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多。</br> 出租車停在了陵園外。</br> 市郊比市區(qū)風(fēng)大，一排排松柏佇立著，好像沉默的守陵人。高而長的石階兩邊有一些年代久遠的老桐樹，六月初夏，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大葉子被風(fēng)吹得啪啪作響。</br> 甄明珠這一天穿了條中袖的白色棉布連衣裙，腰間細細一根綁帶連同裙擺一起，被風(fēng)吹得飄搖張狂。</br> 她有些懊惱，左手按著包，右手抓著裙擺，低著頭快步上臺階。</br> 以往在安城的時候，甄文還會抽空帶她來給蘇璇掃墓。眼下她去了云京，每一年回來的時間有限，來陵園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br> 不過……</br> 遠遠地看見兩道高大身影，甄明珠下意識地避到了樹后面。</br> 蘇璇的墓碑那兒，站了兩個男人。</br> 顧振南和他下屬喬睿。</br> 遠處天邊烏云翻滾，陵園里風(fēng)打樹葉的聲音好像鬼哭狼嚎，喬睿距離墓碑稍微有點遠，石雕一般地站著，視線卻一直落在顧振南身上，心中震顫難言，卻努力地維持著臉上的平靜。</br> 年過半百的高大男人，哪怕如今，站著的時候也好像一桿筆挺的槍。單膝跪地蹲下身，氣質(zhì)卻全不復(fù)幾十年冷酷沉著。自己這領(lǐng)導(dǎo)，雖說家世不錯，卻并非軍二代。從軍后一路高升到參謀長的位置，卻絲毫不留戀權(quán)勢，因公重傷養(yǎng)病期間便提前退位讓賢，完全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br> 對這樣的人，他當然是打心眼里敬重的，敬重他錚錚鐵骨，也敬重他高風(fēng)亮節(jié)。</br> 眼下，他半跪在那里，用淺灰色手帕，給一個女人擦拭墓碑。</br> 這是喬睿第一次見到蘇璇的模樣。</br> 不得不說，墓碑上的女人，美貌還出乎他意料。</br> 在曉得明珠小姐是首長女兒的時候，又聽聞她和母親七八分像，他便能曉得，身為她母親，定然也有著出眾到讓人過目難忘的相貌，要不然像顧首長這樣沉悶冷情的男人，也不會為她停駐。</br> 可事實上，這是一個舊照片也能直接上電影畫報的女人。</br> 照片是應(yīng)該是婚后才拍的，她精致的眉目之間有淺淺溫柔笑意，如水清澈，欲說還休。</br> 明珠小姐年方十九，尚沒有她母親那股子韻味。</br> 垂眸看見顧振南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拭了墓碑，又將墓碑前一方空地也擦拭的干干凈凈，喬睿心里有一股子難以形容的，對他來說罕見的感傷。</br> 鐵血柔情，應(yīng)該就是這個樣子吧。</br> 一生未娶冷酷無情的背后，有一個被時光掩埋卻無比清晰的身影。</br> “阿睿。”</br> 沉穩(wěn)的聲線，打破喬睿的亂想。</br> “走了。”</br> 顧振南隨意說完，抬步離開。</br> 喬睿跟著他往外走，心里難得地涌起了幾分糾結(jié)。</br> 兩個人從云京來安城，就為了這短短一會兒工夫，可從過來到離開，自己這領(lǐng)導(dǎo)除了最后喚他，壓根連一句話都沒有，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站在跟前的緣故。</br> 早知道，他應(yīng)該站遠點，也好讓他一訴衷情。</br> 喬睿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聲，跟在顧振南身后下臺階。</br> 走了沒一會兒，顧振南的步子突然停下，回過頭去，隔著幾重樹影遠遠地看了一眼。</br> 喬睿也下意識回頭，愣了，“首長？”</br> 他們剛才離開的地方，站著一個女孩，身影像極了明珠小姐。</br> “走吧。”</br> 顧振南聲音沉沉，道。</br> 那孩子出現(xiàn)的時候他就瞥見了，自然也瞥見她躲到了樹后面去。</br> 可想見不想面對他。</br> *</br> 甄明珠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給發(fā)現(xiàn)了。</br> 躲避，是她下意識的舉動，只因為不曉得如何面對。</br> 眼見顧振南和喬睿離開，她便從樹后面跑了出來，很快地到了蘇璇的墓碑跟前。</br> 風(fēng)很大，她墓前卻挺干凈，可惜偌大一束玫瑰，花瓣被撕扯出去幾片兒，在風(fēng)里打轉(zhuǎn)、打轉(zhuǎn)，然后飄遠，沒一會兒就不曉得被吹去了哪里。</br> 那束玫瑰花是顧振南帶來的。</br> 深紅色的紙，嬌艷欲滴飽滿的花，這一束玫瑰從里到外都艷紅驕縱，好像怦怦跳動的心臟，又好像灼燒人的火，訴說著炙熱而濃烈的深情。</br> 甄明珠蹲在墓碑前，覺得心里難受，無法形容。</br> 應(yīng)該吧。</br> 顧首長遠比爸爸更愛媽媽。</br> 只是一夜意外而已，他擁有過她，便能為她終生不娶，這一束熱烈的玫瑰，便是最好的明證了。他一腔深情好像火山下的巖漿，噴涌的時候會灼傷人。</br> 她爸爸呢，有過楊嵐，也曾經(jīng)想過有安瑩。</br> 她愿意相信他那些解釋，相信他其實最終并沒有和安瑩發(fā)生關(guān)系。可他曾經(jīng)有過心猿意馬卻也是事實。他是和顧首長南轅北轍的人，就跟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br> 可他也許不是最癡情忠貞的愛人，卻是極好極通達的父親。</br> 畢竟，像顧首長那樣的男人，世界上能有幾個呢？</br> 墓碑上媽媽在微笑，眼眸里有無盡溫柔。</br> 她這么好，有爸爸那樣的對她念念不忘，也有顧首長那樣的為她死守一生，她應(yīng)該不是那樣無情的人。或許，她只是很了解爸爸，所以在親子鑒定之外，沒有只言片語。</br> “啪！”</br> 一滴雨水突然落到了手背上。</br> 甄明珠仰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大風(fēng)停駐，雨來了。</br> 這才剛到六月，應(yīng)該是這個夏天降落在安城的第一場雨，登場方式都如此隆重。</br> 幾乎就在轉(zhuǎn)眼之間，豆大的雨滴砸落而下。</br> “媽，改天再來看你。”</br> 甄明珠扶著墓碑起身，掏出了包里的雨傘，抬步往外走。</br> 走了短短一段路，要下臺階的時候，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一片墓碑皆是籠罩在雨幕里，呈現(xiàn)出濃重的青灰色，好像一副被雨水暈開的水彩畫。</br> 那一束玫瑰是唯一的亮色，被雨水拍打，彰顯著無助和脆弱。</br> 甄明珠的目光落在那嬌嫩飽滿的花上，她怔了幾秒，突然飛快地跑了回去，將自己的傘擱在了地上，為那一捧花在漫天雨幕里遮了一方安全清凈。</br> 好在，雨來了，風(fēng)小了……</br> 雨水沖刷著她的臉，她喘口氣笑笑，這才飛快地又往出跑。</br> 哪曾想，下了沒幾級臺階，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兩道人影。</br> 顧振南和喬睿一人打著一把傘，大步上臺階。</br> 也不曉得是不是走的太快了，甄明珠總感覺走在前面急匆匆的男人步伐有些奇怪，離得近了，她的目光便下意識落在他左腿上，感覺那條腿似乎有些跛。</br> 顧振南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暴露出的問題，眼見她渾身濕透頓時擰起了眉，一抬手將怔忪的姑娘拉到了自己傘下，還不忘低聲輕斥，“沒看見下雨了嗎？”</br> 雨來到現(xiàn)在，她停在陵園里的時間有點長了。</br> *</br> 很快，三個人上了車。</br> 喬睿坐了副駕駛，甄明珠和顧振南一起坐了后排。</br> “毛巾。”</br> 剛一上車，顧振南便朝喬睿說了一句。</br> 喬睿也就剛坐穩(wěn)，安全帶還沒系上，聞言連忙找了條新毛巾遞給他。</br> 顧振南一手接了毛巾，正要幫甄明珠擦臉，垂眸對上女孩錯愕的目光，動作一頓，順手將毛巾塞進她手中，溫聲道：“擦擦，別感冒了。”</br> 甄明珠“嗯”一聲，接了毛巾。</br> 顧振南不常笑，反正從她第一次在孟家見到他開始，幾乎沒見他怎么笑過。他這人身上有非常強烈的讓人看見就想俯首帖耳的威嚴氣勢，讓人不敢在他跟前造次。</br> 她裙子濕了，身下真皮座椅也被弄得濕噠噠，有些狼狽。</br> 硬著頭皮擦干頭發(fā)，甄明珠一手捏著毛巾，小聲問前面的喬睿，“睿叔你把紙巾遞給我吧。”</br> 喬睿聞言，順手將紙巾盒遞給她，眼見她拿了紙巾卻去擦座椅，連忙說：“不礙事的。下雨嘛，難免的。一會我們下車了司機會清理。”</br> “坐著有點不舒服。”</br> 甄明珠笑笑，還是將目之所及的地方擦干了。</br> 她堅持，明顯還有些拘謹，喬睿自然不說什么了，轉(zhuǎn)身坐好。</br> 甄明珠將座椅清理了一下，莫名地松口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不動了。</br> 后排就那么大點空間，身側(cè)男人的存在感太強，她也不曉得說什么，兩只手擱在膝蓋上，攥著濕濕的裙擺，心里還微微有些難以言表的尷尬。</br> 她這情緒，顧振南自然體會到，等車子出了陵園便問她，“今天沒上課？”</br> 甄明珠愣一下，小聲答：“快放假了，自習(xí)課比較多。”</br> “出門之前沒看天氣？”</br> 語調(diào)里竟然有一絲無奈細微的責(zé)備。</br> 甄明珠唇角抽動了一下，卻回答：“天氣預(yù)報陰天。”</br> 云京的天氣預(yù)報陰天，安城的天氣預(yù)報卻是陣雨，這丫頭明顯在偷換概念，偏偏那一點不服管的小聰明勁兒卻讓人喜愛的緊。顧振南也就隨意地跳過這個話題，又問，“這就回去？”</br> 甄明珠點點頭，“嗯。”</br> “那正好一起，我們也要去機場。”</br> 不等顧振南開口，前面的喬睿便笑著說了一句。</br> “買票了嗎？”</br> 身側(cè)，顧振南又問。</br> 甄明珠抿抿唇，“沒有提前買回程票。”</br> 聞言，顧振南想了想，隨口朝前面司機道：“過機場的路上有酒店嗎？”</br> “有的。”</br> “到地方先停下。”</br> 吩咐完這一句，他又朝甄明珠說：“一會先洗個澡把頭發(fā)吹干。”</br> 甄明珠“啊”一聲，下意識看向他。</br> 感覺起來實在有點大費周章了，連忙推辭，“不用了。”淋了雨濕了衣服雖然比較麻煩，不過眼下過去上飛機再回去，一路上也沒幾個小時。</br> 顧振南卻不聽她的，只道：“聽話。”</br> 甄明珠：“……”</br> 一肚子反駁意見就那么死死憋住了。</br> 顧首長雖說言簡意賅，可就這只言片語，聽上去也分外有分量。</br> 況且，穿著濕裙子的確也挺難受，尤其不太方便。</br> 甄明珠便識相地閉了嘴。</br> 沒一會兒，司機將車子停在了路上一家酒店外輔道上。</br> 風(fēng)雨小了一些，顧振南推開車門撐開傘側(cè)身站著，寬大手掌放在車頂內(nèi)側(cè)，高大的身子微微俯就去接甄明珠，模樣雖說冷峻，呵護備至的舉動落在不遠處保安眼中，以為要下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br> 兩個保安連忙快步下來，遠遠聽見他沉聲開口道：“后備箱取一下我外套。”</br> 副駕駛出來的喬睿連忙應(yīng)了一聲，抬步去了后備箱。</br> 顧振南抬手接過外套，不由分說地裹在了甄明珠肩頭，等她穿好。</br> 濕裙子勒在身上曲線畢露，先前坐著就覺得還好，身子移動就怎么都覺得不舒服了。這意外而來的外套讓甄明珠松口氣，她也沒推辭，將男人寬大的西服穿在了身上。</br> 顧振南個子差不多一米九，西服外套裹在她身上，就跟小孩穿了家長衣服似的，有些滑稽。可因為那張臉實在白凈清麗，倒也不那么狼狽了，反而平添一股子惹人憐愛的感覺。</br> “這邊請。”</br> 三個氣勢不凡的人，保安態(tài)度極為恭謹。</br> 顧振南緩步進大廳，眼見喬睿開好房間，便又朝甄明珠說：“讓阿睿送你先去房間，我出去給你買一身衣服，等會服務(wù)員過來敲門你就開門取一下，六點后我們再回去。”</br> 不曉得能有多久，沒有過這樣被人呵護的感覺了。</br> 某一瞬，甄明珠想到了程硯寧。</br> 其他人也曾對她好，可似乎只有這兩個人，會連擠牙膏、擦頭發(fā)這種微末小事都意圖代勞。</br> “嗯。”</br> 也不曉得說什么，她只得又點點頭。</br> 見她配合顧振南便放心了，拿著傘往門口走，朝正好進來的司機道：“機票改簽到六點后。”</br> “好的……”</br> 司機話未說完，便看見他下臺階走了。</br> 這位首長據(jù)說是腿上受過傷，走路比一般人慢點，高大筆挺的身姿卻極具威嚴，讓人在他跟前得提著膽子小心伺候，不敢怠慢分毫。</br> 至于買衣服這種事，顧振南一輩子也沒做過幾次。</br> 先前在部隊里壓根不用買衣服，平時他也難得回家一趟，微末小事都有人操心。</br> 而女裝店里也難得迎來這么一位客人，本來又是陰雨天，兩個導(dǎo)購員正百無聊賴地說話，抬眸瞅見他齊齊一愣，上前笑著問：“您……您好，看衣服？”</br> 語氣里一股子不確定的詢問。</br> 顧振南目光掃一圈，“嗯。”</br> 話落，隨手將傘扔在門口塑料水桶里，直接抬步進去。</br> 導(dǎo)購員見他看女裝，遲疑了一下，又湊上去問：“您是給女兒買嗎？她身高胖瘦呢？”</br> “身高165到167，體重大概45公斤。”</br> “那挺瘦的了，M碼就可以，您看一下版型。”</br> 顧振南將一列衣服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對他來說，穿什么衣服好像都沒有分別，反正明珠那么漂亮，穿什么衣服也都一樣好看。</br> 不過……</br> 腦海里閃過女孩裙擺之下那雙瑩白的腿，他抬眸朝導(dǎo)購員道：“拿條能穿的牛仔褲，配短袖。”</br> 導(dǎo)購員：“……”</br> 男人買衣服嘛，都可以理解。</br> 做主選了一套衣服給他裝好，結(jié)賬的時候?qū)з忂€一臉笑容地恭維，“您對女兒真好。”</br> 顧振南垂眸看她一眼，沒說話，拿了衣服和傘，出了店門。</br> 他一出去，那種無形的壓力頓時煙消云散。</br> *</br> 甄明珠在酒店里洗了一個澡，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br> 也就在她洗完澡沒幾分鐘，敲門聲傳來。</br> 顧振南給她選的衣服很合身，她挑起吊牌端詳了好一會尺碼，抿著唇又松了手。</br> 心里有一些微微發(fā)酵的，讓她覺得很難招架的情緒。</br> 最開始見到顧振南的時候，甚至聽到他是親生父親消息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排斥、抵抗。可就在她和余明安見了面聊天之后，那股子抗拒便漸漸地淡了一些。</br> 她想，也許是因為，他對自己母親的感情，太打動她了。</br> 女生都是容易被感動的生物。</br> 抬手在眉心里揉了揉，甄明珠裹緊浴袍，開了吹風(fēng)機，將潮濕的內(nèi)衣給吹干了。</br> 能在這樣狼狽的時候洗個澡已經(jīng)再幸福不過，她惦念著三個男人在外面等她，從頭到尾也基本沒有磨蹭，將近半小時左右，打理好一切出了門。</br> 喬睿跟一桿槍似的戳在門外，將開門的她嚇了一跳。</br> “首長在樓下。”</br> 注意到她微微驚嚇的臉色，喬睿有點不好意思，連忙開口打破尷尬。</br> 甄明珠“嗯”了一聲，跟他下樓。</br> 顧振南坐在樓下沙發(fā)上。</br> 也不曉得是不是多年習(xí)慣難改，他坐著等人的時候完全和一般人不一樣。端正筆挺，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像一尊冷酷威嚴的雕塑。濃黑鋒利的眉，下面一雙深沉銳利的眸，眼下上了年齡，面部棱角仍然有著冷硬弧度，膚色比一般黃種人的小麥色肌膚略深些，充斥著一股子歲月風(fēng)霜侵襲過的痕跡。</br> 下意識地，甄明珠又想起甄文，將兩人在心里默默比較。</br> 可……</br> 思前想后，這兩人似乎也沒什么可比性。</br> 那個溫和豁達，君子郎朗，這個不怒自威，威風(fēng)赫赫。</br> 不曉得為什么，她心里突然有點自豪。</br> 平素在甄文跟前，她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說的，可是現(xiàn)在看見這一個，完全沒有那種隨意放肆的感覺。但畏懼少了些，崇拜卻多了些。</br> 可能每個女孩都有這種情結(jié)吧，會下意識地仰慕敬重這種功勞累累的人。</br> 顧振南警覺性高，老早就感覺到自己姑娘在打量他，可這種感覺完全不讓人反感，他就那么坐著任由她打量了小會兒，等她走到自己跟前，便站起身來。</br> 幾個人沒說什么話，很快出了酒店。</br> 黑色路虎再次駛上柏油路，很快將一行三人送到了機場。</br> 司機離開，甄明珠跟著兩個男人一起進了機場大廳。</br> 可巧，進門沒兩分鐘，迎面遇上一行人。</br> “甄甄小學(xué)妹。”</br> 薛飛這稱呼惹得顧振南側(cè)目。</br> 甄明珠抿唇笑了一下，問走到自己跟前的薛飛，“你們這是？”</br> 對面一行六人：薛飛、李靜晨、程硯寧、趙嫣然，外加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和一個中等身量頭發(fā)花白的男人。</br> “過來跟一個工程學(xué)習(xí)。”</br> “……現(xiàn)在？”</br> “沒辦法，這些又不由我們決定。”薛飛笑笑，耳聽她聲音訝異便遲疑地看了程硯寧一眼，又對甄明珠說：“估計兩個月時間，七月底就結(jié)束了。”</br> “哦。”</br> 甄明珠對他們專業(yè)又不了解，只點點頭。</br> 薛飛的目光瞥過她身側(cè)，壓低聲音湊近問：“你跟這誰呀，看著怪嚴肅的。”</br> “就……”</br> 甄明珠一時間不曉得怎么說，又聽見程硯寧開口問候，“顧伯伯。”</br> 顧振南先前去顧家老宅的時候，見過他和顧景行在一起打球，自然是有印象的，曉得他是萬隨遇外甥。可眼下驀地看見他，突然就想起孟家小姑娘生日宴上一些關(guān)于他看上了甄明珠的閑話，那些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無非是他成績出挑品貌出眾，好似明珠被他看上，占了多大便宜似的。</br> 壓下那一絲涌起的不悅，顧振南點點頭，“嗯。”</br> －－－－－－題外話－－－－－－</br> *</br> 不出意外的話→_→</br> 明天阿寧要知道甄甄在酒店外等他一夜的事情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