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只剩一天的展覽,  到最后，還是沒能完整地看完。
    求婚的場景跟商行舟想象中不太一樣，沒有熱烈的人群,  氣球和玫瑰、潮水般的祝福。
    但在寂靜悠長的無人處，她還是答應嫁給他。
    他將鉑金圈輕而緩地推進她的中指，溫盞說不清楚為什么,  那個瞬間,  眼淚忽然掉下來。
    所以……
    后半程慌慌張張,  商行舟再也顧不上看展覽，掐著她的臉頰幫她擦眼淚。
    她往前走,  他就背后靈似的亦步亦趨跟著，無措地低聲問：“怎么了,  怎么了？”
    “不知道。”溫盞低頭揉眼睛，聲音輕而軟，“可能，沒經歷過。”
    商行舟心里軟得一塌糊涂，俯身親吻她的臉頰,  以及手指。
    聲音很低,  一聲聲喊：“盞盞。”
    他的溫盞。
    兩個人離開展廳，四點四十。
    外面的雨已經完全停了。
    天空放晴了些，水洗過一樣干凈，天邊暈染著大片淺色的晚霞,  地面上水坑映出淡藍色的天。
    t大美術館這扇門,  平時走的人本來也不多,  恰逢學生放假，路上行人更加零星。
    商行舟去開車，溫盞立在路邊乖乖等,  無名指上鉑金環的觸感有些涼，一路過來，沾染她的體溫。
    她抬起手靠近看，小圓環表面并不完全平整，側面鏤刻“;sxz”，旁邊竟然還刻著一只小小的鯨魚。
    上車，扣安全帶，商行舟從車載冰箱里拿白桃汽水給她：“有點涼，你放會兒再喝。晚飯想吃什么？想去外面，還是回家？”
    溫盞緩慢地眨眼，睫毛上掛著水汽，嗓音仍然很軟：“我現在不太能思考，你開車開慢點，讓我想想。”
    商行舟低笑，將她身邊車窗降下一半：“成。”
    黃昏的風卷入車內，吹散悶熱。
    車向前開，沿著道路向下，高大的樹木樹冠被吹得搖曳，晃動著，小小的光斑一枚枚掉下來。
    溫盞眨著眼想了很久，輕聲問：“為什么是鯨魚？”
    “在你日記里看到過。”商行舟修長手指搭在方向盤，微頓了下，主動解釋，“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只是想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不能那樣。
    不可以只是她自己，一個人，躲起來難過。
    明明分別的時候，也不是只有她在哭。
    溫盞現在整個人都很平靜，拇指摩挲戒指，好像被全世界的愛意濃烈地包裹，身體與意識分裂地變成兩半，一半興奮得想大喊，一半變成海洋一樣的寬廣平靜。
    她搖頭：“沒關系的。”
    “我看到你說，周末留在學校了沒有回家，覺得很輕松，不用面對家里人了，可以一個人坐在自習室里看書或者寫作業。”
    她對快樂的定義真的好簡單，高中周末留校，抱著書去自習室的路上，撞見商行舟從旋轉樓梯上下樓。
    遠遠瞥見，立刻開心地覺得，留校是正確的決定。
    ——真好，又多見了他一面。
    商行舟憑著記憶，徐徐復述：“‘晚上一個人上自習，希望能坐在窗戶邊。三四月，窗邊的櫻花就開了，到那時，感覺會有鯨魚從天上游走。’”
    她腦子里太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放到二十幾歲去看，溫盞有些臉紅：“但是……你不會覺得很奇怪，或者，非常幼稚嗎？我媽以前總說我漫畫看太多了，所以腦子里沒有正常人的東西。”
    楊珂希望她能活得更現實一點，但溫盞本人的生活環境，她明明可以更無憂無慮一點的。
    商行舟低笑，搖頭：“活在現實里的人，煩惱會更多。我更希望小溫沒有煩惱，或者，實在逃不開時，有可以躲起來做夢的地方。”
    只要那個幻想世界里的溫盞活躍著，那么現實里的她，永遠不會被擊倒。
    溫盞心臟重重一跳。
    車子駛離校區，遇紅燈停下。
    倒計時結束，就會重新并入不息的車流、回歸日新月異的人類社會。
    商行舟手心微微潮濕，垂眼整理襯衫袖口，一路上沒太直視溫盞，余光里，她靜靜地注視他。
    他心臟忽然跳得飛快，有點不知道該把手放哪，啞著嗓子，聲音平直到近乎緊張地，喊她：“溫盞。”
    她眼睛濕漉漉：“嗯？”
    他說：“我以后，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嗯。”
    “給你買很多吃的。”
    “嗯。”
    “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嗯。”
    “……”
    倒計時結束，漫長的車流重新開始流動。
    商行舟沒有立刻轉向，垂眼看她，目光落在她扣著鉑金環的無名指，嘆息似的，喃喃：“溫盞，我好愛你。”
    他說：“謝謝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
    當晚，商行舟的朋友圈又炸了一輪。
    他八百年不更新動態，每次上來都放大招，扣著溫盞的手掌，發了條：
    「我的女孩。」
    點贊數以指數速度增長，溫盞瞥一眼，巨長的名單，大多是她不認識的人。
    評論區的祝福商行舟統一發了回復，對這事兒意見最大的，還是紀司宴。
    他在幾個哥們的小群里上躥下跳，尖叫：“什么！你這就把婚給求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商行舟從來就不按計劃走，他想兩百個方案，最后也不一定會實施！只有我這種怨種，會認認真真幫他改方案！三十個！三十個！”
    “改三十個方案的時間，我能做多少事！商行舟這狗東西，他存在的意義，就是浪費我寶貴的生命！！”
    石一茗：“小點聲，你吵到我們家狗了。這有什么啊，怎么這么沒見過世面？裴墨不是說了，等他結婚，你要給他改五十個呢。”
    紀司宴：“呸！！”
    溫盞樂壞了，趴在沙發上抱著恐龍抱枕，探著腦袋看商行舟回消息，揚起小臉問他：“你真想了三十個？”
    “假的。”商行舟修長手指簡明扼要敲了個“哈哈”敷衍紀司宴，按熄屏幕，伸長手臂把溫盞撈過來，“我想了三十四個。”
    “哇。”溫盞驚嘆，“你想得出這么多方案，怎么不去開婚慶公司。”
    “……”
    她挺好奇：“給我看看。”
    商行舟悶笑，把文件從電腦發到ipad，調出來給她看。
    溫盞扔掉抱枕，跑過來靠在他身上。
    手指劃著屏幕往下瀏覽，方案確實多，都不算特別常規，每一個都挺精致，能看出花了心思。
    她身邊好友普遍未婚，她也從沒研究過相關的流程，覺得新鮮，一邊看一邊點評：“這個好像不錯，這個也不錯。”
    停頓一下，又表示：“這個plan里氣球是粉色的，那鯨魚也改成粉色，會更好看一點嗎？”
    商行舟想象了下，覺得可以，拿筆標記：“行，改個色。這些方案留著，等結婚紀念日用。”
    溫盞兩眼笑成橋，ipad合起來還給他：“但這些方案里，我最喜歡的，還是t大美術館那個。”
    毫無征兆，但愛意洶涌。
    商行舟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過來親吻。
    求完婚，商行舟立刻想把別的流程也提上日程。
    他的假期所剩不多，到醫院給左手拆了繃帶，醫生夸他恢復得好：“軍人就是不一樣啊，你這恢復期，比一般人的都短。”
    他挺得意，轉過去看溫盞，想讓她夸夸。
    結果溫盞眨眨眼，有點擔憂地看醫生：“有什么后續注意事項嗎？”
    “噢，有。”他雖然恢復快，但左手之前的傷勢確實嚴重。醫生囑咐了些細節上的問題，讓她放心，“你老公的身體已經比很多人都好啦，不用太擔心。”
    溫盞這才稍稍放心，輕聲：“好。”
    處理完他的左手，兩個人一起去見之前約好看耳朵的醫生。
    路上行人如織，溫盞手臂掛在商行舟臂彎里，跟他貼貼，垂著頭寫備忘錄。
    他余光瞥見了，伸出左手給她看：“沒關系的，我已經好了。”
    “但是，還是會不太放心你啊。”溫盞悶聲，“商行舟，你活久一點吧。”
    商行舟笑意飛揚，站在高大的白楊樹下，揉亂她的劉海。
    “成。”他說，“以后右手上交國家，左手留給你。”
    商行舟的假期完全結束之前，溫盞收到醫生開具的、關于她耳朵的檢查報告。
    距離那次爆炸，過去了挺長一段時間。
    她的聽力其實已經恢復大半，溫盞自己感覺沒那么明顯，但按照醫生的說法，她很快就可以痊愈。
    “真好。”溫盞站在鏡子前，搓臉揉耳朵，“我又是健康的小溫了。”
    商行舟被她可愛到，慵懶地靠在沙發，想了下，低低叫她：“小溫。”
    小溫蹭地轉過來：“嗯？”
    “晚點兒，我媽媽，可能會打個電話過來。”商行舟想了半天沒想到怎么措辭，干脆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她過段時間會回國跟我們見面，但在那之前，我們今晚，要先視頻通個話。”
    溫盞慢吞吞：“喔，好呀。”
    “不知道你想不想見她，如果不想，可以不露臉的。”她朝他走過來，商行舟將她撈到身邊，“我媽是一個……說她好相處，也算好相處，但說她不好相處，她確實又有點刁鉆的，那么一個人。不過婚后她離我們很遠，不需要跟她有太多接觸。”
    溫盞沒什么心理負擔：“可以啊，我們一起吧。”
    視頻通話時間定在晚上，晚飯時間于是提前了一些。
    溫盞吃得太飽，有點小緊張，接通電話，看著那邊亮起來。
    “商行舟！”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高清晰的畫面，那頭是一張都市麗人女總裁的臉。
    美國這會兒是白天，她坐在臥室，長卷發，穿一件寬松的居家t恤。
    稍上了點年紀，但保養很好，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
    她撐著下巴，挺高興地看了看商行舟，下一秒視線轉過來，發出驚嘆，“這就是你的小未婚妻呀？她長得好可愛！”
    溫盞耳根發熱，商行舟在攝像頭外默不作聲扣住她的手，平靜地頷首：“媽媽。”
    談話不長，后半程，溫盞去給商行舟倒水。
    接水的間隙里，商媽媽手指落在電腦屏幕，血紅的指甲敲了敲，忽然道：“問你個事兒啊，商行舟。”
    商行舟：“嗯。”
    “你結婚，商銳準備給你點兒什么？”
    商行舟思考片刻，沒太在意過親爹的動態，只說：“他好像說要給我準備一套房子的首付，和一輛車？”
    “他果然和過去一樣小氣。”商媽媽不緊不慢，笑笑，“你去告訴他，我光是流動資金，就給你準備了這個數。”
    她手指比劃，說：“我名下那幾套舊金山的房子，還有我們家南京的老宅，上海那幾個公司的股份，都婚前轉給你未婚妻吧。你要是來不了，以后讓她自個兒過來度假。”
    溫盞一回來就聽見這句，在心里被嗆了下。
    但商行舟想了想，覺得也行：“好。”
    給溫盞的東西，他都沒拒絕。
    但要帶給商銳的話，他沒打算說。
    掛了電話，溫盞有點茫然：“你媽媽剛說，要給我什么？”
    “房產，還有一些股份。”商行舟用解釋的語氣，忽悠她，“是正常流程，大家結婚都會有的，不要有心理壓力。”
    溫盞將信將疑。
    律師幾天后上門，在此之前，這事兒不知怎么，還是傳到了商銳耳朵里。
    他給商行舟打電話，一句話沒多說：“婚房我全款給你付。”
    商行舟聳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但他在很多天后知道，商銳說完這句話，涂雁晚的臉當場氣綠了。
    這就很讓人神清氣爽。
    商行舟表示了一點小小的高興：“果然，我心眼也不算大。”
    溫盞樂了：“你爸媽，這是在較勁？”
    商行舟眉峰微聚，很快又松開：“可能吧，不重要。”
    他對著鏡子打領帶，太久沒穿過這么正式的衣服，有點生疏。
    綁得太用力了，溫盞過來幫他松領口，手指碰到他冷白的喉結，笑起來：“你怎么把自己栓得這么緊。”
    “要見丈母娘了，有點緊張。”商行舟聲音微啞，順勢攬住她的腰，親親她唇角，“接個吻吧，緩解一下你先生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