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br> 這個話題陳予光一直念叨到晚自習,課間時甚至趴在教室前面的欄桿上,雙手卷成望遠鏡的樣式遠眺,試圖給江遂指一下遲意長什么樣。</br>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他才回教室。重點班的晚自習被任課老師劃分走安排答疑或者考試,這節是語文課。</br> 語文老師鄭有德見大家學習氛圍不高,趁講完一篇閱讀理解的功夫,給學生做起了動員大會。</br> “‘昔年曾見此湖圖,不信人間有此湖。今日打從湖上過,畫工還欠費功夫!終有一天,你也能拍著這本書說,編者還欠費功夫。’”陳予光在語文卷子上面鋪開化學試題,重復了一遍老師剛剛的話,點評,“鄭副主任這句話說得真好。”</br> 鄭有德是教導處副主任,忘了是哪一屆學生帶頭這樣稱呼,久而久之大家叫慣了。</br> 江遂也沒聽課,寫物理卷子的同時,回道:“這是物理課本選修3-1的編者語。”</br> “不是吧。這你都記著?”陳予光狐疑道,隨手抽出物理書翻得嘩啦響,確定江遂說的沒錯。</br> 江遂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看過一遍。”</br> 看過一遍就能記住,而且誰沒事看編者語啊,反正陳予光看到大段文字就犯密集恐懼癥。</br> 陳予光沖他比劃了個大拇指,過了會,后知后覺連選修課本上的內容都能記得清楚的人,怎么會記不得身邊的同學呢,更何況每天吃飯時自己和江潤如沒少聊起這個轉學生。</br> 窮講究的紳士行為。</br> 江遂優秀自持,從不參與朋友間的八卦閑聊,更不在背后討論女生。</br> 想到隋姐兒“尊重女性,不準他評頭論足”的做事理念,陳予光便覺得江遂被培養成這樣并不奇怪了。</br> -</br> 遲意下了晚自習到家已經十點了,廂房黑漆漆的,月光穿過西府海棠的花枝,積水空明,藻荇交橫。不止沒聞著小龍蝦的味,連口口聲聲說著擔心她的宜佳禾也不見人。</br> 自打和遲臨行離婚后,宜佳禾仿佛重回少女一般,敢愛敢恨,換男朋友的次數比季節變得都快,一個比一個不靠譜。</br> 遲意還處在被家長監管的年紀,說話沒有分量,只要她媽能開心,她就沒意見。</br> 遲意站在門口翻包找鑰匙時,主屋門口傳來聲響。陳奶奶端著個面盆出來潑水,花白的頭發自然鬈曲,在月光下泛著銀色,慈祥的眼睛總是笑瞇瞇的,五官間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br> “陳奶奶,您還沒休息。”</br> 陳奶奶看見她,意外道:“你媽早早就出門去接你了,你沒迎上她?”</br> “沒。我媽可能去忙別的事情了。”</br> 陳奶奶喲了聲,那表情分明是在說這當父母的心真大,見遲意還在看著自己也不好點評太多,又問:“我看你媽不常在家,她做什么工作的?”</br> “我媽以前是護士,不過生我完后身體不太好,就沒再回醫院工作。平時寫些影視劇本,工作不定時,忙起來常見不到人。”</br> 陳奶奶表情又古怪了些:“那你爸爸呢。剛搬來那天來的那個男人是你爸爸吧?”</br> “我爸也忙,不常過來。”遲意抿起嘴角,讓自己語氣聽上去輕松些,“奶奶夜里天黑,您走慢點當心腳下。”</br> “誒好!”</br> 結束了對話,遲意如釋重負地回到屋里,宜佳禾走時電視也沒關,熒藍色的屏幕光在漆黑的房間里顯得有些陰森,電視購物主持人熱情而魔性的背景音音量不大。</br> 遲意開了燈,過去把電視關了,然后把茶幾上吃剩的半碗米粉收拾了。</br> 遲意心里其實挺佩服宜佳禾的,能把“不靠譜”踐行得如此心安理得是一樁很不容易的事情。</br> 她做完這一切才想起來把書包摘掉。</br> 她躺在沙發上,拿出手機看了眼訊息,沒有宜佳禾的。</br> 像遲意不過問她做什么去了一樣,宜佳禾也很少過問她。</br> 遲意靠在沙發上休憩了會,肚子咕嚕的叫聲令她從白天宜佳禾去學校見班主任的偏愛中抽出神。</br> 她把書包放回房間,換下校服,決定煮個宵夜吃。但她翻箱倒柜了好一會,發現家里存貨都被宜佳禾吃光了。</br> 她無法,拿上鑰匙出門。</br> 夜晚的蘇麻離青胡同格外漂亮,月光傾灑在石板路上,探出墻頭的花枝引著遲意走去巷口。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沒名的胡同賽牛毛。這條在北央城極不起眼的胡同卻因為幾年后一部電影響徹大江南北,引來無數游客參觀打卡,但華麗流暢的電影鏡頭卻沒還原出這條胡同萬分之一的美好。</br> 米粉店還開著,梁在宥在看新聞,女主匯報時勢的播音腔在空蕩的店里格外清晰。遲意很久后才知道熒幕里從容端莊的主持人就是江遂的母親。</br> 梁在宥聽到聲響,抬頭和她打招呼:“來了。”</br> 遲意點點頭,注意到店里沒有客人,桌面和柜臺被清理干凈,后廚安安靜靜也沒有開火的聲音,有些不確定地問,“梁哥,現在還做粉嗎?”</br> 梁在宥沖她笑笑:“還能做。你吃什么?”</br> 遲意點了碗牛肉粉:“多放香菜,不要蔥,加鹵蛋和豆腐干。”</br> 梁在宥應聲,開了火先煮粉,趁這個時候,和遲意聊起來:“聽予光說,你也是四中的?”</br> 遲意站在門口盯著雜物匣卷了邊的便簽紙和長短不一的鉛筆頭,聞聲抬頭:“我念文科。”</br> “這是剛下晚自習?”</br> “嗯。”遲意說,“我在南方待慣了,想家時就想來你這吃粉。”</br> “隨時歡迎。”</br> 沒一會梁在宥關了火,按遲意的要求配菜。店門處傳來聲響,又有客人來了。</br> “歡迎光臨,要吃點——”梁在宥端著碗出來,“阿遂?”</br> 遲意出門時帶了本薄薄的課外書,等餐時正翻看著,聞聲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到穿著熟悉校服的男生推門進來。</br> 他單手抄兜,手里拿著卷好雨傘和一個塑料袋。遲意的目光緩緩抬高,順著白色的耳機線,瞥見男生利落窄薄的肩線和少年期凸起的喉結。</br> 江遂并沒注意店里,把兩盒膏藥放到柜臺上,對梁在宥說:“我聽阿姨說你肩上老毛病又犯了,這是我爸帶回來的膏藥,你之前說效果好的那個。家里還剩這兩盒,你先用著。我回頭讓我爸再寄點。”</br> 梁在宥看了眼他手里的東西,往柜臺一揚下巴:“擱這吧。下次給我發個短信,我溜達著就去取了。從童話里到這得小二十分鐘,你大晚上過來不安全。”</br> “我順路去電視臺接我媽。”江遂把膏藥放下,隨手去接梁在宥端著的托盤,說,“我來吧。你先去里面把膏藥貼上。”</br> 江遂側身,正要問哪桌客人,便發現這個問題多余。店里唯一的客人遲意打江遂側身瞥來的瞬間,便及時避開對視。</br> 遲意呆滯而安靜地盯著書頁的某一處,直到江遂紅白色的運動鞋出現在余光視野里。伴隨著激烈的心跳,她只覺江遂的腳步聲格外明顯。</br> 江遂把東西擱到遲意桌上時,遲意緩緩抬眸。</br> “你的餐,慢用。”</br> “謝謝。”</br> 江遂看過來,視線明顯的停頓,眼神中漸漸帶上探究。</br> 他是記得自己嗎?算起來兩人已經正面接觸過兩次,醫務室里江潤如介紹她的名字,教室外的走廊他喊過她的名字。</br> 應該是有印象的吧。</br> 只是不等遲意決定嘴角揚出何種弧度笑一笑打個招呼,江遂便已轉身。</br> 柜臺后面的電視播放著新聞,主持人正連線采訪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江遂站在遲意斜前方,直視電視屏幕,姿態隨意而輕松,神色卻專注。</br> 梁在宥貼完膏藥,活動著肩膀出來。見江遂在看新聞,朝電視瞥了眼,想起來:“很自豪能有中國籍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遺憾阿遂你喜歡的那個作者又一年陪跑咯。”</br> 陪跑?</br> 村上春樹嗎?</br> 遲意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這本《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后知后覺他方才盯著自己的原因。他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看的書。</br> 他很喜歡這個作者嗎?</br> 對于梁老板的話,江遂只是笑笑,提步往柜臺那走:“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說,我都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確的。無論別人怎么看,我絕不打亂自己的節奏。喜歡的事自然可以堅持,不喜歡怎么也長久不了。”</br> 遲意微不可察地抿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低頭看向自己剛剛合住放到一旁的書。</br> 江遂說的正是她方才看到的那段話。</br> 意識到這一點,遲意臉頰微微發熱,熱湯的水汽隱約著女孩驚喜而饜足的黑色雙眸。她為自己與他有不足為人道的默契而暗自竊喜。</br> 她相信,村上春樹一定能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她更堅信,自己還能再讀村上春樹很多很多年。</br> 梁在宥問:“隋姐兒幾點結束?”</br> 江遂扯了張紙巾擦手,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br> “我給你煮碗面,你先吃著,吃完我騎摩托送你過去。”梁在宥挽了挽袖子,要去戴圍裙。</br> 江遂朝門口一抬下巴:“不了。還有它呢。”</br> 遲意聞言跟著朝門口偏頭,隱約看到門口燈牌的鐵架上拴著根繩,繩子拴著的大型犬老實地趴在臺階下等主人。</br> 梁在宥挑眉:“你走著去接?然后接到人再走回來?”</br> 江遂面不改色:“我媽開車了。”</br> 梁在宥被這回答逗笑了,如果辦事者不是江遂,他一定會懷疑這人腦子瓦特了。人家開車上班呢,還用你接。但一想到隋姐兒那矯情浪漫的秉性,又覺得江遂這行為不算什么。</br>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br> 江遂嗯了聲,出去。</br> 古牧見主人出來,爬起來乖乖地搖尾巴。</br> “頂流,走了。”</br> 叫頂流嗎?遲意看到江遂把拴在架子上的繩解開,牽著古牧走遠。</br> 月光灑在少年清瘦的肩上,街巷燈火闌珊。</br> 須知少日拏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br> 遲意胡思亂想,頂流的名字是出自古人的這句詩嗎?</br> -</br> 周五那節歷史課,姚尚君以一種非常隨意的語氣向班上同學說了遲意是課代表的事情。不少同學扭頭看她,其中包括孔明月。</br> 遲意佯裝沒有看到孔明月眼底的鄙夷,跟著歷史老師去辦公室數試卷。</br> “老師選你做課代表,一是你成績優秀,老師能看出你對這門學科的喜歡。二是做班委能和同學互動,更快的融入大班級。”姚尚君說,“這段時間你做的很好,老師相信你一定能勝任。”</br> 隨后又被問起周末博物館的感受。</br> 遲意抱歉地說自己因為身體原因沒去成,但已經決定去參加志愿者競選。</br> 姚尚君沖她投來贊許的目光,又叮囑了幾句。</br> “老師,咱年級有當過志愿者的同學嗎?”數好試卷,臨走前,遲意小心翼翼地問,“我想向他們了解一下經驗。”</br> “往年的話,女生有文科七班的齊悅,男生的話有文科十班的祝從容,”姚尚君說著,在桌上的檔案夾里翻找著什么,遲意心跳如雷,“以及理科六班的江遂。”</br> 只見姚尚君把找到的表格推過來,示意她看:“這上面有他們的聯系方式,你記一下。”</br> “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