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成愛卿,聽成元愛卿昨日回去之后便病了?”
九璋殿內,端坐御案之后的延光帝謝敏朝上帶了幾分關切之意,“你也知道,太年少,尚有幾分少年人的輕狂,昨日之事,的確是太沖動了。”
李適成低首立底下,“陛下,此事怪太殿下,實是臣的堂弟成元魯莽,只想著敬佩戚家忠烈之門,便想將戚家孤女認我李家門下,讓她順順當當地嫁與太殿下,卻忘了妄與家攀親,本是大錯。”
他這話得有趣,似都是李成元的錯,卻又字字流『露』出幾分心未得報果的意味。
謝敏朝動聲『色』,隔了會兒,才又笑著,“朕自然知曉成元愛卿一片赤誠,本意是為太解憂,可適成愛卿知,朕這個兒前都有吃癟的時候,他啊,為我南黎去北魏做質這么多年還能活著回來,已是易,朕又何舍得苛責他?便是他要娶個門第合適的戚家孤女,他要強求,朕怕是最終也只能應他。”
他著,還嘆了口氣,“讓他群狼環伺的北魏皇宮里待了六年,是朕虧欠他頗多。”
開口愧疚,又是一番太為南黎稷北魏受苦受難的話出來,李適成一時竟也知該些什么了。
他甚至還未找到開口彈劾太輕狂狀的切口,這話,便已經能再下去了。
李適成還未開口,太監總管劉松便匆匆從殿外了進來,他神激動,忙向坐高位的謝敏朝行禮,“陛下,紫垣河對岸的九重樓現世了!”
“九重樓”三字一出,御案后的謝敏朝便一瞬站起身,而立底下的李適成的神也變了幾變。
“山明月……”
謝敏朝『揉』捻著這四字,想起自己還曾年少時,也曾有幸金鑾殿上瞧見那滿身酒氣,提一柄名劍薄光于眾目睽睽之下,怒斥他父皇昌宗皇帝的一道身影。
那令下文人俠客皆心向往之的山明月周靖豐。
“讓裘鵬抽調禁軍前往紫垣河守著。”謝敏朝敏銳地察覺到這皇宮之中,將要有許多陌生來客。
“是。”劉松擦了擦汗,忙去殿外尋禁軍統領裘鵬。
“適成愛卿,九重樓現世,若隨朕去?”謝敏朝向那垂著,知什么神『色』的李適成。
“是。”
李適成當即領命。
但隨出殿外時,李適成將袖間的一枚羽令悄聲息地遞給一名太監,然后便緊隨謝敏朝御駕而去。
——
紫垣河中激『蕩』的粼波平靜下來,霧氣越發淡去,那矗立對岸的八角九重樓便為清晰地展現人的眼前。
戚寸心手里的魚竿知何時已經掉了,貓瑟瑟發抖地爬上她的肩,她于一片燦爛的光之下,仰望那座高樓。
那一道聲音仿佛只是人的幻覺般,對只有檐角的銅鈴晃動,鶴鎏金重明鳥塑像上停駐洗翅,卻并見人的身影。
“他來了。”
謝緲站她的身側,喚了一聲徐允嘉。
“殿下。”
徐允嘉忙上前來。
“將東宮的侍衛都帶過來,再通知舅舅,讓滌神鄉的程寺云也帶人過來。”謝緲下令。
“是。”
徐允嘉領了命令,轉身便去叫韓章等人。
“緲緲,有只船。”戚寸心抬手指向那河緩緩而來的一只船,船上掛著一盞魚燈,卻是結滿蛛網,見燈影的。
謝緲了一眼那河上漂浮的船只,隨即他的目光停留重重高檐之上,忽然道,“娘,果現你告訴我,你想去了,”
他垂下眼簾,“也可以。”
“今會來很多人嗎?”戚寸心回望他,片刻后問。
“蟄伏于月童的江湖中人都等這一日,能入南黎皇宮來的,多的是為達目的擇手段的亡命之徒,”他的一雙眼睛定定地著她,語氣沉靜,“他們都等你失敗,你若失敗,此后萬千日夜,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來取你的命。”
“我去,他們就會了嗎?”
“依然會。”
戚寸心聞言,再度向那已至岸邊的船,淺淡的霧氣中,那船只水顯得渺又朦朧,有一瞬,她的腦海里又是那條仙翁江,是那河畔的蒲草,隨即又幻化成她想象中,多年前姑母那樣年輕,那樣勇敢,手握一只竹竿,孤身一人乘著船,為一個使命,為一身家仇決然地上一條晦暗之路。
“我會像我姑母一樣的。”她輕輕地對身旁的少年。
為一條已經選擇的路,絕后悔。
謝緲凝視她片刻,于濕潤翻滾的水霧里,他輕輕頷首:“那就去吧。”
御輦駕臨,隨之而來的禁軍很快將這玉昆門紫垣河畔圍得水泄通,謝敏朝擺手讓要來扶他的劉松退下,自己下了御輦,到那身著紫棠銀線四龍紋的少年身旁,他望著那個已經上了船,撐竿往對岸去的姑娘的背影,“你還真由著她去闖九重樓。”
“她想去。”
謝緲嗓音平靜。
謝敏朝負手而立,“她一學識,二武學根基,你,她憑什么入九重樓?”
下文人墨客想入九重樓,是向往那一座樓里鎖著的萬金難求的古籍名畫,向往與詩文下一絕的山明月周靖豐切磋對弈,若能得他指點,亦或是成為他的學生或朋友,也能因此而得到一個響亮的名聲。
文人追逐聲名,而江湖中人則追求武學造詣的極致,他們向往的是周靖豐自創的絕學,或者是與其比試切磋的一個機會。
但偏偏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那戚家的孤女都一竅通。
“她進退兩難,這局都是父皇您一手促成的。”謝緲的目光仍舊停留那河的船只上。
“朕以為她這樣的姑娘,會怕得躲你的身后。”
現今瞧著那姑娘單薄的背影,這的確有些出乎謝敏朝的預料。
“她會。”
謝緲立岸邊,著那個姑娘手里的竹竿一次又一次劃開水波,她從來也有回過。
陽光漸盛,照得他彎起來的一雙眼睛剔透珀,他偏向身旁的謝敏朝,“父皇,您低估她了。”
紫垣河是南黎皇宮中的內河,并外山川之間的江河廣闊,戚寸心劃船至對岸時,正仰瞧見那只八角樓頂端的鶴展開雙翅,盤旋而下,還未散盡的霧氣里,它似從傳里的云闕宮之間而來,令人有一種身處闕的錯覺。
戚寸心踏上河岸,放下竹竿,抬便望見那九重樓門上鑲嵌著一只金『色』重明鳥,它的羽翅都是鏤空的,其中似乎有極為精妙的機關轉動,隱約還能聽見其間運作的細微聲響。
像是什么金屬碰撞的聲音“咔噠”一聲,戚寸心腳下的地磚忽然下陷,她有防備,直接掉了下去。
『潮』濕的洞『穴』,水滴的聲音。
嶙峋石壁上嵌著幾盞燈,火苗燃燒著,光線一片昏暗。
戚寸心摔一潭冷水里,她掙扎著站起身,那水線已過她的腰身,她一身衣裙濕透,鬢發滴滴答答地掉下來一顆顆水珠,擊打水。
也許是聽到了什么一樣的響動,她十分警醒地轉過身,正望見什么東西正『露』出水來,它有一身深綠的鱗甲,頂兩側的一雙眼睛睜開來,猶泛森冷的光。
戚寸心驚叫出聲,她轉過身就要往岸邊去,可衣裙浸了水重得像話,她掙扎著才觸碰到岸邊的石壁,卻聽一道渾厚蒼老的聲音傳來:
“玉符何?”
戚寸心才要上岸,卻忽然一頓,她倉皇回,卻見那只鱷魚仍那里,半『露』著個腦袋,一雙眼睛盯著她,始終動。
她的手緊抓著石壁凸起的邊緣,渾身都止住地顫抖,但手指觸『摸』到腰間的那枚玉符,她深吸一口氣,還是重新落入水中,望向那石潭中央矗立的一座石碑,石碑上似乎有一塊凹陷處,那形狀似乎與玉符一般二。
戚寸心一邊朝石碑去,一邊緊緊地盯著那只鱷魚,或見它忽然張開滿是尖利牙齒的嘴,她嚇得雙膝一軟,險些摔倒。
水聲激『蕩』起來,鱷魚忽然朝她過來了。
戚寸心勉強穩住身形,眼睜睜地它以極快的速度正朝她而來,她的身體比腦反應快,轉身就奮力朝那中間的石碑跑去。
鱷魚張開血盆大口靠近時,她迅速抱住石碑,雙腳踩上石碑四周雕刻的蓮花狀石刻,她回過,正見那鱷魚的齒鋒已經觸碰到她的裙擺。
她雙眼大睜,滿臉驚懼。
眼它一口下去,必將咬斷她的腳踝,她本能地要往石碑上爬,卻聽“砰”的一聲水波『蕩』開,她低便見那鱷魚瞬間潛入蓮花石刻之下,消失蹤。
洞『穴』里安靜下來,只有她身上發上的水珠落于水的聲音清晰可聞,她劇烈的喘息聲漸漸平復下來,隔了會兒,她的目光落自己緊緊抱住的這個石碑上。
上鐫刻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許多都是伊赫人的名姓。
伸出早已經僵冷的手,戚寸心將玉符放入石碑上凹陷處的剎那,便見玉符之間的那顆金珠開始飛快轉動。???.BiQuGe.Biz
隨即洞『穴』上方忽然垂下來一個秋千。
上漆黑一片,戚寸心望了一會兒,她伸出手抓住秋千的繩索,腳踩蓮花石刻力一蹬,坐上秋千。
秋千的繩索驟然開始往上收縮,她隨之迅速上升。
戚寸心緊閉雙眼,只覺得濕冷的風擦過她的臉頰,有些刺疼。
“姑娘為何而來?”
那道聲音問她。
戚寸心一下睜開眼睛,晦暗的光線令她有些太清周遭的況,但聽見這道聲音,她便從秋千上站起身來,定定地朝著一個地方,,“為了見周先生。”
“你既武學根基,那么便是為這樓內藏書名畫,珍奇異寶?”
那道聲音縹緲滄桑。
戚寸心『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我學過武,也念過多少書,我為先生的獨門武學,也為樓內的藏書名畫,奇珍異寶。”
“我持紫垣玉符而來,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它我手里,我來,他們會取我『性』命,我來,他們還是會放過我。”
“姑娘何懼?你的夫君是潢貴胄,太之尊。”那道聲音又落她耳畔。
“我知道。”
戚寸心渾身冷得厲害,她的鼻音漸重了些,牙齒有些細微地打顫,“若我有玉符,我還有夫君。”
手指觸碰到腕骨上的銀珠鈴鐺,隔著一條紫垣河的距離,它已經會響了,“可我有玉符,它是令一些人以刀劍向我的禍根,卻也是我的機會。”
“我會下棋,也懂論道,我什么也有,什么也會,所以我想來問一問先生,我可可以做先生您的學生,請您教我讀書明理,知下事。”
姑娘雖已凍得聲音發顫,卻也字字坦誠。
或許是未曾料到她會這么,那道聲音顯『露』幾分興致:“你腳下。”
戚寸心聞聲,下意識地低眼,便正見自己原來腳踩著一幅浮雕鎏金的畫卷,卻零碎地分作金屬硬塊,混『亂』地組合起一副畸形的輪廓。
“拼它。”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若你錯一步,你就會重新落入底下的鱷魚潭里。”
那道聲音添了幾分笑意。
戚寸心想起那只鱗甲堅硬,牙齒森鋒利的鱷魚,她仍舊怕得厲害,臉『色』也有些發,也許這回掉下去,它正餓了呢?
“后悔了?”
那道聲音慢悠悠的。
“后悔。”
她幾乎是毫猶豫。
“我會努力拼它的,先生。”
戚寸心仰喊了一聲,連忙蹲下去,伸手慢慢移動嵌鎏金池里的黃銅塊。
紫垣河畔,高檐之上已暗藏諸多身影。
“陛下,來的江湖人士并少。”禁軍統領裘鵬立謝敏朝身后,低聲道。
“他們若只是待著,就必管。”
謝敏朝一扯漁線便是一條魚上鉤,或見有只黑貓跑過來伸出爪抓了兩下魚,他挑了一下眉,伸手要去將那貓撈過來。
可紫棠衣袖一晃,那只貓便已被一只手拎著后脖頸兒提了起來,隨即貓順著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乖乖地趴著動了。
“兒,你的貓?”謝敏朝一手撐著案幾,頗有興致地問了聲。
“我娘的。”
謝緲嗓音冷淡。
“怎么我『摸』一下也行?”謝敏朝嘖了一聲。
“行。”
謝緲拒絕得干脆。
見他此態度,謝敏朝竟也生氣,他上甚至還帶著笑,瞧著謝緲垂著眼腕上的鈴鐺,手指還偶爾撥弄一下,謝敏朝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湯,“著那鈴鐺做什么?”
“等我娘。”
謝緲那張明凈的龐『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眼睛卻是沉靜的,“等她的蟲死了,我就去對找她。”
謝敏朝聞聲一頓,迅速伸手去掀開他的衣袖,只見那手臂上包裹著的『色』細布已經滲出鮮血,有血『液』順著他的手臂流淌至腕骨。
“你果然對她的蠱蟲做了手腳。”
謝敏朝抬首,對上少年那雙神寡淡的眸,他的語氣泄『露』幾分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