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在南邊，要從那條羊腸小路穿出去到馬路旁，再過一個天橋。
    “半夜估計會下雨。”簡子星看了看天，“有點悶。”
    “我都出汗了。”仲辰在脖子上抹了一把，“哎，你說胡秀杰發現咱倆跑了，會不會活活氣死？”
    “會。”簡子星無奈，“所以我剛才給老馬發短信請假，讓他幫忙打圓場。”
    “以什么理由啊？”仲辰忍不住露出“你們好學生真牛逼”的驚艷表情。
    “說你沒考好，陪你出來散散心。”簡子星說著語氣停頓，有些不可思議，“他居然答應了。”
    “老馬是個特別不真實的老師。”仲辰唏噓，像是又想到什么，但話到嘴邊憋了回去。
    簡子星替他說，“胡秀杰真實。”
    “對對對。”仲辰邊樂邊點頭，“胡秀杰太尼瑪真實了。”
    簡子星看著他，那雙黑眸漆亮，笑起來比平時無論吊兒郎當還是使狠的樣子都更少年。
    英中挺神奇，遇到的每個人都洋溢著一股活靈活現的勁。
    “你今天晚上還要繼續打工嗎？”簡子星忽然問。
    仲辰雙手插兜倒退著走，“嗯――去吧……我自己挺想去的。”
    “到底是什么性質的工作啊？”簡子星看著他，“上次在西城區，跑那么遠。”
    “就給人看看場子。”仲辰說。
    簡子星：“給多少錢？”
    “唔……”
    仲辰扭頭看著天橋下的車，過一會才說，“一個月兩千多吧，沒太細問，反正給錢就拿唄。”
    “那一天都不到一百。”簡子星撇嘴，“老板夠摳的。”
    仲辰聞言一僵，片刻后嘴角狂抽，終于沒憋住仰天哈哈狂樂。
    簡子星嚇一跳，他卻一手環過來握住簡子星肩膀，笑得眼淚沾濕了睫毛，“對，那老板是個憨憨，可煩人了。”
    “……”
    不知為何，簡子星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你要跟家里僵多久？”簡子星問，“為了生活天天打工，復讀還有什么意義？”
    “無所謂啊。”仲辰滿不在乎地笑著，“反正我是要一直扎在h市的嘛。我也沒你那么多理想，走多遠啊，去哪兒啊，我都不想，我就想在這待著。”
    “就是想等。”簡子星看著他。
    仲辰點點頭，“是吧。”
    他別過頭去看著車水馬龍，額前的頭發被風帶著往后摟，嘴角掛著日復一日的漫不經心的笑。
    簡子星忽然想起那天凌晨坐車回學校，這人趴在車窗上望江，也是這樣的氣質。
    他低聲嘆了口氣。
    “想什么呢？”仲辰用肩膀撞了撞他。
    “我想你爸要不是混混，好好陪你長大，也許你會挺不一樣的。”簡子星實話實說，“老馬說的對，其實你挺聰明。”
    “是嗎？”仲辰樂了兩聲，又不以為意地看遠，“一不一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選的。學年里那么多精英學霸，沒幾個像我一樣實打實地掌控人生。當然啊，你除外，你比我還牛逼。”
    簡子星無言，心里卻覺得有些遺憾。
    “你這一天腦袋瓜里都是胡思亂想。”仲辰瞇著眼打量他，“認識以來就沒見你笑過幾次。”
    “沒有開心的事。”簡子星輕聲說。
    “那是你太貪了。”仲辰嘖嘖道：“我現在最期待的就是走到馬路對面，和你一起吃一頓火鍋，點紅油巨辣鍋底，點他十份雪花肥牛，兩份爽口毛肚，再來一盤白蘿卜一盤午餐肉，吃飽后再下一份火鍋面。”
    簡子星懷疑自己聽見了某人吸溜哈喇子的聲音。
    他氣樂了，“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你不覺得吃東西能給人安全感嗎？”仲辰笑說，“我心里不安定的時候就喜歡吃，我還特喜歡吃面，我媽做的面巨巨巨好吃。”
    “然而你親手斷送了媽媽的面。”簡子星撇嘴。
    “打你啊。”仲辰笑著揚了揚手。
    火鍋店這會最熱鬧，大堂只剩一張桌，空間很小，坐下后兩人的膝蓋在桌子底下頂著。
    “點點點。”仲辰抓過鉛筆和菜單，抬手就畫了一溜。
    “這家挺便宜啊。”他說，“我甚至覺得我請客也完全沒問題。”
    簡子星無語，回頭看了看，周圍人聲鼎沸，嘈雜的環境倒是挺能給人安全感的。
    手機忽然亮了，是先鋒對決的老板。
    -子星，我聽人說你在打聽賺錢的比賽？
    “你吃過功夫黃瓜嗎？”仲辰抬頭問，“推薦菜哎，但我從來沒在火鍋里吃過黃瓜。”
    “就是切的很薄。”簡子星敷衍，低頭給炮炮回消息。
    -嗯。賺點零花錢。
    -賺錢的項目暫時沒有，但過幾天s市友誼賽，贊助商做3c的，冠軍獎勵一套筆記本電腦，轉手賣肯定能賺。
    簡子星立刻答應下來。
    “干什么呢你？點不點菜了？”仲辰把鉛筆和菜單往他面前一塞，簡子星接過來看，能點的基本都被點過了。
    “你媽不養你是對的。”他面無表情把菜單交給服務員，“省著點吃，我也快沒錢了。”
    “那咱倆就一起跑老馬辦公室要飯去。”仲辰笑瞇瞇地站起來，“我去拿喝的。”
    跟仲辰待在一塊挺舒服的。簡子星想。
    這個人不會亂問，就像剛才，別人會問你為什么沒錢了，但仲辰說，那咱倆一起要飯去。
    簡子星腦子里其實有些亂。
    一會想明天給老爸轉病房，一會算計要怎么賺錢，一會又忽然開始想仲辰的成績。
    這幾天他都有些恍惚，剛才看理綜考試卷子，原來植物無氧呼吸那三個填空，馬鈴薯玉米甜菜，他寫的是老爸玉米甜菜。
    生物老師在他299總分旁用紅筆畫了三個問號，還留言“我明白不圓滿才是人生，但你為什么拿我生物開刀？”
    兩個易拉罐忽然伸到面前。
    “啤酒還是可樂？”仲辰問。
    “可樂。”簡子星接過可樂，拉開拉環。
    “嘖嘖嘖，小朋友。”仲辰像早就猜到了，單手拉開啤酒，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兩口。
    “快點吃。”他把兩盤肥牛倒進鍋里，“我等會還要去干活呢。
    “幾點的場子？”簡子星問。
    “盡快。”仲辰含糊道：“也沒有特別具體的時間，沒事了就過去唄。”
    簡子星嗯一聲，邊吃邊掏出手機，“對了，咱倆還沒加一下，我看班群里也沒有你。”
    仲辰一口肉嗆在了鼻子里。
    “怎么了？”簡子星放下手機。
    “沒沒。”仲辰擺擺手，扯兩張紙擦嘴，說道：“回頭再說吧，吃飯呢加什么加？”
    簡子星迷茫，“你說加什么加？”
    “我說加肉。”仲辰說著，一筷子小山一樣的肥牛就堆進了簡子星盤子里。
    “要用公筷。”簡子星忍不住皺眉抗議。
    “公個蛋蛋。”仲辰瞪著他，“你到底吃不吃？”
    簡子星無語片刻，嘆著氣吃了一口，“我感覺我要是不吃你能把鍋掀我臉上。”
    但肥牛確實很不錯。并沒有因為是別人的筷子夾過來就怎么地，依舊十分鮮嫩多汁。
    “我明天不上課。”簡子星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家里有點事，跟老馬請過假了。”
    “啊？”仲辰停止咀嚼，“一整天都不在啊？”
    簡子星算了算時間，“早上多睡一會，上午走，大概晚上能回來上自習。”
    “一天都見不到你啊。”仲辰皺起鼻子，“要做一天沒有同桌的小可憐。”
    “你煩不煩。”簡子星說，“趕緊吃。吃了這頓下頓不一定什么時候了。”
    “我有錢。”仲辰又笑開，“我老板給我錢了。”
    不知怎的，簡子星有點好奇仲辰說的老板。
    敢雇這家伙的人，實在是膽肥。
    一頓火鍋吃了兩個多小時，出去的時候已經徹底漆黑，仲辰吹著口哨，兩人一起穿過羊腸小路，走到門口時仲辰停住腳，“我在前面等公交，你回去吧。”
    “嗯。”簡子星點點頭。
    “哎。”仲辰忽然又叫住他，隔著幾米路沖他咧嘴樂，“火鍋好吃死了，謝謝佩奇。”
    “去你的吧喬治。”簡子星面無表情，“快走！消失！”
    “我去也！”仲辰嘿嘿樂，遠遠地看見公交車開到街角，在夜色中拔腿一通狂奔。
    簡子星無奈嘆氣，嘆完又不知為何忽然想樂，他勾了勾嘴角，轉身往校園里走。
    沒走兩步，手機響了起來。
    “王喬曼”。
    笑意瞬間消失，簡子星接起電話，眼角眉梢漫著冷淡，“喂。”
    “子星。”王喬曼溫柔地笑，“一個禮拜沒聯系了，最近怎么樣？”
    “就那樣。”簡子星一邊說著一邊往宿舍走。
    “上次你爸去學校鬧，媽媽也是后來才知道。”王喬曼嘆氣，“但你別擔心，爸媽想開了，復讀就復讀，明年報什么專業明年再說，你今年再讀一年也沒什么，反正你比別人小嘛。”
    簡子星聞言沉默，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子星？”王喬曼試探著叫他。
    “你們不是想開了，而是q大已經開學，我錯過了報道截止日期，現在想去也去不了了。”簡子星語氣冷漠，“即使到了現在，你們仍然不松口讓我報自己喜歡的專業。沒有再說，明年我絕不會給李經義任何篡改我志愿的機會。”
    電話另一頭沉默，許久后王喬曼嘆了口氣。
    “你就是這樣。”她語氣也有些疲憊，“你太犟了，兒子。你爸確實不是個好溝通的人，你在有些方面看不上他，媽媽都能理解。但你爸爸心里無毒，至少對你是這樣，你有時候真的防范過重。”
    “夠了。”簡子星打斷她，“找我干什么？”
    王喬曼頓頓，“沒什么，就是問問你最近的學習狀態。媽媽不確定簡華住院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最好不要，但我聽說簡華已經要轉移病房了？他沒醒來，是嗎？”
    “不用你管。”簡子星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命門，把手機從左手換到右手，冷冰冰道：“別跟我提我爸！你沒資格。”
    “子星……”
    他掛斷了電話。
    對著宿舍樓喘了好幾口粗氣，半晌，才緩緩走到門衛處。
    “早歸登記。”簡子星對玻璃另一頭說道：“假條明天補。”
    去浴園洗澡一來一回的功夫，高昂和張僖都回來了。
    “胡秀杰快要被你倆氣死了。”高昂對簡子星說，“但她一邊氣，一邊還是拿著你的卷子給我們展示了n種妙不可言的解法。”
    “你的卷子都傳到我們班了。”張僖一臉崇拜，“大佬，我怎么覺得你的大佬程度超過了六百九這個卑微的數字啊？你火了！”
    簡子星勉強笑笑，換了睡衣爬上床，繼續日常擰魔方。
    “哥們。”高昂站在他床邊，低聲問，“要不咱倆出去走走？”
    “沒事。”簡子星悶聲說，“日常被我媽關心之后的心煩，勿擾。”
    高昂嘆口氣，“也是，每次你媽給你打完電話你都這樣。”
    今天熄燈早，十一點剛過，高昂和張僖就都上床睡覺了。
    簡子星很困，火鍋吃得多，腦子就有點疲。他閉上眼沒一會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做了好幾個夢，全都跟王喬曼和李經義有關。
    最后一個夢里，他又一次考上了q大，李經義來偷他的報考密碼卻被他騙了，最后他拿著q大機械工程學院的通知書嘲笑李經義。
    李經義面無表情，過一會猛地一回身，身后場景忽然變成醫院病房，他一把拔掉了老爸身上的管子。
    老爸死了。
    一口氣深吸到肺底，簡子星猛地坐了起來。
    漆黑安靜的夜晚，連走廊的聲控燈都不亮。
    他摸出手機――00:24。
    汗透睡衣，簡子星往后捋了一把頭發，正要重新躺下，一個陌生來電忽然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手機沒開震動，也沒聲音，那個來電安靜又急迫地在屏幕上閃著光。
    一個陌生號，手機號。
    莫名地，簡子星心里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
    “喂。”他壓低聲音接起了電話。
    “子星，我。”
    是仲辰的聲音，急火火地。
    簡子星愣了一會才說，“啊，怎么了？這是你的手機號嗎？”
    “是，別問，快來醫院。”仲辰邊說邊跑，背景音是醫院走廊里空曠的腳步聲：“你爸來了！就是戴金眼鏡的那個爸！”
    簡子星身子一僵。
    下一秒，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他也顧不上琢磨這個電話為什么是仲辰打過來的，手撐著欄桿直接從床上蹦了下去。
    人重重砸在地上，腳心震得生疼。
    “等我就來！”簡子星紅著眼吼：“別讓他們靠近c4病房！”
    “我知道！”仲辰飛快說，“你那個金色的爸在底下跟大夫交涉事情，我沒下去。他有一個黑色的司機先上來icu的，已經被我給捆了！快點兒來！我就一根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