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br> 一茬接一茬的秋雨帶來寒氣，學生開始在冬季校服外面加一件厚重的棉服。</br> 十一月只剩最后一天，班級的黑板報還沒有進展，幾個人湊在一起，不斷地否決不斷地唱衰。</br> “總覺得還差點什么。”這是大家常說的一句話。</br> 拖著拖著，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br> 就在這個節點，李華把遲意叫去了辦公室談話。</br> “上次你媽來學校，和我說你在以前學校做過文藝委員是嗎？”李華將紙杯往她那邊推了推，示意她放輕松，“你入學晚，班委在開學時便已經定好。這次讓你參與到板報中，也是希望你能多個鍛煉的機會，下次班委選舉時，老師希望你積極參加。”</br> 李華鋪墊夠了，將心中的顧慮說了：“和同學相處大方點，你很優秀，但你需要展示自己的優秀，讓大家看到。”</br> 遲意從小成績好，但不擅長也老師溝通。林向榮以前做她班主任時說過，她這孩子看著木訥，心里有股勁。</br> “等你長大了會發現，自身知識儲備是生活技能的一部分，而另一尤為重要的部分是社交。你會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喜歡的、不喜歡的，尊重你的、不尊重你的，聰明的、愚笨的。你有不得不與之往來的理由，逃避和放棄是最簡單的方法，但如果能合理而巧妙地處理這個關系，那你就是個了不起的人。”</br> “其實人與人相處很簡單。你不需要做到完全喜歡，就像每個人不可能完全討所有人喜歡一樣。掛著鎖的門看似不可涉足，但只要找到那把鑰匙，一切都會變得很輕松。但鑰匙是什么，這就是一門學問。你在學習上這么聰明，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悟透的。”</br> 遲意對外界知識的接受能力很強，卻很難學以致用，畢竟李華所理想的狀態與遲意自身的性格截然相反。</br> 中午吃飯的時候，江潤如看出她情緒不對，撿有趣的說給她聽。</br> “只是黑板報沒做好，又不全是你的責任。正常人都會有弱點的嘛。”江潤如說，“就拿江遂來說，像他這么優秀的人，大家都以為他不會犯錯。事實上才不是嘞。”</br> 一提到江遂，遲意便專注地看向江潤如。</br> 江潤如以為自己的勸說又效果，便道：“他上午就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訓話。”</br> “為什么？”</br> “因為老師懷疑他早戀啊。”</br> ……</br> 殊不知這話題對于遲意而言宛如一把刀插在傷口上，并不有趣。</br> 后來遲意從江潤如那聽到了更多關于這個事的消息。</br> 其實也不是他早戀，是江遂班上有個女生和他走得近，上課時物理老師讓兩人上黑板板書知識框架，引得班上同學起哄。趕巧當天兩人同時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br> 班主任找他們說競賽的事情，不知情的同學卻瞎傳成了因為早戀談話。</br> 遲意在校榮譽榜上見過那個女生，叫尤銳，開朗大方，綁著高高的馬尾辮，一臉颯氣，做事能力很強，和江遂高一時便同班。</br> 她是班上的團支書，也是學生會的成員，這次籃球賽就是她組織的。陳予光說，只用了一個晚自習，尤銳便聯合班委團隊完成了他們班的板報。</br> 遲意被這把叫尤銳的刀真正傷到是周五。</br> 這天是遲臨行的生日，他提前給遲意發消息，說下午放學接她去吃飯。</br> 最后一節課老師拖了會堂，遲意一結束便收好東西往校門走。遲臨行早就到了，降著車窗坐車里抽煙，見她出現立即把煙掐了。</br> 遲意解釋出來晚的原因，遲臨行卻直往她身后看：“小月沒和你一起嗎？”</br> 遲意繞到副駕旁，剛伸出手準備拉車門，聞聲頓了下。</br> “外面風冷，先上來，坐車里等。”</br> 遲意手指動了動，胳膊收回來，改去拉后座的門：“好。”</br> 遲臨行朝后看，還以為她坐后面是為了方便兩姐妹挨著，一時覺得讓遲意轉到孔明月班上的決定很明智。</br> “四中的生活還適應嗎？聽說剛期中考了試，你考得怎么樣？”</br> “題目挺基礎的，比在明德時簡單。”遲意還準備說點什么，但耳畔猛然響起宜佳禾的聲音：你是他親閨女，你要時刻讓他知道，你比孔明月優秀。遲意一抿嘴，猶疑著，還是說了：“我這次成績在文科班中排年級第一。”</br> 果然，遲臨行驚喜：“我閨女這么厲害。你想要什么獎勵？爸爸要給你準備個大禮。”</br> 遲意五味雜陳：“什么都喜歡。”</br> 明明向父母匯報成績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必須完成的事情，但遲意卻覺得自己的小聰明令人不舒服，是令人討厭的心機。</br> 父女倆正說著，聽到開車門的聲音。孔明月拉開后座看到她一愣，手往回縮了下，只是一瞬，還是硬著頭皮坐上來。</br> “冷不冷？”遲臨行朝后探身，遞過來一個保溫袋，“買了兩瓶牛奶，還熱乎著，你倆先暖暖胃。”</br> 孔明月不像上一次那樣甩臉色，但顯然她也是剛知道今晚遲意和他們一起吃飯。</br> “我媽出差還沒回來嗎？”</br> 遲臨行朝后看了眼：“州城暴雨，航班停了。她改簽了明天下午的票。”</br> “哦。”</br> 快到地方時，遲意才想起來這次餐廳是自己選的。她打小生活在南方，嗜辣，遲臨行和她口味一致，遲意肯定這餐廳他一定喜歡。</br> 她做這個決定時并不知道孔明月也回來，自然也沒考慮她的飲食習慣。</br> 從上次三人吃飯點菜的樣式來看，孔明月偏酸甜清爽口。</br> “這次餐館是小意選的。一會小月幫叔叔評價一下，看看能打幾分。”遲臨行將車子剎在餐廳門口，示意倆姑娘，“你們先進去，我停了車進去找你們。”</br> “好。”遲意答應時，孔明月已經痛快地先開門下去了。</br> 遲臨行沖遲意說：“爸爸預約了位子，你讓服務生帶你們去。”</br> 遲意點頭，也下了車。</br> 晚霞涂抹過天幕，卷來了冷氣。孔明月走的很快，進門后被服務生攔下來：“現在餐廳已經滿客了。”</br> 孔明月嘟囔著“這找的什么破地方。”</br> 遲意上前報了遲臨行的名字和手機號，服務生很快查到了預約記錄，畢恭畢敬地迎她們進去。</br> 孔明月眼色冷冷的，并沒有多理她。</br> 遲意正猶豫要不要開口換餐廳時，遲臨行進來，后面跟著服務生。</br> “先點菜。”遲臨行把菜單推到孔明月和遲意中間，示意兩人一起。</br> 遲意記得店里也有口味清淡的素菜，抬手去翻菜單。孔明月卻快她一步，將菜單拉到自己臉前，一邊翻一邊問旁邊等著記菜的服務生：“咱店里招牌是什么？”</br> 服務生接連報了幾個辣菜的名，孔明月臉色沉了沉，又往后翻了幾頁，臉徹底黑了。</br> “我都可以，還是你來點吧。”</br> 遲臨行用熱水燙好了兩人的碗筷，看遲意接過菜單很有主見地點了四菜一湯，覺得同齡人相處起來還是很容易的。</br> 但他不知道，自己出去接電話的功夫，這倆同齡人的危機便爆發了。</br> “你不用特意當著遲臨行的面，表現出一副和我關系很好的樣子。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孔明月眼色冷冷的，“提議來這招牌菜全是辣椒的餐廳，借著照顧我口味的幌子點清淡炒菜，你埋汰誰呢。”</br> 遲意一直不知道孔明月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大的敵意，明明自己才是失去的那方。</br> 孔明月忿忿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讓你進我家門的。”</br> 遲意不躲不閃地直視她：“我爸是不瞎，但也沒萬能到想要什么就能得到。”</br> “你什么意思？”</br> “就字面意思。”她不是遲臨行想帶到哪就可以帶走的。</br> 謎一般的對話結束在遲臨行推門進來的那一刻。</br> 遲意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孔明月方才的話，好在她平時話就少，所以吃飯時走神想事情沒接遲臨行暖場的話也沒被懷疑。</br> 孔明月吃了幾口便擱下筷子開始玩手機。</br> 三人再度以不歡而散收尾。</br> 不過這次孔明月沒用遲臨行送，剛從餐廳出來，一輛極酷的摩托轟鳴而來，甩尾擋在門口。</br> 摩托車后座的女生跳下車，將頭盔摘掉甩甩頭發，黑的發，白的臉龐，格外惹眼。</br> “尤銳，這！”</br> 孔明月沖來人擺擺手，然后對遲臨行說了句“我和我同學玩會，晚點自己回家”，便雀躍地跑過去，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眼睛卻直直地長在旁邊摩托車上。</br> “我們騎這個走嗎？”</br> “你想得美。我哥只是送我過來，還有事。我們自己打車走。”見孔明月露出沮喪的神情，尤銳又說，“一會我們去開卡丁車。”</br> “歐耶！”</br> 餐廳外有不少等著接客的出租車，孔明月頭也沒回地拉著尤銳去坐車，倒是尤銳扭頭朝遲意這看了眼。</br> -</br> 遲臨行把遲意送到胡同口，遞過張卡：“自己留著，不要告訴你媽。”</br> 遲意一路都在想尤銳那眼神，熾烈的、勇敢的、直接的，她有著與遲意截然相反的性格。被突然喊住，遲意淡淡地哦了聲，摸索著卡片上的紋路，組織語言。</br> 遲臨行先問道：“她最近還經常不著家？”</br> “嗯。在忙的項目要開機了，她過幾天得跟組。”遲意摳著手指說，“她難得能在家休息幾天。”</br> 就算在家也閑不下，每天電話會議一個接一個，時常是正和遲意聊著天，合作方就電話來催給劇本反饋。</br> “讓她別太累。”遲臨行嘆氣。</br> 遲意輕易便在他眼里看見了心疼，忍了忍，終于問出口：“爸，你和媽媽為什么離婚？”</br> 兩人是默契的，更是最懂對方的。正是因為太愛了，所以分開時才會被傷得那么深。</br> 遲意走進院子，腦袋里回蕩著遲臨行打發她的話“你還小，以后就懂了”，可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br> 如果可以，好想18歲快點到來。</br> “你當我錢是大風刮來的？”遲意剛扶上門把手，便聽到宜佳禾在發火。滴溜當啷一陣響，遲意連忙開門，宜佳禾摔的眼影盤正崩到自己腳邊。</br> 見到遲意回來，宜佳禾深吸口氣，斂走大半的火氣，握著手機回了房間。</br> 遲意杵在原地盯著主臥方向，聽見雖然還在爭吵，但宜佳禾已經漸漸在克制，認真講道理。</br> 遲意移回視線，換了鞋子，一點點收拾這一地狼藉。</br> 宜佳禾打完電話出來時，遲意已經回房間寫作業。英語卷子鋪在桌面上，遲意用筆勾著句子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br> 宜佳禾是大人。</br> 大人解決不了的事情，她這個小孩子也幫不上忙。</br> 她要聽話些，讓大人省心。</br> 遲意一旦把題目看進去，專注力便十分集中。期間連宜佳禾因為和她說話沒人應推門看她都沒意識。</br> 寫完了一套卷子，遲意摘掉耳機，揉了揉捂熱的耳垂，打算去找些吃的。</br> 東西沒找到，看到了宜佳禾在門上冰箱上留的字條：家里沒吃的，桌上留了錢，你自己出去吃。</br> 她還是打開了冰箱，看到空空如也格子，那明明知道結果卻還不死心想要去撞一撞運氣的僥幸心理再度落空。</br> 這種悵然的情緒很快被打斷，因為她發現最下面那扇冷藏柜的門被沒有推到底的置物格卡住，很難關緊。</br> 遲意無法，只得蹲在冰箱旁去調整置物格。放在里面的啤酒炸掉了，宜佳禾只把碎玻璃片撿走丟掉，關門時更是隨手一帶沒關住，導致置物格被新結的霜冰凍住。</br> 遲意用刀刮了半天都清理不動，束手無策。</br> 江潤如就是這時候發了消息過來，一連發了六張照片。</br> “看！酷不酷！”</br> 遲意喪氣地蹲穩，下巴墊在膝蓋上，兩手繞在前面回復：“酷。你去開卡丁車了？”</br> “是阿遂開的，我就戴了戴他的頭盔。”江潤如催她，“你幫我選兩張最好看的，我要發空間。”</br> 遲意選好告訴她：“我喜歡這兩張。”</br> “所見略同，不愧是姐妹。那我發了，你記得去給我點贊。”</br> “好。”</br> 遲意捧著手機等江潤如發動態，視線落在對話框里那句“江遂開的”上，微微出神。</br> “發完了。”</br> 看到江潤如的消息，遲意才切到空間，入眼第一條便是江潤如的動態。</br> 九張圖。</br> 拍了很多人，陳予光、李恩宇。她甚至看到了孔明月和尤銳。</br> 以及最中間那張是坐在卡丁車里剛摘頭盔，回眸一眼萬年的江遂。</br> 遲意這才想起，江潤如下午問自己放學后有事嗎，但自己因為要和遲臨行吃飯拒絕了。</br> 他似乎很喜歡紅色。打籃球球衣是紅的，卡丁車的賽車服也是紅的。</br> 頭發被壓得有些蓬亂，良好的光線讓他皮膚白得通透，一雙睿智明亮的眼眸里藏著星辰大海。</br> 遲意只覺自己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手指顫抖著，將這張照片保存。</br> 冰箱噴灑出的冷氣凍人，遲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后，連忙把冰箱門半掩住躲遠一些。</br> 江潤如的消息不斷彈出來：“你說阿遂為什么這么帥！明明都姓‘江’，怎么不一個待遇。”</br> 遲意也看到了評論區，很多她認識的不認識的id都在問中間那張小哥哥是誰，問還有沒有江遂更多的圖多發一點，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問他喜歡什么樣的女生……</br> 這些各式各樣的問題，都摻雜著一句統一的評價：“好帥啊！”</br> 遲意還是在這些天花亂墜地夸贊中，看到了那條：“不愧是我銳姐看上的人。”</br> 雷電轟鳴，暴雨如約而至，遲意被強烈的亮光晃得眼角發疼。</br> 她忘記自己回沒回復江潤如的控訴，卻被迫記得，自己在這場綿延了整個周末的暴雨中，踩到地板上的碎玻璃碴，腳心的位置留下的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