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下不下的小雨點打在手背上, 感覺臟兮兮的,簡子星把手縮回袖子,聽仲辰杵在那和司機交涉。
“我們莊園可以花手續費改期,但是不退的親。”司機拗著生硬的糙漢口吻, “今兒個白天忽然下山雨, 確實不趕巧,要不你花點小錢換時間。”
仲辰看了看破舊的鐵皮車框, 很薄的一層皮, 凸起的邊緣更薄, 可想而知磕一下有多疼。他頓了頓之后說, “你等會,我先問問。”
黑燈瞎火的,仲辰扭頭看簡子星一眼, 往旁邊讓開兩步,給老媽打電話。
電話響了足有半分鐘才被接起。
“嗯?”陳竹女士的聲音懶洋洋的,“我在spa, 有事?”
“我來你推薦的那個農家樂了。”仲辰咬著牙,“什么鬼地方,正經出租車都沒見兩輛,不說世外桃源嗎?”
“是啊。”陳竹女士悠閑地笑笑, “兒子, 你見哪個世外桃源遍地汽車的,不讓你挑著擔過江峰獨木橋就不錯了。”
“……”
話筒里傳來服務員溫柔的叮囑聲,仿佛把另一個溫暖精致的世界帶到人眼前。陳竹笑笑說, “你不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嗎,隱入深山,多適合你。不說了啊,媽做精油呢。”
仲辰沒吭聲,電話里響起的忙音映襯著他牙齒咯吱咯吱的響聲。
“親,你們到底走不走?我這雨里頭等著呢。”司機沖這邊喊。
仲辰感覺一股火頂著天靈蓋,氣到瀕臨爆發卻無處伸冤。他索性一咬牙,扭頭說,“不去了,退房,你撤吧。”
司機長嘆一聲,簡子星聞言扭頭問道:“那住哪?”
“哪也不住,我的鍋,咱們直接買票回去。”仲辰說著點開手機查火車票,雨鉆進脖子里,渾身都潮噠噠。他機械地翻著手機,臉龐上仿佛罩了一塊冰冷的鉛皮。
恨老媽。
第一次帶星星出來玩就搞成這樣,小時候老爸沒說錯,老媽是天底下最氣人的女人。
簡子星在雨中看著他,不知在跟誰生氣,整個人大寫的煩躁二字,仿佛踢一腳就能躥上天炸開。
簡子星忽然嘆口氣,“辰哥,要不算了。”
“嗯?”仲辰茫然抬眼,“什么算了?”
簡子星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肯定一分鐘后就得后悔,但還是把到嗓子邊的話給說了出來——“體驗生活也不是不行,來都來了,先住下吧。”
“到底是住還是不住啊親?”司機在一旁追問。
“別叫親。”簡子星面無表情地瞟他一眼,“我們住,走吧,我箱子放哪?”
所謂山人自有妙計,簡子星今天算是開了眼界。司機不知從哪搞出一捆冬天捆白菜的拉絲繩子,掄起箱子舉到小破車框頂上,然后繩子套上去橫著繞下來捆了好幾圈。
簡子星看呆了,“這能行嗎?路顛不顛?”
“顛什么顛啊,這都什么年代了,路都修好二十多年了。”司機唉一聲,“你放心吧,三十寸的拉桿箱我都拉過,還差你一個小箱子啊。”
簡子星無言,一腳踩上左右不平衡的小車,心里覺得特別對不起小蟹。
兩個大男生勉強坐下后,屁股擠著屁股,腿貼著腿,胯骨恨不得摞一起。
“坐好了啊親,三十分鐘必達。”司機說著,小蹦蹦的馬達發出一聲尖銳的摩擦聲,然后突突突突地啟動了。
“這車不需要路來顛。”仲辰被震得牙齒打架,說出的話自帶顫音,“它自己就能給你來段rap。”
“閉嘴。”簡子星屁股都要被發動機給震麻了,“有心抱怨不如想想自己挑地方的時候怎么不多長點腦子。”
“我是被我媽給坑了,她挑的地,以為我一個人出來浪,不知道我還帶了一個挺……挺酷的同學。”
車子開起來后,倆人都不吭聲了。
轟鳴的震動聲比坐飛機還吵,最要緊的是駛出車站這段后,瞬間進入疑似鄉下小路的地界,所謂修好二十多年的路布滿拳頭大的土坑,仲辰使勁攥著簡子星的手,但倆人還是被車顛得一前一后地往起蹦。
“佩奇蹦,佩奇蹦。”仲辰牙齒打著架還有心開玩笑,“佩奇蹦完喬治蹦。”
“再編兒歌把你嘴打歪。”簡子星氣得恨不得把他踹下去,車一晃人就往前撲,人一撲就不知道會撞在哪塊凸起來的鐵皮邊緣上,一撞就是一陣劇痛。
“這種路況還有多遠啊!”仲辰扯著嗓子喊。
司機在雨里吼,“二十公里親!”
仲辰差點把車掀了,“老子恨不得把他嘴跟車軸捆一塊,讓他再親。”
簡子星渾身都疼,腦子里還有嗡嗡的回聲。小蹦蹦從東顛到西,顛過迷蒙雨夜下連綿的山巒,途徑不知多少個土坡上窮破的小黑飯館。他在夜色中發現那些小飯館幾乎都只賣同一種食物。
王大姐番茄啤酒魚,李大哥麻辣啤酒雞,黃大廚醬香啤酒鴨。
怪不得出發前仲辰讓他選,估計這一片人民就靠這幾種食物為生了。
身上不知不覺已全都潮透了,兩人擠得太緊,緊緊地黏糊在一起,狼狽但也不至于太喪。
“哎。”仲辰忽然小心戳了戳他。
“干嘛。”簡子星回頭。
仲辰抿了抿嘴,低聲說,“已經這么慘了,不如想想等會吃什么吧。有人的地方就有好吃的,明天就回去,總得嘗嘗當地特色。”
簡子星悶氣憋在胸口,散不出去,但也沒至于到真發火的地步。
仲辰有心帶他出來玩,他心里還是挺受用的,于是想了想后說,“啤酒魚吧。”
“行。”仲辰立刻點頭,“你愛吃魚?”
“主要是想給你補補腦子,數學多考幾分。”簡子星認真說。
“……”
終于折騰到所謂莊園里,簡子星也無力抒發對這座隨便掛個招牌就敢自稱莊園的山野民宿的抱怨了。仲辰拎著箱子,沒讓轱轆沾到地上的泥,倆人跟著司機一路往里走。
倒也不算特別破,前后還是有兩個小平房的,比較符合農村里大戶人家設定。
“今天我們農莊滿員哈,你們搶到的是最后一間房。”司機說。
仲辰難以置信,“竟然還有人?”
“你們一共幾間客房。”簡子星平靜問。
“三間。”司機說。
四下一片寂靜。
“那也不少了。”仲辰冷漠點頭,“竟然還有兩伙傻子。”
簡子星煩躁地把胳膊肘懟過去,“閉嘴啊。”
有了一路上的心理準備,豪華標間雖然并不豪華,但倒也不至于可怕。
約莫十二三平的小套間,里頭一個窄窄的浴室,外邊是兩張比宿舍床寬不了多少的單人床,中間夾著一個特別窄小的床頭柜,大男生睡在床上稍微舒展一下就能把腿架到另一張床上去。
簡子星把箱子打開檢查小蟹,仲辰走進浴室,嘆氣道:“好破啊,那個花灑怕不是落了一厘米厚的灰了。”
箱子里一直都有放很厚的防震泡沫,過來一路上人是遭了不少罪,但機器人還好。簡子星松口氣,把小蟹放好,又掏出準備的洗漱包,走到浴室門口,“你讓一下,我放東西。”
“這地真的小。”仲辰側著身出來讓他進去,在他耳朵邊嘀嘀咕咕,“床單看著還挺白,但也不知道到底干不干凈,萬一睡覺渾身起疹子怎么辦啊。”
“閉嘴。”簡子星抬眼盯他,“你是真想和我打一架?”
“我沒那意思。”仲辰說著又瞅瞅四周,“你睡靠窗這張床吧,靠浴室的可能潮。”
一共就十來平,睡哪完全沒區別。
簡子星放好毛巾什么的,又聽仲辰在外頭嘶了一聲,“床頭柜有蜘蛛網。”
他直接走到浴室門口,語氣中透露出一絲微妙的隱忍,“怕蜘蛛?”
“肯定不啊,我就是感慨,蜘蛛不會在我鞋里結網吧。”仲辰嘆氣,一屁股在床上坐下,脫掉追星者,在床頭墊了兩張面巾紙,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鞋子放在紙上。
毫無意義的矯情。
簡子星渾身罩在低氣壓之下,“自己要來的就別嫌苦。”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仲辰嘆口氣,“是我媽的陰謀,她一直想送我去參加變形記,這是變相達成目標了。女人的嘴騙人的鬼,我果然不該信她,太陰了。”
“餓得吃糖餅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少爺?”簡子星挑眉。
“我吃糖餅的時候也沒淪落到這種地步。”仲辰長嘆,靠著床頭一躺,腳后跟墊在床沿,震驚道:“床還沒我長。”
簡子星渾身憋氣,掀開被子看了眼還算干凈,于是也躺在床上。
剛才司機說準備啤酒魚要半個小時,洗個澡下去吃飯剛好,但他一動都不想動,渾身都疼,腦子里也嗡嗡的,被顛得有點神志不清。
腦袋暈,他就又忽然想起了老爸。
植物人腦子里是什么感覺?會覺得混沌嗎?意識不清楚的話,那天對他怒目圓瞪到底是要表達什么意思……
仲辰把襯衫脫了,里頭穿著小黑背心,他揉著胳膊嘟囔,“你看這,青好大一塊,我跟十個人打架也沒吃過這種虧。”
“閉嘴。”簡子星閉上眼睛試圖養神。
不知是折騰的還是凍著了,他頭疼欲裂,渾身沒什么勁,連帶著情緒也變得糟糕起來。
老爸是心里一根高壓線,稍微往那處探一探,就渾身都透著躁。
仲辰還在旁邊不停地嘟囔。
一會問他你身上疼不疼,有沒有磕壞的地方。
一會又擔心鞋子潮了。
沉默片刻沒得到回應,又使勁翻身要看看床到底結不結實。
簡子星在某人持續制造的噪音中竟然迷糊著睡了一小會,估計也就三四分鐘,但睜眼的一瞬被偌大的抽離感擊中,一瞬間忽然恍惚。
天花板很低,在雨夜格外壓抑。燈泡黃禿禿的,臟了吧唧。
他整個人都繚繞在我是誰我在哪我怎么來這了的迷茫之中。
仲辰忽然撐著床探過身子,“哎,你覺不覺得身上癢?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話音未落,簡子星就感覺自己身體里一個名為煩躁的水氣球啪嘰一聲爆炸。身體先于大腦行動,他一手撐著床直接跳到三十公分外的另一張床上,沉悶一聲響,仲辰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知道什么叫閉嘴嗎?嗯?”簡子星擠在他邊上咬牙恨恨道:“煩得要死,是不是非要打一架才覺得敞亮?”
仲辰一懵,眼神有些困頓,喉結在皮膚下滑了滑,過片刻后他說道:“不是,你生這么大氣干什么啊?我是怕你睡過敏。”
小床很窄,簡子星一只手撐在床上,但倆人仍然無法避免地擠在一起。他一條腿壓在仲辰另一條腿上,仲辰稍微動了下,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隔得太近,近到能夠看見彼此臉上的絨毛。
仲辰忽然覺得不妙,想要把腿挪一下但本能地不敢輕舉妄動。他和簡子星對瞪了一會后深吸一口氣,舉手投降,“好,我的錯,你要打架……不,你要揍我的話下地揍,這揍不開。”
簡子星瞪著他片刻,跪起來,緩慢下了床。
仲辰長松一口氣,無意識地拉過被子蓋在腿上。
簡子星又猛地回過頭,伸手戳著他胸口,把他人戳回床上。
“今天一宿,停止嗶嗶。”簡大佬非常冷酷,六親不認的眼神。
“行,唉。”仲辰有些煩地搗亂頭發,想下地走兩步透口氣,把心里剛才突然涌起的躁動給透出去,但手剛碰上被角又覺得心里不踏實,沒有掀被子。
“我就是讓我媽給坑了,但我又不能揍我媽。”他恨恨道:“江湖險惡,陰溝翻船,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簡子星往前走兩步又回頭,犀利地看過來,“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停止嗶嗶?”
“我知道。”仲辰在嘴上做了一個拉拉索的動作,應聲閉嘴,抿緊嘴唇含糊地嗯嗯著:“嗯嗯嗯,嗯嗯,嗯嗯。”
簡子星深吸一口氣,心煩道:“我先洗澡。”
仲辰不吭聲,他在被子底下動動腿又動動腳,感覺似乎沒太大異樣,于是把被子掀開。
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沒真經歷過什么,承受能力相當一般。
暗戀的人一言不合就撲到床上要打架,這誰遭得住啊。
仲辰一邊在心里吸著冷氣,一邊瞟簡子星。
簡子星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寬松帽衫,這會都潮了,他用手扥著衣服底下向上伸展胳膊,直接把衣服脫下來,里面是兩人一樣的黑背心。
簡子星特別白,尤其是穿著黑背心黑衣服,還在這種昏暗的小房間里。
他脫衣服弄亂了頭發,隨手用指縫往后梳了梳,戴帽子沒弄濕的頭發依舊很蓬松,被捋兩把后反而炸開了,像頭小獅子一樣恣肆。
“嗯嗯,嗯嗯嗯。”仲辰抿著嘴說。
簡子星皺眉,煩躁轉身,“什么?”
仲辰:“嗯嗯,嗯嗯嗯?”
“可以,說吧。”簡子星皺眉聽懂了最后一句請示。
仲辰張開嘴喘了兩口氣,又眉眼彎彎地笑起來,說道:“我說,星星,你好酷。”
“酷屁。”簡子星冷漠臉又往后捋了一把頭發,把毛炸到極致,側過身伸手從枕頭底下把手機夠了出來。
黑背心包裹著勁瘦的腰,牛仔褲扎著腰帶,更顯出少年獨有的纖細和韌勁。
仲辰咂咂嘴,“少俠真是好腰好腿。”
簡子星沒吭聲,不知情緒地看了他一眼,拿著手機進了浴室。
等他把門關嚴實,躺在床上的人才松一口氣,放空一會后又忽然帶著一臉考究把腿伸直,往另一張床上比了比。
——完全能橫過去,毫不費力,腿長就是牛逼。
仲辰嘖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蛋外出一天,敲鍵盤的還是忍不住給撥通視頻過去。
黑燈瞎火,接電話的是拽蛋,懶洋洋道:有事嗎?
你倆到住處了嗎?為什么這么黑?閃蛋呢?敲鍵盤的問。
閃蛋在洗澡。拽蛋說,沒開燈,等會,我開一下。
兩秒鐘后,啪嗒一聲,視頻里燈開了。
一片幽暗的昏黃中,敲鍵盤的在拽蛋身上疑似看到了兩條長長的紋路。
你們去做蛋雕了?敲鍵盤的奇怪問,這是代表閃蛋的閃電圖案嗎?
不,拽蛋微妙地頓了頓,用仿佛無事發生的口吻說道:這是坐車把殼顛裂了。
敲鍵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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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個100點,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