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辦室是四人共用, 空閑時,梁承更喜歡一個人實驗室待著。有人敲門,他說:“進來。”
喬苑林推開門, 來補實驗課時。那天梁承跟他約法三章, 既然要補就不能半途而廢,他保證了, 這兩天堅持得不錯。
梁承看一眼鐘表, 說:“現是上課時間。”
喬苑林道:“這節體育課, 不用上。”
操作臺很寬很長,喬苑林和梁承間隔一個位坐下。兩個人不怎么吭聲, 梁承整理實驗報告,余光監督, 當喬苑林操作不規范或失誤了, 他便提醒一句。
這組數據和幾組差異過大, 喬苑林沒研究出原因, 說:“助教, 你來幫看。”
凳帶著滾輪,梁承一步滑行過去,白大褂下擺蹭到校服褲, 窸窣間皂角和消毒液氣味混合了。
講完問題,梁承一旁沒走,側身面對喬苑林,單手搭桌上握拳撐著太陽穴。
喬苑林被凝視,緊張道:“你別盯著, 不會做了。”
梁承說:“監考官看你,難道你就交白卷?”
喬苑林敵不過助教官威,好沒出錯地做完了, 填好數據他給梁承過目,然后向后仰伸了個懶腰。
離窗不遠,能望見體育中心,那有一大間籃球館,有各種球場、游泳池和健身室。男們總愛賴面不走,喬苑林卻沒進去過。
梁承看完,抬頭見喬苑林久久望著窗外,順著視線一瞥,說:“沒下課,你想過去就去吧。”
喬苑林搖了搖頭,卻舍不得收回目光。
陽光灑進來,與陰影割線落喬苑林腦袋上,發絲一半金棕,一半巧克力色。梁承強迫癥發作,鞋尖頂住凳把人全送進了陽光。
喬苑林轉過臉,失意神情覆蓋一層燦爛,說:“哥,你知道做過最爽夢是什么嗎?”
梁承不帶絲毫感情,理角度回答:“你第一次春/夢/遺/精。”
喬苑林一怔,隨即梗起脖,而后不由自主地系上了風紀扣,說:“你想啥呢,沒……反正不是。”
梁承:“那是什么?”
喬苑林說:“做過最爽夢,是七中籃球場上奔跑投籃。”
這下輪到梁承抿了抿唇。
喬苑林從小坐夠了冷板凳,打幼兒園起,其他小朋友做任何游戲時他都會被拎出來,拿一支棒棒糖去獨自解悶。
他不上體育課,不參加運動會,文藝演出不能臺上蹦蹦跳跳,彈鋼琴并非喜歡,是為了當伴奏可有點事做。
小時候是喬文淵和林成碧督促他習,懂事后就知道自了。沒講章節他補習班提,沒布置課題他率先完成,他嘴饞,但是愿意犧牲一頓飯寫一張卷,只為比別人進度快。
他不藏著掖著,因為他做不到太多稀松平常事情,只能盡力把能做做好。他功課上領先,彌補是多方面缺憾,面對同看似得意,其實是掩蓋內心自卑。
三年為了找到梁承,喬苑林七中籃球場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望著那些高中,他搜尋,羨慕,互相碰撞搶球是什么感覺?揮汗如雨到底是疲憊是痛快?
“你知道嗎,有一次他們缺人,居然喊上場。”喬苑林說,“借口有事,跑了,他們背后笑,當時特別恨自。”
梁承說:“這不是你問題。”
“是命運。”喬苑林空洞地睜著一雙大眼睛,“很渴望念七中,想尋找關你蛛絲馬跡,想再去那個球場。”
梁承探手勾住椅座讓喬苑林轉了半圈,正對他,說:“你已經找到了。”
喬苑林笑起來:“嗯,找到你了,而且夢見籃球場上奔跑,跑得特別快,一跳就把球投進去了。”
梁承說:“三。”
喬苑林嘿嘿樂,心情就這樣好了,寫完實驗報告,梁承給他登記了一節課時。
快到暑假了,醫院很忙,鄭宴東沒再來過。喬苑林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梁承那次是故意利用對方刺激他。
但他認為梁承是欣賞鄭宴東,如果他好好補課,物成績提高,那梁承會不會欣賞他?
喬苑林不敢肯定,揣著小小期望進行改變,等達到平均物周考成績發下來,梁承沒怎樣,喬文淵破天荒地打過來說想他了。
許久沒回,喬苑林便回去住了幾天,把造得杯盤狼藉,鐘點工都向喬文淵要求增加薪水。
他見過了爸,有點想媽。可林成碧放棄撫養權事情就像一根刺,他懷疑、害怕對方已不意他存。
正好法語考試結果下來了,喬苑林順利拿到證書才有了底氣。林成碧很高興,要一餐廳請他吃飯慶祝。
湊巧,梁承回收黃金剩一點沒脫手,約客戶見面地方餐廳附近。
天氣預報今天有中雨,烏云密布。喬苑林被帶到預定好包廂,偌大圓桌旁,林成碧招手:“兒,快過來。”
喬苑林走過去,驚喜地問:“媽,你怎么訂這么大包廂?”
“說話方便。”林成碧剪了及肩短發,一邊掖耳后,“先看看禮物喜不喜歡。”
椅上放著一只紙袋,喬苑林坐下打開,是一雙新出球鞋,他高興道:“喜歡,就想要這一款。”
林成碧摸他頭發,瞧著他,離婚來母第一次見面,好像什么都沒變,又似乎有一點不一樣了。
服務員進來上菜,喬苑林伸手拿菜單,說:“沒點啊。”
“點。”林成碧奪過菜單,“你這慢性,等你點得急死。放心吧,是你媽,能不了解你口味嗎?”
喬苑林作罷,時要么喬文淵做主,要么林成碧做主,他長兩道強勢夾縫已經習慣了。
林成碧不怎么吃,一邊給喬苑林夾菜一邊說話:“不委會了,但加著幾個長微信,聽說你當部長了?”
“嗯,能加。”喬苑林清楚他媽愛聽什么,“偏科好一點了。”
林成碧道:“那你爸應該比較高興。兒,知道你想新聞,隨,咱們不用理他。”
喬苑林對著碟,沒忍住問:“媽,那你為什么不要撫養權?”
林成碧平靜地說:“你爸是醫,將來你有任何情況或者需要治療,跟著他會有更好條件。經常出差,照顧不到你,而且外地一電視臺請,可能會調職。”
喬苑林真切感知到他父母開了,朝著不同方向,只有他沉浸原點。他問:“媽,你會再婚嗎?”
“無法承諾你。”林成碧說。
“你誤會了,”喬苑林道,“如果你再婚,想育,希望你擁有一個健康小孩兒。”
林成碧心疼地摟住他,加快語速來掩飾傷感:“不說沒影事了,乖。其實和你爸聯系過,離婚這事讓你不好受,今年年底送你去英國玩一趟,散散心。”
喬苑林說:“只是散心?”
“去都去了,干點正事。”林成碧笑了,“會參觀幾所高校,聽講座了解報考條件什么,就當提為留做準備。”
喬苑林沒立即答應,沒必要,就像留這件事,林成碧和喬文淵根本不會他參考他意見。他喝完杯底水,感覺肚飽了。
有人敲門,進來兩面熟男人,說:“哎?苑林啊。”
喬苑林認出他們是林成碧組同事,問了聲叔叔好。林成碧看了看手機短信,說:“小周他們路上,快到了,你們先準備。”
原來這間大包廂是要采訪用,喬苑林做了個深呼吸,說:“媽,你忙吧,那先走了。”
林成碧送他到門口,算是哄他:“去英國事就定了,沒準兒趕上你日,比吃個蛋糕有意思多了。”
喬苑林離開餐廳,下雨了,交織雨線一條條抽打身上。來時光顧著高興,他忘記了帶傘。
過去幾輛出租都載著乘客,喬苑林走到交車站躲雨,低垂著頭,沒看到街對面梁承從茶館出來和客戶道揚鑣。
梁承卻看清了喬苑林,撐傘穿過馬路,一步跨過臺階下積水踩他面。不等他抬頭,摘下棒球帽扣了他頭上。
發頂溫熱,梁承手掌按著他,將帽檐壓低遮住他沮喪臉。
喬苑林悶悶地說:“打不上車。”
一輛交進站,梁承掏出兩枚鋼镚兒,說:“坐個大。”
人很少,他們坐后車廂,喬苑林沉默了三站地,雨從窗縫斜飛進來,將他情緒一點點消解掉。
他問梁承:“哥,你會離開平海嗎?”
“會。”梁承說。
“那你去哪,什么時候?”
梁承一并回答:“沒準兒。”
喬苑林慢慢道:“應該會去英國留,不想走那么遠,現爸媽離婚了,就無所謂了。”
梁承問:“什么?”
喬苑林明白,用最好成績畢業,為了理想念喜歡大和專業才叫反抗成功。故意不一門課,用威脅途方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叫青春期叛逆。
但喬文淵那么□□,大概會跟他翻臉吧。他回道:“沒準兒。”
梁承哼笑一聲,交減速進站,一堆人支棱著雨傘堵車門。
路邊一烘焙店開業不久,飄著甜香氣,喬苑林望見櫥窗漂亮日蛋糕。去年日喬文淵有手術,年日林成碧外地采訪,今年及后,都不會人齊了。
不過安慰是,他許可和梁承一起過。
喬苑林僅高興了一秒,想起來年底要去英國,那只能等明年。萬一梁承明年離開平海,豈不是再沒機會了?
手機響,打斷了他思路。
是鄭宴東打來,梁承接通:“喂?”
“老終考完試了!”鄭宴東興致勃勃地大聲說,“德心放假沒有啊,玩兒去,開車!”
梁承說:“沒放。”
鄭宴東道:“那下周有空吧,你就說去不去!”
喬苑林心跳忽然很亂,像敲窗上零碎密集雨點,他不想讓梁承答應,至為什么、憑什么,他弄不清楚。
喬苑林無暇思考,就梁承要回答時候,他揚起一巴掌使勁掐住了梁承大腿。
“……”梁承看他,“吃錯藥了?”
情急之下,喬苑林說:“下周日,你能不能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