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底盤高, 梁承半托半抱把喬苑林弄進了副駕駛。
“我不坐。”喬苑林往外鉆,“……我不坐金杯。”
梁承怔了一下,他把人糟踐出了心理陰影么, 說:“沒有金杯, 不面包車。”
喬苑林扭頭瞪著向盤上的車標,不鬧騰了, 轉回頭似巴結地說:“應哥, 開奔馳了……和老四都發達了, 可得罩著我啊。”
梁承趁人迷糊,問:“那梁承呢?”
喬苑林眉毛微蹙, 大約忍著天大的不痛快,一張口連嘔帶咳。梁承擰開礦泉水, 捏著下巴給他渡了兩口, 說:“我都讓想吐了?”
“不能吐。”喬苑林嘟囔“飯錢挺貴的。”
梁承感覺在和當年的小屁孩兒話, 說:“吃了好吃的, 高興么?”
喬苑林一揚, 差點甩梁承一巴掌,然后憤憤不平道:“高興啥啊,他們吃得真快……龍蝦我就嘗、嘗了一口, 根本沒吃飽。”
梁承給他系上安全帶,關上車門,返回餐廳大堂打包一份蝦仁燴飯加豆奶。
八年前的豆奶價格沒變,利薄貨少,應小瓊親自去冰柜拿了最后一盒, 嘖嘖道:“么多年了,人家還好一口嗎?”
梁承挑刺:“們餐廳漲價不太多了,花兩千多都吃不飽。”
“年頭什么不漲啊。”應小瓊的風涼話賽過中央空調, “歲數還漲了呢,當年的高中生都參加工作了,沒準兒戀愛都談過好幾回了。”
梁承拎上外賣,說:“那抓緊,畢竟三十多了還沒脫單。”
應小瓊缺德道:“起碼不像有些人,快三十了還沒脫敏。”
梁承一把完敗,回到車上,喬苑林歪靠車門陷入“昏迷”,第一次喝酒,上頭上臉,脖頸艷過霓虹色,燥熱,時不時在玻璃窗上亂蹭。
汽車發動,喬苑林在身前抓空,摸索著握住安全帶。少年經長大,某一刻閃現如初的態,叫人些微恍惚。
梁承伸出,蜻蜓點水地觸碰喬苑林的發梢。他不知道喬苑林的地址,如果擅自帶回他那兒,酒醒后尷尬或不悅,他恐怕會更加抵觸。
經過街角路標,他忽然想到喬文淵和賀婕住的小區就在附近,家藥物齊全,就算喬苑林醒來趕他走,好歹還有人照顧。
房子一樓,喬文淵和賀婕在客廳看電視,聽見車響,臨窗一瞧,見梁承扶著不省人事的喬苑林下了車。
喬文淵當即想到最壞的況,滿頭冷汗,遙控器摔在地上,沖到玄關推開門。
賀婕追來,問:“梁承,怎么回事?苑林怎么了?”
“沒事。”梁承說,“他在我朋友的餐廳跟同事聚餐,喝多了。”
酒味淺淡,喬文淵卻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醫幾十年,見證數生生死死,條老命差點被親兒子嚇沒。
進了屋,喬苑林被燈光亮得醒過來,半掛在梁承身上,問:“誰家啊……”
喬文淵的臉色難看至極,說:“梁承,松開他,讓他自己站著。”
賀婕急道:“現在發脾氣孩子又聽不懂,先讓他休息,好不好?”
“他能耐大了,明知身不好,跟人學喝酒!”喬文淵生氣地說,“休息,讓他去,誰也別照顧!”
喬苑林邁著碎步挪到喬文淵面前,表辜,仿佛下一秒就要認錯求饒,結果他反問:“喬文淵,喊叫什么?”
喬文淵一把摘下眼鏡,瞪著個不孝子:“我當不了爸了,誰愿當誰當!”
“吼什么吼!”喬苑林酒壯慫人膽,“不就個副院長嗎?很牛嗎?好幾年不管我,怎么當爹的!愛當不當!”
喬文淵要吐血了:“不要造/反?!”
喬苑林說:“根本不愛我!就會命令我,愛我就給我買輛車,我也要開大奔!”
梁承:“……”
喬苑林罵完老爸,掉頭看賀婕,緒愈發奔涌:“還、還有,調走后給我打過幾通電話啊?永遠在忙,有空再婚、生孩子,就沒時間理我!”
賀婕知道他認錯了,錯就錯地說:“苑林,不樣……”
喬苑林越說越委屈,力氣耗盡,也蔫兒了:“有了健康的孩子,就嫌棄我了不……們都不在乎我。”
他趔趄地轉過身,被梁承扶住,抬起頭,可憐中透著呆憨,說:“帥哥,給我評評理。”
一場家庭倫理劇散場,喬文淵吃了片降壓藥,后半夜才睡著,賀婕事不關己,卻也輾轉難以入眠。
梁承把喬苑林抱進臥室床上,擰毛巾的工夫就響起鼻鼾,總算乖了,解衣擦臉,揩過眼皮時一抖,顫巍巍睜開。
喬苑林盯著他,如夢如醉,在陌生的房間,如舊的兩道氣息,分不清八年前還八年后。
“哥。”他低喃。
梁承毛巾攥出淋漓的水,透過指縫滴在地板上,他回應:“嗯。”
喬苑林說了一個字,然后失去識漸漸睡熟,輕鼾聽久了像嗚咽,梁承守在床邊,一直到熱毛巾變涼干燥,晨曦驅逐了月光。
六點,工作日的鬧鐘準時響了。
喬苑林緩緩睜開眼,頭有些痛,看見水晶吊燈、波紋石膏線和墻上的飛鏢盤,才發現新家的臥室。
關掉鬧鐘,機有幾條未讀,都同事問他到家了沒有。
喬苑林努力回想,昨晚聚餐,他喝了一杯啤酒,結束后他留下付賬……打開支付賬單,他有點蒙,為什么沒有付款記錄?
難道他錢不夠,餐廳給喬文淵打電話,喬文淵把他贖了回來?
喬苑林宛如失憶,聚餐后的事徹底斷片了。洗漱干凈,他拎上包小心翼翼地走出臥室,打算隨機應變。
餐廳,喬文淵正襟危坐,臉比鍋底還黑,賀婕也沒睡好的模樣,桌上擺著剛買回來的豆漿油條。
喬苑林試探地問:“有我的份嗎?”
“當然有了。”賀婕說,“還有一份打包的蝦仁燴飯,吃嗎,我給熱一下。”
喬苑林看見桌上的豆奶,愣了愣。時梁承另一間客房走出來,天快亮時瞇了片刻,眼下泛青。
四口人聚齊的第一餐飯,氣氛嚴肅,喬文淵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問:“酒醒了沒有?”
喬苑林心虛道:“嗯,醒了。”
喬文淵下最后通牒,說:“別拖了,兩天就搬回來。”
喬苑林驚訝居然沒挨罵,而且他爸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奈。
“有委屈可以說,以后不許再喝酒。”喬文淵語重心長道,“我以前沒照顧好,以后一家人在一起,日子還長。”
喬苑林受寵若驚:“我知道了。”
“想要車,周末就去看看,但剛畢業,開奔馳太過招搖。”
喬苑林把豆奶捏得滋出一條線,他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他爸不但不生氣,還要給他買車?
賀婕也勸道:“苑林,的家,回來住吧。”
長輩一放軟,喬苑林根本硬不起心腸,再讓甜甜的豆奶一灌,稀糊涂地點了點頭。
喬文淵放下心,梁承說:“小梁,事業有成,不用長輩記掛,但愿的話也可以搬來。”
梁承說:“不了,我自己習慣了。”
“反正隨時過來住,當成自己家。”喬文淵道,“昨晚幸虧把苑林送回來,不然在他外面撒酒瘋,不夠丟人的。”
喬苑林猛地抬頭,梁承送他回來的?
喬文淵說:“么大個人懂不懂禮貌,一句謝謝也不說。”
喬苑林想不起具發生過什么,又窘又暈,起身道:“我不能遲到,先上班去了。”
出門看見那輛奔馳,喬苑林腦中隱約浮現出一些畫面,車燈一閃,他回過頭,梁承在后面打開了車。(**************)
喬苑林瞥見車鑰匙上的平安結,那么舊,淺藍褪色,寒酸得令人嫌棄。
梁承卻握著,說:“先送,不同路我就繞路。”
一路上音響唱了五首歌,到電視臺大門口,梁承熄火,一下子靜了,車門落鎖的聲音特別清楚。
喬苑林問:“干什么?”
梁承掏出機,打開微信維碼,說:“掃碼,加我好友。”
亂七八糟的舊事全涌上來,賽過酒勁兒,喬苑林原話奉還:“沒個必要吧。”
早在重逢的第一面梁承就料到句回答,所以等到現在,說:“聚餐的飯錢兩千四,加完轉給我。”
喬苑林:“……”
梁承徹底把路堵死:“沒支付寶,卡號不記得,現金需要驗鈔。”
喬苑林腦袋瓜嗡嗡的,迫欠債還錢的道德束縛,他拿機掃碼,彈出的頭像一白色小狗,他百味雜陳,遲鈍了半分鐘才發送申請。
在那個夏天消失的人,重新出現在列表頂端,他轉賬兩千四,說:“可以開門了吧?”
梁承解開車鎖:“去吧。”
他目送喬苑林進入電視臺大樓,揣起機。當初刪除他,如今要加回來也他,行為賴,法幼稚,比當年更氣人。
整個早晨,喬苑林經歷了各樣緒,混合后,呈現出一種茫然措的狀態。
機響,房東短信提醒他公寓即到期,請提前續約。他沒回復,煩得抓后腦勺,恨不得立刻出差逃離現實。
組長樂道:“干嘛呢,衣服也沒換,昨天沒回家啊?”
喬苑林支吾:“回了……”辦公室空著一半,他環顧發覺攝影組也少了兩個人,“哎?夢姐和王安怎么沒來,還有祥爺?”
組長說:“中午的航班飛北京,他們上午就不過來了。”
喬苑林一臉震驚,今天出差,怎么他沒有接到通知?!
時,孫卓拎著公文包,握著杯拿鐵,挺精英范兒地走進來,到辦公室門口,說:“小喬,來一趟。”
喬苑林忙收拾了儀容,進去關上門,恰好孫卓呷了口拿鐵,隨放在一張眼熟的紙上。他定睛一看,居然他的出差申請。
“噢。”孫卓抽出來,“們組長批了,被我駁回了。”
低商才向領導問為什么,喬苑林忍住心痛,高商地問:“老大,您有別的指示?”
孫卓撂給他一份文件,初步策劃,說:“我要做一檔針醫務人員的采訪特輯,其實早就有想法了,我爸生病耽擱了一陣。”
按照一般流程,要確定資質、調查背景、風險預估,進而篩選全市醫院,最后與相關負責人交涉。
而喬苑林越級孫卓嘴聽到個計劃,便猜到目的:“您想讓我參與制作?”
“聰明。”孫卓回答,“而且我經有合適的人選了,猜誰?”
喬苑林心想,他認識?不會喬文淵吧?
孫卓道:“我覺得梁醫生不錯。”
喬苑林雙眼一黑,太離譜了。以梁承的性格不可能上節目接受采訪,況且他出過事,成為公眾人物萬一被扒出前科,會有盡的麻煩。
孫卓說:“其實我跟梁醫生提過了,他說沒興趣,畢竟出身名校的青年才俊,傲了點也能理解。”
喬苑林趁勢道:“既然他拒絕了——”
“所以我打算叫試試。”孫卓打斷他,“去勸勸,兄弟嘛,看得出來他很疼。”
喬苑林差點質問,哪看出他疼我的啊?!
不等他反駁,孫卓軟中有硬地說:“入職后我給的第一個工作任務,咱們部門不好進,小喬,讓我看到的能力和價值。”
喬苑林啞口言,行論師徒,孫卓夸他顆好苗子,同批新人分配到電視臺直屬單位或其他部門,有他留在新聞中心,他當然不想讓失望。
辦公室出來,喬苑林躲進茶水間灌了一大杯白水。
他答應了孫卓,但不能保證成功,事實上他篤定梁承會拒絕,而他自己也不希望梁承參與進來。
孫卓卻沒松口,祝他圓滿完成任務。
喬苑林打開微信,直接說還約出來?靠,本想拽一點的,等梁承收完錢就拉黑,下還得他主動聯系。
點開小白狗的頭像,兩千四沒接收,他找到開場白,問:怎么沒收錢?
很快,梁承回復:我收了不就拉黑我?
喬苑林被猜中心思,說:到底收不收?
梁承:就欠著吧。
喬苑林正事憋著說不出口,又想發脾氣,一行字反反復復地編輯再刪除。
梁承:輸入八百字了,新聞稿呢。
喬苑林急下,胡謅道:我想問……的車什么型號?
許久沒回復,梁承應該去忙了。
喬苑林當真了一天稿子,每逢孫卓進出,把頭埋得極深,生怕再被叫過去吩咐些奇葩事。
熬到正點下班,他磨蹭到最后一個才走,夕陽限好,門衛亭的大爺都跑出來看景。
“接誰啊,加班的走不了,不加班的都走光了。”大爺跟人閑聊。
那人說:“不清楚加不加班,來碰碰運氣。”
大爺熱心道:“哪個部門啊,叫啥,我給打電話問問。”
喬苑林走出來,數年如一日的余暉下,梁承背靠車門懶洋洋地抄著兜,瞧見他,跟大爺說:“您費心,我運氣還不錯。”
走近了,喬苑林明知故問:“來干嗎?”
車身清洗過,梁承回答:“型號我忘了,開過來再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