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華的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腳下一個踉蹌的唐立年險些甩摔一個狗啃泥。他三步兩大跨進了堂屋，果然見到八仙桌旁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衣著光鮮一副儀表堂堂的樣子，的確是他的兒子唐鉦，女的約莫十二三歲，嬌俏可愛，但一直眉頭微蹙，不時用略帶防備的眼神打量著四周，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見到自己的父親進屋，唐鉦拉著唐欣站了起來，唐立年皺著眉頭指了指唐欣，沉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現在可不是舊社會了，萬一唐鉦真弄個童養媳回來，那還不被公安當成人販子抓起來關個十年八年？
    一看到父親的嚴肅表情和態度，唐鉦就知道對方肯定是想歪了，他一面安撫著唐欣，一面將剛才對母親李淑華的解釋又說了一遍。
    當聽說這小丫頭竟然是被自己的奶奶親手賣給人販子時，唐立年也忍不住握起拳頭猛敲了一下桌子：“想不到全國都解放這么多年了，竟然還有這種喪心病狂的人存在。”
    國人重男輕女，總以為有子孫繼承了家族的姓氏便算是血脈得以延續，這種想法是不會因為全國的解放而立即得到改觀的，畢竟傳統的思想理念根深蒂固，想要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是看中男丁可以，偏袒男孩也行，把親生孫女賣掉，這卻已經不是人能干出來的事了。
    “既然這丫頭現在跟了我們家的姓，我跟你媽肯定是要負責到底的，只要丫頭愿意，那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她的父母了。”
    唐立年跟李淑華只有唐鉦一個孩子，這種情況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是很少見的，倒不是因為兩夫妻提前預料到國家會出臺計劃生育的政策，六零年唐鉦出生的時候李淑華因為難產險些喪命，那場面危險至極，醫生都來問自己保大保小了，直到現在只要想到李淑華在產房里發出的那一聲聲哀嚎，他還是會渾身顫栗，唐立年實在不愿意媳婦再受一次苦，再加上之后的日子不太平，兩人怕孩子生下來受苦，索性也就不再打算要孩子了。
    沒有做到兒女雙全，這也是李淑華的一塊心病，如今唐欣這孩子從天而降，怎么可能不讓李淑華感覺到欣喜萬分，見身為一家之主的唐立年也點頭同意收養，心里早已樂開了花了。
    這時候唐鉦朝唐欣努了努嘴，唐欣當然明白哥哥的意思，眼前的這兩個人雖然還有些陌生，但她卻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憐愛與關心，在唐鉦的鼓勵之下，唐欣還是喊出了聲：“爸，媽。”
    “哎。”點頭答應的同時，李淑華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隨后趕忙拉起唐欣的手，“走，欣兒，媽給你做好吃的，明天帶你去買衣服。”
    唐立年面帶微笑目送母女二人出去，這才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你這次是特地把小欣送回來的？”
    唐鉦點頭：“她跟著我跟海子太不方便了，再說寧城的環境怎么著都比農村好太多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嘛。當然了，她的生活費由我這個當哥哥的負責。”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一疊大團結就要交給唐立年。
    唐立年橫眉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一個孩子我跟你媽還養得起。”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指了指門外，又看了看唐鉦手里的一疊鈔票，“那車是你開回來的？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無奈之下，唐鉦又向自己的父親解釋了一次發家史：“總而言之，我現在大小也算是一個老板了，這次回來，一是送唐欣，二是在寧城開設我們車廠的直營店，用不了多久，您就能看到我們廠生產的自行車遍布寧城的大街小巷了。”
    唐立年一邊抽著煙一邊審視著身邊的兒子，從前也沒看出唐鉦有多少經商的天賦啊，還設計自行車？自己怎么就這么不信呢？Ｘιèωèи.ＣoＭ
    “不管怎么說，記住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千萬不要干什么違法的事情，錢要來的光明正大，花起來才能心安理得。”
    這邊的父子倆在堂屋里說教，那邊的母女倆在廚房里閑聊。
    “今晚上你就在你哥的房間里睡，明天把堂屋西邊的房間整理出來，再去買一套家具，布置一下給你做房間，好不好？”
    唐欣想要告訴她自己想跟著哥哥回和豐村去，看著一臉笑容的李淑華欲言又止，李淑華當然能夠看出小姑娘的心思，她伸手摸了摸唐欣的腦袋：“放心吧，既然你叫我一聲媽，我肯定把你當親生閨女待，你哥哥現在是和豐村的支書，又是好幾家工廠的負責人，一天忙到晚的，哪有時間照看你，你就跟著我們在寧城，好不好？我們雖然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但也肯定不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自小便被販賣、受盡毆打與責罵、被人買走之后從未吃飽穿暖過的唐欣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愛，雖然她的內心早已被現實歷練得強大無比，卻還是被李淑華的溫柔感化，一頭撲進她的懷里，這時候喊出的一聲“媽”才真正是她發自肺腑的呼喊。
    李淑華輕撫著唐欣的后背，柔聲安慰著這個飽經風霜的丫頭，母女倆正在培養感情，卻被身后的一聲招呼打斷。
    “唐大嫂做什么好吃的呢？老遠就聞到香味了。”
    李淑華轉過身，見是隔壁的秦芳正端著飯碗站在自家的廚房門口，正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唐欣：“這個小姑娘是家里親戚啊？看著面生啊。”
    這里是寧鋼廠的工人宿舍，街頭巷尾的都是一個廠子里的熟人，趁著飯點各家串門的街坊也是有的，更何況唐鉦這回可是開車回來的，這消息恐怕早已傳開了，李淑華也料到了今晚來家里串門的人不會少，只是這秦芳來的還真早。自己晚飯還沒燒好呢。
    “可不是親戚，這是我們家剛剛認下的干女兒。”李淑華轉頭看向唐欣，“欣兒，這是隔壁的秦嬢嬢，以后要在街上碰到了要記得叫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