應對？總不能去銀行里將定額存款取出來應急吧，這得損失多少利息？
    又輕聲安撫了幾句接線員同志，孔峰轉身出門返回辦公室。
    剛剛將門關上，孔局長原本那風輕云淡的臉色立即變得比死了爹還難看。孔令宇究竟在干什么？不是說拆借十天嗎？怎么這都延遲了三天了，還沒消息。
    要知道在莊書記晉升一級成為揚城書記之后，他的位置也向上挪了挪，進入了縣常委領導班子，就是為了防止這件事情曝光，他向縣委申請站好最后一班崗，堅持到正常換屆的時候再去縣委報道，這件事還被縣里立為了先進事例。
    都說孔局長不貪戀權勢，工作認真負責，誰又能想到他是為了兒子打掩護才留在了財政局。
    如果新官上任，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出賬面上存在一個將近三十萬的缺口。
    那樣一來，不單是他們父子要面對鋃鐺入獄的絕境，就連孔家也得跟著完蛋。
    透過窗戶仔細觀察了一番過道，見四下無人，孔峰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抓起電話。
    鼎盛貿易總經理辦公室內，一臉頹廢的孔令宇正將自己埋藏在巨大的香煙濃霧里，聽到電話鈴聲，他立即恢復了一些精神，接通電話的剎那，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急切：“喂，是鐘局長嗎？”
    “什么鐘局長？我是你老子。”
    電話里，孔峰的聲音傳來，讓孔令宇的身子猛然一抽，隨即就要掛電話，可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辦法，這件事拖到最后總要拿出一個解決方案。
    “你那邊的事處理的怎么樣了？怎么還沒有結果？我這邊已經頂不住了。”孔峰低沉著嗓門怒吼，如果孔令宇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絕對會大耳刮子抽過去，“不是說了十天之內嗎？到現在還沒動靜，你是想害死你老子？”
    孔令宇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如同稻草一般的亂發：“我真的是盡力了，該找的人都找了，但儀城縣公安局就是不松口，說什么那堆螺紋鋼是贓物，絕對不能退回，動用了爺爺的名義也沒用，人家根本就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