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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晨宮的掌案仙官重霖仙使最近有個疑惑,帝君他老人家自打從梵音谷回來后就不大對勁,當(dāng)然帝君他老人家行事一貫不拘一格,就算他跟隨多年也不大能摸清規(guī)律,但這一回,同往常那些不同似乎都更加的不同,例如握本書冊發(fā)呆半日不翻一頁,例如泡茶忘記將水煮沸竟用涼水發(fā)茶芽,又例如用膳時將筷子拿倒,整一頓飯吃下來都還未知未覺。中間帝君還問過他一個問題,假如要把一個人干掉,但又要讓所有人都感覺不到這個人憑空消失,他有沒有什么好的想法。他做了一輩子嚴(yán)謹(jǐn)正直的仙使,對此自然提供不出什么可參考的想法,帝君的模樣似乎有些失望。他覺得帝君近來有些魂不守舍。
連宋君在帝君回宮的第二日下午前來太晨宮找帝君,連宋君常來太晨宮串門,這個本沒有什么稀奇,但一向吊兒郎當(dāng)?shù)倪B宋君臉上竟會出現(xiàn)那么肅穆的表情,重霖感覺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到過,上次似乎還是在四百多年前成玉元君脫凡上天的時候。帝君帶回來的那只重傷的靈狐今午才被兩個小童從藥君府上抬回來,藥君妙手回春,這只狐已沒有什么大礙。它瞧著救了自己一命的帝君,眼神中流露出欽慕——這是只已能化成人形的狐。
其實(shí)帝君從來就不是什么大慈大悲救死扶傷的個性,此次救這么一只靈狐回來,重霖也感到有些吃驚,但瞧著靈狐火紅的毛皮,驀然想起三百年前太晨宮中曾養(yǎng)過的那只活潑好動的小狐貍。帝君大約也是思及舊事,才發(fā)了一回善心。當(dāng)年的那只小狐貍雖不能化形,皮毛看上去也不大出眾,但比許多能化形的仙禽仙獸都更加靈性,十分討帝君的歡心。這么多年,他瞧帝君對這只靈狐比對其他什么都更為上心,卻不知為何會走失,大約也是它同帝君的緣分淺。
重霖遠(yuǎn)目神游一陣,嘆了口氣,正欲前往正殿打理一些事務(wù),驀然見方才已遠(yuǎn)去的連宋君正站在自己跟前,抬著扇子道:“對了,東華此時是在院中,還是正殿還是寢殿?我懶得走冤枉路?!?br/>
托對帝君動向無一時一刻不清楚的重霖仙官的福,連宋君一步冤枉路也沒多走地闖進(jìn)帝君寢殿,彼時,帝君正在擺一盤棋。但棋盤中壓根兒沒放幾粒棋子,他手中拎著粒黑子也是半天沒擺下去,仔細(xì)瞧并不像在思考棋譜,倒像是又在走神。房中的屏風(fēng)旁搭了個小窩,一只紅狐怯生生地探出腦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怯怯地瞧著帝君。
連宋此來是有要事,于是徑直走到東華的跟前。帝君回神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連宋神色凝重地搬了一條看上去最為舒適的凳子坐,開門見山道:“比翼鳥那一族的頻婆果,今年有個對凡人而言生死人肉白骨的功用,這個你有否聽說?”
東華將黑子重放入棋簍,又拈起一枚白子,心不在焉地道:“聽說過,怎么了?”
連宋蹙眉道:“聽說鳳九曾因報(bào)恩之故嫁過一個凡夫,這個凡夫死后她才回的青丘。雖然司命倒是說她同那個凡夫沒有什么,不過合著頻婆果這樁事我感覺挺奇怪,今早便傳司命到元極宮中陪我喝了趟酒。司命這個人酒量淺,幾盅酒下肚后,那個凡人的事我雖然沒有探問出多少來,倒是無意中問出了另一樁事,”抬眼道,“這樁事,還同你有關(guān)系?!?br/>
白子落下棋盤,東華道:“小白的事同我有關(guān)系很正常?!笔疽馑^續(xù)往下說。
連宋欲言又止地道:“據(jù)司命說鳳九她當(dāng)年,為了救人曾將自己的毛皮出賣給玄之魔君聶初寅,聶初寅占了她的毛皮后,另借了她一身紅色的靈狐皮暫頂著,”看向東華道,“這樁事正好發(fā)生在三百零五年前?!?br/>
東華似乎愣了,落子的手久久未從棋盤上收回來,道:“你說,我走失的那只狐貍是小白?”
連宋倒了杯茶潤口,繼續(xù)道:“聽說她因?yàn)樾r候被你救過一命,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七百多年前太晨宮采辦宮女時,央司命將她弄進(jìn)了你宮中做婢女。不曉得你為什么一直沒有注意到她,后來你被困在十惡蓮花境中,她去救你,化成靈狐跟在你身邊,聽說是想要打動你,但后來你要同姬蘅大婚,”說到這里瞧了眼似乎很震驚的東華,琢磨道,“是不是有這么一個事,你同姬蘅大婚前,她不小心傷了姬蘅,然后你讓重霖將她關(guān)了又許久沒有理她?”看東華蹙眉點(diǎn)頭,才道,“聽說后來重霖看她實(shí)在可憐,將她放了出來,但姬蘅養(yǎng)的那頭雪獅差點(diǎn)兒將她弄死,幸好后來被司命救了。據(jù)司命酒后真言,那一次她傷得實(shí)在重,在他府中足足養(yǎng)了三天才養(yǎng)回一些神志。你不理她又不管她也沒有找過她,讓她挺難過挺灰心的,所以后來傷好了就直接回了青丘?!背烈鞯?,“怪不得你天上地下地找再也沒有找到過她,我當(dāng)初就覺得奇怪,一只靈狐而已,即便突然走失也不至于走失得這樣徹底?!庇值溃拔易聊ミ@些事你多半毫不知情,特地來告知你。近些日我看你們的關(guān)系倒像是又趨于好,不過鳳九對你可能還有些不能解的心結(jié)。”
帝君的情緒一向不大外露,此時卻破天荒地將手指揉上了太陽穴。連宋看他這個模樣也有些稀奇,道:“你怎么了?”
東華的聲音有一絲不同于往日,道:“你說得不錯,她大約還記恨我,我在想怎么辦?!?br/>
連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對了,昨天比翼鳥宗學(xué)的競技我后來也去探聽了一二,聽說原本第一名的獎品是頻婆果,被你臨時換成了一籃子蟠桃?宣布獎勵的時候,我看鳳九的臉色不大對,”又瞟了一眼屏風(fēng)下探頭豎耳的狐貍,道,“這只紅狐我暫替你照看,你還是先下去看看她,怕她出個什么萬一?!?br/>
東華揉著額頭的手停住,怔了一怔道:“小白她臉色不好?”
興許說完從司命處探來的這些秘密,連宋君備感輕松,吊兒郎當(dāng)樣轉(zhuǎn)瞬又回到身上,攤手道:“我也不大曉得,”又笑著瞟了東華一眼道,“雖然我一向會猜女人的心思,但你們小白這種類型的,老實(shí)說我也不大猜得準(zhǔn),只是瞧她的模樣像是很委屈,所以才讓你趕緊下去看看,興許……”
話還沒說完,忽聽到外頭一陣喧鬧,二人剛起身,寢殿大門已被撞得敞開。燕池悟立在寢殿門口,氣急敗壞地看向他二人并屏風(fēng)角落處的狐貍,破口一篇大罵:“他爺爺?shù)模P九此時被困在蛇陣中生死未卜,你們居然還有閑心在這里喝茶下棋逗狐貍!”
連宋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被罵得愣了愣。東華倒是很清明,破天荒沒有將小燕這句“他爺爺?shù)摹贝衷捯厝?,皺著眉聲音極沉道:“小白怎么了?”
燕池悟恨恨瞪向東華:“你還有臉問老子她怎么了,老子雖然喜歡姬蘅,老子也看不上你二話不說將原本該是鳳九的東西送給姬蘅討她歡心的樣子。鳳九要頻婆果有急用你又不是不曉得,你把它送了姬蘅,她沒有辦法只好去闖解憂泉,趁果子沒被摘下前先將它盜出來。她那三萬年半吊子的修為哪里敵得過護(hù)果的四條巨蟒,現(xiàn)在還被困在蛇陣中不曉得是生是死,老子同萌少連同萌少她娘皆沒有辦法……”
罵得正興起,忽感一陣風(fēng)從身旁掠過,轉(zhuǎn)回頭問連宋道:“冰塊臉?biāo)四???br/>
連宋君收了扇子神色沉重:“救人去了,”又道,“我就曉得要出什么萬一。”話落地亦憑空消失,唯余小燕同角落里瑟縮的狐貍面面相覷,小燕愣了一瞬亦跟上去。
解憂泉已毀得不成樣子,頹壁殘?jiān)奶巸A塌,清清碧泉也不見蹤跡,以華表為界鑄起的蛇陣中唯余一方高地上的頻婆樹尚完好無損。蛇陣外白日高照,蛇陣內(nèi)暗無天色,四條巨蟒于東南西北四方巍巍盤旋鎮(zhèn)守,紅色的眼睛像燃燒的燈籠,蛇陣中護(hù)著一個藍(lán)霧氤氳的結(jié)界。白衣少女雙目緊閉懸空而浮,長發(fā)垂落如絹絲潑墨,不曉得是昏迷還是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