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標結束后,成功競標的三建集團幾個代表說要請MK相關工作人員吃頓飯。
他們和三建的人在MK附近一座高檔酒店里碰面。三建的趙總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身邊跟著三個看起來年輕很多的男經理,MK就只有林沛軒和紀云箏。
對方其中一個經理看到林沛軒旁邊的云箏,大大咧咧地開起玩笑來,“林總年輕有為,身邊又有佳人相伴,真是羨煞旁人啊。”
趙總半真半假地呵斥了他兩聲,然后攬著林沛軒的肩往套間走,“小周這人就這樣,毛毛躁躁的,你不要在意啊。”
和前面兩位上司隔著兩三米,紀云箏努力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怒氣:“周晟,你有病啊。”
熨帖的西服掩不住周晟的嬉皮笑臉,“我這是在幫你啊紀云箏,你怎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看你,身邊有這么個不斷升值的黃金單身漢也不知道好好把握。”
紀云箏無語凝噎,“我謝謝您了啊周經理,您可千萬別再幫我了,吃完這頓飯咱們就各奔天涯,各走各路吧。”
周晟是紀云箏的高中同學,兩人大學又在同一個城市,所以這些年來關系也不錯,常在網上瞎侃侃。
因為兩個人以往的交情沒有別的同事知道,雙方公司又在合作,太熟絡反而顯得不好,所以他們也一直默契地裝作不認識,這樣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席上只有紀云箏一位女士,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裝模作樣地紳士了一段時間,上菜喝酒都照顧著紀云箏,可后來就不對勁了。
一個經理舉起酒杯說,“紀小姐這么漂亮,工作能力又出色,一定得賞臉喝一杯。”另一個經理也說,“我們以后肯定還有很多合作,紀小姐一定要喝了這杯”
紀云箏故作鎮定地舉起酒杯,不斷地給自己老板使眼色,可是林沛軒一直在低頭吃菜根本看不到她的信號,她無奈,顫抖地和他們碰了杯,一雙手忽然攔住了她把酒往嘴邊遞的動作。林沛軒瞥了眼伸出手的周晟,然后不動聲色地低頭夾了塊肉。
周晟攔住紀云箏,對自己這邊勸酒的兩個男經理說,“哎哎哎,你們幾個大男人灌一個姑娘好意思嗎,一個人敬酒就得了,別太過分了啊。”
那兩個經理笑得更歡,“喲喲,周晟,你可真夠憐香惜玉的啊,要不然你替紀小姐喝了這幾杯吧。”
那幾個人還在起哄,而一直沒說話的林沛軒突然站起來把酒杯從紀云箏手里拿過來放在桌子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各位,今天的招標很成功,我衷心希望我們這次的合作能夠成功,我也相信我們以后會有更多成功的合作,我敬大家。”說完便一飲而盡,趙總帶頭叫了聲好,大家正準備回敬,林沛軒又端起另一杯,“紀小姐酒量不好,她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這杯酒我替她喝了。”說完又是面不改色地吞下了一杯酒。
坐下之后,紀云箏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便在他耳邊悄悄說,“林總,我可以喝的,你別替我擋了,多吃點菜吧。”林沛軒還來不及說話,坐在對面的某經理又開始起哄,“不許偷偷開會啊,有事大家一起分享。”紀云箏有些臉紅,低頭默默地扒飯,不再說話。
在回去的路上,林沛軒突然問她:“那個周晟……”
云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那個周晟,他應該是認識你的吧。”林沛軒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有什么波瀾。
她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看穿了他們倆認識,但她依然老實交代了與周晟的關系。原本以為林沛軒會不滿意員工有事瞞著他,沒想到他也沒說什么,她有些搞不清楚他為什么要問起周晟。
車廂里飄蕩著不知名的鋼琴曲,云箏被悠揚的曲調吸引,不再想關于周晟的話題。
兩周后。
“濱江項目已經開始動工了,但現在遇到些麻煩。”林沛軒拿出了一幅類似地圖的圖紙。
“什么?”云箏好奇。
林沛軒在辦公桌上攤開平面圖,“你看這邊。“他指了指圖中央,”這里有一座建筑物。”
云箏趴在圖上仔細地看了看,“這是一座廟?”
“不,它是一座祠堂。”林沛軒用深色記號筆把祠堂圈了出來,“這是吳氏的祠堂,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祠堂里放著吳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聽到這里,她已明白,“那是有人反對拆遷?”
“對。所以我們現在就過去了解一下情況。”
早晨下過雨,氣溫很低,空氣潮濕,工地上一片泥濘。
他們一下車便發現,這里已經開始清拆。
云箏小心翼翼地跨過一片濕地,鞋上依舊濺到了些許泥水。
接待他們的是這個工程的項目監理——董瑤小姐,一見到他們便說:“你們來的正好,那邊吵得不可開交!”
祠堂外有兩幫人在對峙著,一幫是拆遷的人,另一幫是抵制拆遷的人。雙方正破口大罵,歇斯底里地就快要打起來。
而祠堂面前竟躺著一副棺材。
云箏嚇了一跳,“出人命了?”
林沛軒搖了搖頭:“這只是他們恐嚇的方式。”
董瑤跟警察交涉:“請你們立刻把這群蠻不講理的人趕出去!”
因為剛下過雨,下水道里的惡臭一陣一陣地撲鼻而來,空氣越來越污濁,云箏強忍著惡心想進去勘察祠堂內的情況,沒想到剛才那幾個抗議的中年男人就坐在祠堂的門檻上,對她怒目而視。
此時林沛軒叫人把那幾部鏟車開走。
那幾個中年人有點詫異。
董瑤趕緊拉住他,氣急敗壞地說:“你在做什么?這個工程已經拖延了一周了,再不繼續就來不及做了,違約可是要罰款的。”
林沛軒冷靜地說:“董組長,現在這里由我負責,立刻清理現場,把那頂棺材拖走。”
“不行!”董瑤急道,“這可是他們違法犯罪的證據。”
“警察會處理的。”林沛軒繞過她走向祠堂。
云箏走上前一步,“請問,誰愿意當個代表出來與我們談話?”
云箏話音剛落,就聽到“呸”一聲,一口痰朝她飛來,林沛軒一個健步沖過去拉她,卻已來不及,那口痰正中衣襟。
云箏嘆了口氣,“你們不說話,沒人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大家好好談一談,凡事都有余地。”
沉默了一會,一個男人站起來,“我跟你談。”
云箏要求進祠堂看看,那個中年男人沒說話。
云箏輕輕推開祠堂大門。
大門兩側有一對抱鼓石,雕刻精致。抬頭,木雕額枋上的一幅鯉魚跳龍門的圖案躍入眼簾。陽光照進祠堂,有一種別樣的寧靜與優美。往里走可以看到很多牌位,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名字。
“我們這里的人都姓吳,祠堂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我們不能看著它被拆掉。”中年男人跟在她后面介紹道。
林沛軒轉過身,“可開發商已經合法購買了這塊土地。”
“那是官商勾結!沒有人問過我們的意見!”中年男人憤怒道。
“如果開發商對你們做出一些賠償呢?”
“祠堂是不能賣掉的!多少錢都不行!”
“可法律就是法律,這項合法工程也是沒法改變的。”
聽到這里,那個中年男人低下了頭,似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云箏有些難過,這個祠堂里的一切都是文物,可在一個有著五千年歷史的古老國家,這一間小小的僅有兩百年歷史的祠堂根本得不到重視。
“兩百多年,這個祠堂也見證了不少事吧?”云箏問道。
中年男人像是遇到了知音,激動地說:“是啊是啊,以前打仗的時候,老一輩也是拼了命把祠堂保護了下來。”
“這樣吧,你先叫你的朋友回去,我們再談一談。”
“我們不會回去的,除非你們答應不拆。”
“但是要如何不拆,總得有個方案吧。”
中年男人看了看她,“小姐,你挺好說話的。那個姓董的說幾分鐘就可以把這里鏟干凈!”
云箏忍不住了笑了起來,“你送棺材給她,她當然要把這里鏟干凈了。”
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姓吳,你就叫我吳大叔吧,小姐你貴姓?”
云箏沒有猶豫便答:“我姓紀,你可以放心讓我們去處理。”
吳大叔點了點頭,隨后想了想,又說:“你們不會是想拖延時間吧?”
云箏嚴肅道:“拖延對我們沒有好處,我們會拿出一個讓你們接受的方案的。請相信我們。”
吳大叔點點頭,“我讓他們回去,我在這里守夜,以防有人偷偷來拆。”
“你有什么好主意?”林沛軒笑笑,隨手打開辦公室里的暖氣。
不一會兒,辦公室便溫暖如春,與在工地上的陰冷潮濕形成鮮明對比,頭頂上的暖氣吹得云箏有些困意,古人說暖風熏得游人醉不是沒有道理。
云箏鋪開了那張圖紙,隨后又打開電腦開始畫圖。
他看了一會,忽然明白,“你是想把祠堂當做古跡留著商場的大廳里?”
云箏點點頭。
“那樣會占去五分之一的面積。”董瑤隨即提出意見。
“反正這塊地已經買了下來,拆掉這座祠堂實在太可惜。”云箏解釋。
董瑤微微揚眉,“他們朝你吐口水,你為什么還要幫他們?”
云箏正色道:“他們那么做并不是在針對我,況且我們保護這些文物也是應該的。”
董瑤沒有出聲。
第二天,云箏跟林沛軒帶了些水果去看望那群中年人。
云箏將圖紙展開,仔仔細細地將過程講述了一邊,“幸好祠堂在商場大堂的位置,在別的地方恐怕是沒辦法了。”
吳大叔咬了一口蘋果,半含在嘴里,忽然哽咽起來。抬眼,誠懇地說道:“謝謝你們。”
云箏良久沒有說話,林沛軒拿了張紙巾給他,“不過現在祠堂既然在商場里,就要由商場的工作人員管理,希望你們能配合他們的管理。”
吳大叔點點頭,嘆著氣,“也只能這樣了。”
大家總算松了口氣,云箏正準備走,吳大叔喊住了她,“紀小姐,林先生,你們不嫌棄的話,可以去我開的小飯館吃點東西。”
吳大叔開的飯館叫吳越人家,門口的牌匾上這四個字寫的蒼勁有力。沒想到吳大叔人挺粗,名字倒是取得很婉約。
走進吳越人家,只見店里客人很多,都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點。店里的布置有點像古代的茶樓,古色古香的桌椅,穿著簡樸的店小二,煙青色墻壁上懸掛著幾幅山水畫,看起來頗有意境。
吳大叔帶他們去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把桌子椅子仔細擦了一遍才讓他們坐下。向外看去,這里不是鬧市區,上班的行人也很少,不遠處就是一園花圃,里面種著各式各樣的花卉,花的芬芳夾雜著包子的香味撲鼻而來。在上海,很難找到這樣一個幽靜的地方。
不一會,一籠正宗的蟹粉小籠包上桌了,云箏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個,果然美味又多汁。正想夾第二個,吳大叔又端上了一盤,“這是糯米團子,我們家賣的最好的早點,你們嘗嘗我的手藝。”
云箏連連點頭,伸手就去夾了一個,忽然發現林總還沒動筷子,于是“筷鋒一轉”,將糯米團子夾給了林總。
林沛軒瞅了她一眼,然后拿起筷子接受了她的“殷勤”。
臨走前,林沛軒拿出了一張名片放在桌上,“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有困難可以找我。”
吳大叔拿起名片,仔細地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入貼身的口袋,并招呼他們以后常來。
云箏坐在車里很開心,“我覺得工作不一定只是追求業績追求升職,如果我們沒有把祠堂保留下來,那么這個項目跟以往的也沒什么不同,所以這次我認為我們非常成功,你說對嗎?”
很久都沒有回應,云箏轉過頭看,卻發現他正閉目養神。盡管是睡著了,但他身子卻依舊如同在辦公室里一樣筆直,衣服也是一絲不茍地整潔。
云箏無奈地翻了翻眼皮,心想,要不要這樣,在車里都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