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喬苑林從小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小孩兒, 白大褂震懾不住他，老師還不及父母嚴(yán)厲，因此他的身體雖然不好, 但比同齡的孩子更加堅強(qiáng)。
當(dāng)年在月臺上哭得肝腸寸斷, 好歹火車開走了，姓梁的瞧不見他。今晚是近在咫尺, 淚珠剛溢滿眼眶, 梁承就撫上了他的眼尾。
喬苑林倏地躲開了, 丟面子，用手背粗暴地蹭了蹭。他從梁承的臂彎中脫離, 說：“蚊好煩，我、我先進(jìn)去了。”
家里悄無聲息, 冰箱留兩菜一湯。喬苑林沒胃口, 鉆進(jìn)房間, 臉朝下安詳?shù)嘏吭诹舜采稀?br/>
不多時, 梁承敲門進(jìn)來, 端著一杯熱牛奶，說：“喝完洗個澡。”
要你管，喬苑林悶聲道：“我不洗。”
梁承把牛奶放床頭柜上, 說：“簡單沖一下，你白天在醫(yī)院，不干凈。”
喬苑林骨碌起來：“嫌我臟你抱我干嗎？”
梁承擺出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讓喬苑林舒心幾分，他端起牛奶, 貴族少爺盤問保鏢似的：“我箱子呢？”
“客廳。”梁承問，“被開除了？”
喬苑林唇上糊一層奶漬，吸溜進(jìn)去, 說：“沒有，不過被踢出采訪部了。”
梁承道：“什么原因，我去找孫卓——”
“不行。”喬苑林空杯子還給梁承，重新趴床上，“你不許管我的事，我困了，要睡覺。”
梁承拿他束無策，至少在此刻是。
喬苑林卷著被子個滾，將自己包裹起來，關(guān)了燈，他望梁承在門口的背影，無意識地問：“你真的不走了？”
梁承說：“嗯。”
喬苑林回過來，分不清理智還是負(fù)氣，劃清界限道：“跟我沒關(guān)系。”
門輕輕合住，梁承笑嘆息了一聲，太晚了，他推開客房的門，準(zhǔn)備好好地睡一覺。
小時候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久而久之，他睡覺很輕，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醒過來，這些年情況愈發(fā)嚴(yán)重。
離開平海后，在陌生的國度和城市，梁承總是驚夢，醒來抓床沿的背青筋暴起，他在恐懼，怕某個人沒有好好地長大。
長夜過去，梁承一覺睡到大天亮。
喬苑林索性睡到了中午，爬起來泡個澡，吃飽飯回床上睡午覺，機(jī)一直關(guān)著，頹廢避世地消耗了整個周末。
星期日晚上，他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了，在垃圾筐翻到孫卓寫的那張紙，展開，上面寫一個名字和一串手機(jī)號。
喬淵和賀婕散步去了，山中無老虎，喬苑林坐在餐桌一家之主的位上，撥通號碼，響了七八聲才接通。
“喂，哪位？”
是一道不耐煩的女聲，嗓門還挺大，喬苑林愣了兩秒，他不清楚對方的職務(wù)，便說：“您好，是鮑老師嗎？”
“我是鮑春山。”女人說，“我這忙呢，你有話快說。”
喬苑林趕忙道：“鮑老師久仰，我是采訪部的喬苑林，孫主任給我寫了——”
鮑春山斷他：“行了我知道了，明天到十二樓找我。”
“啊，好的。”喬苑林問，“我還負(fù)責(zé)跑采訪嗎？”
鮑春山給了他調(diào)職第一罵：“你一個記者不跑采訪跑馬拉松啊？問些廢話！明天早點到，我這忙給孩子輔導(dǎo)作業(yè)呢，掛了！”
機(jī)里已是忙音，喬苑林被吼得半天沒緩過勁兒，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鮑春山的聲音有點耳熟，尤其是大聲喊的時候。
門鎖轉(zhuǎn)動，梁承今天值班，從醫(yī)院過來的。
喬苑林找到撒氣對象，說：“大晚上的，你當(dāng)這是旅館嗎？”
那晚暴露了脆弱和眼淚，就像小狗露出了柔軟的肚皮，現(xiàn)在后知后覺地別扭，齜牙找事兒。梁承立在玄關(guān)，說：“經(jīng)濟(jì)不景氣，我跑腿掙個外快。”
“跑腿”算敏感詞，喬苑林立刻撇清干系：“我可沒讓你跑。”
“沒說你啊。”梁承左拎著一瓶洗衣液，“我媽說家的牌不好聞，讓我?guī)退I一瓶新的。”
喬苑林自作多情了，抄起手機(jī)起身，可梁承過來擋著路，將負(fù)在身后的右手伸出來，上提一大袋零食。
“順便買的。”梁承說。
黑巧威化餅，紅薯干，雞汁豆腐，蛋黃酥……全是喬苑林當(dāng)年喜歡吃的。梁承在拿捏他，他不上當(dāng)：“你以為我還是貪嘴的年紀(jì)么，我都二十四了。”
“噢。”梁承猝不及防地問，“那是這個夏末生日，還是年底啊？”
喬苑林一怔，婚禮上就差點露餡兒，這些日子他這茬給忘了，現(xiàn)在該坦白還是繼續(xù)圓謊？
“那一年的生日……”他支吾道，“是我騙你的。”
梁承記了八年錯誤的日子，可那一天的太陽、球場和湖邊的心愿歷歷在目，即使真相大白，大概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
他問：“今年的那一天，還過么？”
喬苑林搖搖頭：“都知道了，何必自欺欺人。”
梁承說：“要是我愿意繼續(xù)上當(dāng)呢？”
兩個人心不在焉地僵持，思緒飄回那個夏天，直到喬淵跟賀婕散步回來，他們重拾精，佯裝波瀾不驚。
喬淵招呼道：“梁承，陪我喝杯功夫茶。”
“好。”梁承拉開椅，看見桌上皺巴巴的紙，“鮑春山？”
喬苑林拿起來，問：“怎么了？”
梁承想了想，說：“沒記錯的話，晚屏后巷，她是小樂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