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上了車,發(fā)現(xiàn)天天被安置在了后座的兒童座椅上。那明顯是個新的兒童座椅,大概是凌易專程為天天買的。
他開口問道:“天天今天聽話嗎?”
凌易聞言說道:“比你聽話多了。”
趙菲妍還站在餐館門口,汽車緩緩朝前駛?cè)ィ?jīng)過她身邊的時候,凌旭按下了車窗,對她揮了揮手。
凌易緩慢加速,看著凌旭默默將車窗按上去的時候,問道:“那個是你以前很喜歡的女生?”
凌旭轉(zhuǎn)過頭看凌易,有些驚訝,“你還記得她?”
凌易直視著前方的道路,說:“你初三那年,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轉(zhuǎn)送給她了。”
“靠!”凌旭脫口而出,“至于那么記仇嗎?”
他自己還記得,因為那是兩年前的事情,可是對凌易而言,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有必要記得那么清楚?
凌易冷冷看他一眼。
天天突然說道:“爸爸說那是媽媽。”
凌易猛然踩了一腳剎車,在路中間就把車給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看向凌旭。
凌旭嚇出一身冷汗,說:“哥,你干嘛?”
凌易又看了一眼后視鏡,見到后面有車子開過來,這才踩了油門將車子緩慢向前開去,聲音變得冰冷,“他說真的?”
“當(dāng)然不是!”凌旭覺得很丟人,因為那是他之前的一廂情愿,早已經(jīng)被證實(shí)根本沒有那么一回事。現(xiàn)在被天天這樣提起,他忍不住連臉都紅了,跟兒子胡說八道是一回事,被哥哥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天這時也不太開心地說道:“才不是我媽媽。”
凌旭大聲說:“本來就不是你媽媽!別胡說!她小孩兒都跟天天一個年紀(jì)了,哥你別聽他瞎說。”
凌易說道:“那你臉紅什么?”
凌旭抬起手捂住臉,“別說了行不行?那就是我以前開玩笑胡說的,沒有這回事!”
凌易總算是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凌旭安靜坐了一會兒,拿出剛才趙菲妍給他的合照仔細(xì)看了看,神情有些傷感。
“今天同學(xué)會不開心?”凌易問他。
凌旭默默嘆一口氣,說:“跟想象的不一樣。”沉默片刻又繼續(xù)說道,“他們其實(shí)也不怎么關(guān)心我,他們更關(guān)心你和悅購。”
凌易說:“那以后就別參加這么沒有意義的聚會了。”
凌旭點(diǎn)點(diǎn)頭,說:“以后不來了。”他看著手里的照片,“原來過去了就真的找不到了。”
凌易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爸爸埋葬在城外的公墓。
在凌旭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個公墓,可是天天卻在下車時候說道:“我來過這里。”
“來過?”凌旭奇怪問他。
天天點(diǎn)頭,“你帶我來的。”
凌旭還是覺得奇怪,凌易說道:“你大概是帶他來拜祭爸爸的吧。”
凌旭恍然,失憶之前的自己帶著天天來拜祭父親,這倒是并不奇怪。
爸爸的墳?zāi)棺毕蚰希诠怪行囊粔K地勢很好的位置。而且當(dāng)凌旭跟著凌易走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合葬墓。凌易把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合葬在了一起。
凌旭有些發(fā)愣,雖然他從凌易那里知道是他的母親背叛了父親,可是從小到大,他一直看到父母在一起,而哥哥原來的媽媽卻好像只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現(xiàn)在突然這么面對著父親與他前妻的合葬墓,心情還是有些復(fù)雜的。
按照凌易的意思,一切從簡,他們只買了一束花上來。
凌旭親手把花給擺放在了爸爸的墓碑前面。
短暫的沉默之后,凌旭問道:“爸爸身體不好,是因為我和我媽媽的緣故嗎?”
凌易沒說話。
凌旭心想肯定是的,因為他媽媽出軌,因為他不是爸爸親生的,大概后來的日子爸爸一直郁郁寡歡,身體狀況也跟著一蹶不振。
是誰的錯呢?凌旭心里有答案,卻并不愿意說出口。
他仔細(xì)看著墓碑,上面有爸爸的照片,但是和他前妻的合照卻是合成的,照片上面,凌易的媽媽看起來還很年輕,是個優(yōu)雅漂亮的女人,眉眼間跟凌易很像。
生年卒月……等等,凌旭注意到爸爸去世的日子。之前他只是聽哥哥說爸爸去世好些年了,可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具體的時間,算起來不就是大概六年前嗎?
他同學(xué)說六年前看到他回來過……是爸爸去世的時候,他回來過?
凌旭突然轉(zhuǎn)頭對凌易說道:“哥?你是不是說過我在爸爸去世的時候回來過?”
凌易面無表情,反問道:“你回來過?”
凌旭一臉無奈,“不是你說的嗎?”
凌易說:“我說過?”
被凌易一再反問,凌旭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他記得好像是聽凌易說過吧,不然也沒有別的人會知道這件事情。可是凌易說過的事情他沒有理由記不住啊,難道是自己記混了或者聽錯了?
凌旭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同學(xué)說她六年前看到我回來過。”
凌易微微抬頭,朝他看過來,問道:“你回來了怎么不來見我?”
凌旭愣了,難道說他回來了沒來見凌易?他明明知道爸爸葬在這個地方,還帶著天天來過,為什么卻不去見凌易?
他想著,自己都混亂了。
凌易還在等他的答案。
凌旭抓住他手臂,說:“我都不記得了,你問我有什么用啊?”
凌易似乎是嘆了口氣,轉(zhuǎn)回頭去看著父親的墓碑。
天天與自己的祖父從來沒有見過面,他站在凌旭身邊抓著凌旭的褲子靜靜看了一會兒墓碑,轉(zhuǎn)過頭茫然地看了看周圍,松開抓住凌旭的手,朝著旁邊走去。
等到凌旭轉(zhuǎn)過頭去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天正打算在旁邊的墳?zāi)股献聛恚B忙兩步奔過去把天天抓起來,然后雙手合十對著墓主人連連鞠躬,“小孩子不懂事,有怪莫怪啊!”
天天看他那么緊張,嚇了一跳,也跟著握住小手說道:“莫怪?”
凌易見狀,說道:“走吧。”
凌旭對凌易說:“哥,我想跟爸爸說兩句話,你幫我把天天帶過去好不好?”
凌易看他,問道:“當(dāng)著我不能說?”
凌旭說:“也不是不能說……”他就是覺得當(dāng)著凌易和天天的面說這些話有點(diǎn)傻氣。
凌易不再追問,走過來將天天抱起來,朝著遠(yuǎn)處走去。
凌旭一個人默默面對著爸爸的墓碑,許久之后抬起手臂擦了一下眼淚,說:“爸爸,對不起。”
這并不是他的錯,可是相比起母親的出軌,他并不是他親生兒子這個打擊恐怕才是對爸爸來說最為嚴(yán)重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因為即便他再怎么不情愿,這也是他無法選擇的。只是他到了現(xiàn)在會想,自己那時候為什么會跟著媽媽走呢?就算爸爸不要他了,他如果要堅持留下來,哪怕是留在外婆家里,繼續(xù)留在這個城市也是好的啊。
凌旭說不出什么話來,他只能說:“爸爸對不起。”
他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
凌易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伸手放在他頭頂,動作溫柔而又帶著能夠撫慰人心的力量。
凌旭吸著鼻涕說:“不是叫你走嗎?”
凌易拿出張紙巾給他。
凌旭接過來擦著眼淚和鼻涕,說:“我沒事。”
凌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走吧。”
天天還被凌易抱在懷里,他看著凌旭哭得稀里嘩啦的,覺得很稀奇,從口袋里面掏出凌易之前給他放進(jìn)去的小手絹,伸出手給凌旭擦了擦臉。
凌旭紅著眼睛看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凌易抱著天天轉(zhuǎn)過身走在前面。
凌旭回頭又看了一眼父親的墓碑,然后跟在凌易身后朝著前面走去。
凌旭最后的記憶留在了高二,那時候凌易已經(jīng)大三,是個成年人了,這么多年過去,凌易的身高不可能改變,身材變化也不大,不過凌旭還是覺得他走路的姿態(tài)似乎顯得更沉穩(wěn)了。
如果是在街上碰到,凌旭看見這么一個背影,未必敢確認(rèn)那是他哥哥。
凌旭被時間拋棄了,被同學(xué)們拋棄了,被爸爸媽媽拋棄了,現(xiàn)在還愿意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一個是天天,一個就是哥哥。
他突然加快了腳步朝著前面沖過去,一下子跳起來撲在了凌易的背上。
凌易沒有防備,懷里又抱著一個天天,差點(diǎn)被凌旭給撲倒了,他朝前邁出兩步,又穩(wěn)住了身形,微慍道:“瘋了啊?”
凌旭抱住凌易的肩膀。
在他還在讀小學(xué),凌易已經(jīng)上了中學(xué)的那些日子里面,他們兩個身高差距很大,就像一個小孩和一個大人的差距那般,凌旭最喜歡從身后撲到他哥的背上,因為他哥總會伸手接住他,心情不好的話接住了就扯下去,心情好了能背著他走上一段路。
可是現(xiàn)在,他只需要微微踮起腳就能夠輕易抱住凌易的脖子,把臉埋在凌易的肩膀上,說:“哥——”
凌易說:“還小啊?”
天天剛才嚇了一跳,這時候回過神來有些不高興地扯著凌旭的頭發(fā),說:“討厭。”
凌旭抬起頭,轉(zhuǎn)過去作勢要咬天天的臉,天天嚇得連忙把頭往后仰,凌易連忙伸手去托住他的后背,免得他朝后面倒了下去。
凌旭眼睛還有點(diǎn)紅,他對天天說:“你才討厭。”然后又在凌易的肩膀上蹭了蹭,說,“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