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何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靦腆一笑,“我們廠原本的效益不算太好,工人工資都是由市衛生局撥款發放,但就因為唐鉦同志的這個點子,我們廠竟然在這個月完成了工資的自主發放,對此上級領導表示相當震驚,在了解到創可貼所帶來的的巨大收益之后,決定頒發給我們廠一個先進單位的榮譽,當然,這些都得感謝唐鉦同志。”
對于創可貼這個東西到底給揚城市醫療用品制造廠帶去了多少收益,郭海洋不知道,但是他卻是見到過這小小一張膏藥的神奇之處。
前段時間唐欣削鉛筆時不小心傷了手,原本是用白紗布陪膠布的傳統方式包扎,小小的一根手指硬是被包成了大蘿卜,還必須一直保持著豎立的動作不能動,稍微一動便是一陣鉆心的疼痛,第二天拆開紗布,傷口還是殷紅色的沒有收口。
下午唐鉦去了躺縣城,回來的時候從口袋里掏出來的就是這個創可貼。
換上創可貼之后,唐欣便說傷口不疼了,就算伸直彎曲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看書做事都方便了許多,等到第二張創可貼被揭下之后,唐欣的食指上除了因為被膏藥長時間粘貼而導致皮膚有些發白之外,再沒有任何不適。
“創可貼最大的優勢便是可以令小傷口不影響日常的工作,我們在與傷口接觸的白棉里摻入了幾種對傷口恢復有效果的藥粉,這更是加速了傷口的愈合,這種又方便又有療效的好東西,當然暢銷了。”
何文話鋒一轉,隨即皺了皺眉頭,“但是這種東西我們能做,別人也能做,看到我們賺了錢,同行們自然眼紅,現在周邊的幾個兄弟單位都開始生產,現在已經有別家的創可貼滲入進揚城了,雖然我們在自家的地盤上所占的市場份額很大,但已經不能像上個月一樣把東西賣到其他城市。”
“而更讓人擔心的是,如果市場供大于求,就會造成產品積壓,他們為了搶市場再降低銷售價格,我們廠就危險了,畢竟我們的原材料都是需要買的,而那幾家兄弟單位是可以自產自銷的。”
聽了何文的抱怨,郭海洋也有些氣憤:“這不就是店大欺客么?靠資本壓人,算什么本事。”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揚城并不算是醫療大市,我手底下這個小廠之前也只是生產一些醫用酒精、棉球棒等比較簡單的東西,以供應本市的需求,現在憑借創可貼嘗到了市場的甜頭,誰還愿意回到以前那一窮二白的日子。”
郭海洋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可唐鉦現在不在家啊,我一個大老粗,也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得知唐鉦已經出遠門的消息,何文也有些失望,如今廠里的確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但作為廠領導,他自然能看到即將到來的危機,雖然掛著國營企業的招牌,但如今的市場漸漸開放,他這只小破船又能抵擋住幾波來自市場的沖擊。
看何文有些惆悵,郭海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半天也只能說一句:“何廠長你放心,這事我記在心里了,只要唐鉦一回來,我就讓他去找你,他既然能想到創可貼這個點子,就絕對有別的辦法幫你們廠子做大做強。”
何文嘆了一口氣,眼下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否則也不會舔著臉來和豐村找唐鉦了,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關照郭海洋,一定不能把這事忘了,見郭海洋拍著胸口保證,這才蹬著腳踏車離開。
送走何文,已是日上當頭,唐欣做好了午飯,簡單的一菜一湯,還全是素的。看著桌上的飯菜,郭海洋便是一陣嘟囔:“這幾天你哥不在,你就給我燒這伙食?喂豬呢?”
眼看水稻收割在即,地里的瑣碎事情又多了起來,而唐鉦給唐欣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爭取在下個學期通過小升初的入學考試,最近正在爭分奪秒溫習,也沒時間下地幫忙,郭海洋一個人管兩塊地,本來就感覺人手不足,還不讓人吃飽吃好,這不是要人命么。
聽了郭海洋的抱怨,唐欣也很委屈,只能低著頭輕聲說道:“家里能吃的就這些了。”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唐鉦一拍屁股走了人,郭海洋需要管地,家里根本沒人負責采購,就桌上這些吃的還是三天前葉青禾過來的時候順手帶的。
看唐欣就要掉眼淚,郭海洋立即拉她在桌邊坐下,換上一副笑臉:“哥不是怪你,就是小小地抱怨兩句,最可惡就是鉦子,這都走了幾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隨即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塞進嘴里,“嗯!我妹妹手藝真不錯,都趕上城里的國營飯點大廚了。”
被郭海洋那憨憨的樣子一逗,唐欣也忍不住破涕為笑,正打算吃飯,卻聽見院外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你小子又在瞎咧咧什么呢。”
兩人抬頭一看,老支書正背著手走過來,唐欣立即起身去堂屋里搬凳子,老支書只是擺擺手:“不用了,我說幾句就走。”
郭海洋一抹嘴笑了笑:“啥事不能晚點下地的時候再說啊?這太陽這么毒還勞您跑一趟?”
老支書斜眼瞄了瞄郭海洋:“你給我說實話,唐鉦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種子?”
見他舊事重提,郭海洋打起了哈哈:“之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他從哪里搞來的種子我也不知道,他只說這稻種能出糧食。”
“的確是能出糧食啊。”老支書一聲長嘆,“照我的經驗來看,你跟鉦小子的這兩塊地可不簡單,說不定能出個大新聞,這次過來打算跟你們商量一下,能不能將你們的地作為村里的試驗田?打出來的糧食歸村里所有,作為明年全村的稻種,當然了,村里也不會虧待你們,各家各戶必須用足秤的糧食來換,你看咋樣?”
“只要能保證我們家三個人下半年的口糧,倒是沒什么問題。”郭海洋瞧了一眼對面的支書,面有難色,”只不過我們的水稻能不能捱到收割還是個問題呢,我現在就擔心明天去地里一瞧,只剩下一捧灰。”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明顯聽出了郭海洋話里有話,老支書皺著眉問。
郭海洋也不打算隱瞞,不但將唐鉦與廖大偉兩人之間的打賭說了出來,連廖會計利用公社發放免費復合肥來算計他們的事情也一并和盤托出。
“還有這事?”老支書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們可是留著證據呢。”郭海洋說罷,便去了房里抓出一把微微泛紅的復合肥,這是在經過姜思玉的提醒之后兩人挑揀出來的,老支書接過去只一瞧,臉色便已經大變,再放在鼻子下面一聞:”這是枯草靈!”
“真的假的?”聽老支書這么說,郭海洋也感覺到一陣后怕,如果當日他們將帶有枯草靈的復合肥撒進地里,只怕現在只能坐在田埂上哭了吧。
“廖大偉這么干也太狠了吧,不就是一個玩笑話嗎?唐鉦真能讓他去扮烏龜爬村子了?”
“哼,以前我不知道,現在?保不齊鉦小子真能干得出來。”老支書斜了一眼郭海洋,似乎也察覺到了唐鉦最近的變化,只不過能做出如此下三濫的事情,廖大偉也委實過分了一點。
“你們的地不容有失,我現在就去鎮上找人說說,插一塊試驗田的牌子,再讓村里人幫你們守著,他廖大偉如果還敢胡來,老子扒了他的皮。”
平日里的老支書雖然說話有些刻薄,卻并不會輕易發火,但只要是涉及到地里的莊家,絕對會換上另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這一次廖大偉的行為顯然是讓他動了真怒。
今年秋收之后,村委便會進行改選,作為村里曾經參加過鎮里所舉辦的干部培訓班的少數幾個人之一,廖大偉成為下一任村支書的呼聲很高,他也憑著自己出色的交際能力為村里辦過不少實事,單說這一次免費新型復合肥的發放,便是他從化肥生產廠那邊爭取來的。
如果沒什么意外,他的支書位置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但如果這人真的是因為這一點小事便毀了老支書今后的希望,他是絕對不會輕饒了廖大偉的。
另一邊,看著唐鉦地里那沉甸甸的稻穗一天天成熟,廖大偉也是心急如焚,他的良好形象維持了大半輩子,可不能毀在唐鉦這小子的手上。
只不過這事他還沒處找人商量,自己唯一的幫手只有內侄廖民安。
上次枯草靈的計劃失敗得有些莫名其妙,廖民安的心里也憋著一肚子氣,難不成唐鉦這小子的水稻除了能出產量之外還百毒不侵了?
“大伯,實在不行我今天晚上去一把火把他的地給燒了一了百了,反正不久之后村委就要改選了,唐鉦跟郭海洋那兩個小子就算知道是我們干的,又能拿我們怎么樣。”
廖大偉看了看自己的內侄沉思了片刻,反正現在唐鉦都已經把籌碼擺上了明面,如果讓他平安等到了收割,自己將必輸無疑,那自己的老臉還要不要了?
只要廖民安做的隱蔽一些不讓人發現,那就算是一個死無對證,在這和豐村里,明知道是我找人干的,他一個小知青又能奈我何?
即便萬一一個不小心被別人撞見了,那也不是自己親自動的手,村里人都受過他的恩惠,難不成還真會因為一個外來戶跟自己這個下一任支書對著干?
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弊,廖大偉暗自狠了狠心,他伸手拍了拍廖民安的肩膀:”晚上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千萬別被人發現了。”
是夜,月朗星稀,夏夜的涼風中,一個黑影出現在田間地頭,趁著夜色,他認準了方向,貓著腰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伸手感受了風向,找到上風口之后將夾在腋窩下的一小捆枯草鋪開,隨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火柴。ωωω.ΧしεωēN.CoM
“誰啊?鬼鬼祟祟的干啥呢?”廖民安剛打算劃亮火柴,一束刺眼的光亮從不遠處的地頭射來直接打在了他的臉上,瞬間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廖民安立即丟了火柴,站起身回了一句:”我,順子。”
走近了的村民看清了來人,這才放下了手電:”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地里來做什么?”
廖民安眼珠子一陣猛轉,結結巴巴地解釋:”還不是我那饞嘴的媳婦,說最近活多,身體有些空,這不,晚上出來悶點黃鱔。你們這又是做什么呢?”
“別提了,老支書所唐鉦跟郭海洋的地里種的都是寶貝,讓我們守著不讓人破壞,這不,大半夜的還得在地里喂蚊子。”
廖民安心里一驚,立即脫口問道:”還有這事?是村委安排的?我怎么沒聽說?”
“今天晚上剛剛下達的任務,可算是苦了我們這些民兵了,這要是打鬼子打反動派,我們也就認了,替別人看地,這叫什么事?”
“你就別抱怨了,誰讓支書是領導呢?不過前后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一會就有人來接班了。”另一個同組的看護員說道。
“你們這還得守一夜啊?”
“可不嗎?兩個人一組,一夜換三組人。”那人指了指唐鉦家地頭感剛剛豎起來的牌子,”倉松鎮新型水稻試驗田,下午老支書從鎮上扛回來的,現在這塊地可金貴著呢,必須二十四小時有人值守。”
廖民安一聽,沒戲了,這下大伯這烏龜算是扮定了。
三人又閑聊了幾句,廖民安這才往回走,見大伯家門口還亮著燈光,也知道對方是在等自己的消息,只能低著頭走過去。
“怎么沒得手?我沒看見有火光啊。”
面對有些焦急的廖大偉,廖民安有些無奈地攤攤手,將自己剛才打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試驗田?”廖大偉有些恍然,”難怪今天老陳頭大中午的還去鎮上,應該就是辦這事去的。看來郭海洋是把事情捅給老陳頭了,不好辦了啊。”
“要不大伯你這次先向唐鉦服個軟,等當上了村支書,再想辦法整死他不就行了。”
廖大偉的目光有些陰狠,只是因為天色太暗,廖民安根本看不到。
“服軟?前段時間還行,現在我跟唐鉦恐怕是不能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