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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勉祖父的砂鍋店被曝光了。
    周勉祖父的這家砂鍋店從民國一九二幾年就開始營生，一直很地道，他祖父像被下了降頭一樣，忽然走火入魔鬼迷心竅的改用地溝油，只用了2個月就被人發現了。
    雖然煮砂鍋這種東西，更要緊的是湯底，不需要額外加多少油，但用了就是用了，被記者曝光出來，他祖父平日笑哈哈的人看著很樂天，那當口對著攝像機說不出話。
    周圍聚攏的都是四鄰八坊的老熟客，他祖父一緊張，就對著鏡頭勾肩縮背，拱拳哭臉道：“對不起父老鄉鄰啊，糊涂油蒙了心！”連連鞠了數個躬，肚子都差點拱到地板上。
    可以說是相當難堪了。
    他祖父很羞愧，自覺敞開店門與后廚房，給路人免費吃七天，并隨時恭迎任何人的檢查，自此之后全部都用正規油，本分營生。
    周家很多錢，周家的房子住在果園新村，就是僑聯大廈背后的那片臨河空地，那塊地兒呈橢圓形，建的都是獨棟的大房子。地兒不算大，住戶不多，沿著橢圓形把中心圍成一個生活圈，平時各家安安靜靜挺低調，但都是有些家底的。
    周家的房子有六層，底下兩張大門面，漆紅漆的大高門，墻上貼著大理石磚，一直貼到頂樓上去，玻璃窗和防護欄也做得甚精美。
    一般大門不打開，因為他們家的人口少，整座一百多平米的六層大房子里，住的只有周勉的祖父與周勉一家三口。周勉的祖父只有他爸爸一個兒子，他爸爸長得很帥，爸爸和媽媽又只生下一個他。他爸爸媽媽感情好，也很寵他，從小把他當成掌心里的寶。
    門前停著他爸爸的黑色小轎車，左右各一個花壇，里頭種植清香木，還矗有石獅子。當他祖父坐在凳子上跟人聊天的時候，大門就打開，然后會看到廳里正中擺著香案，供奉著財神。他們這的做生意人都很講究這個。
    周勉祖父這天就坐在門前，把周勉抱在膝蓋上，對他感慨說：“阿弟啊，你不要學你阿公，做人還是要講誠信的。奸商不可取，信用不可丟，你阿公經手了幾十年，就這兩個月把聲譽丟光了，你不要學我。”
    七歲的周勉還不懂什么叫奸商和信譽，但他在幼兒園里有過兩個小公主卻是真的。現在一年級重新編排組合班級，兩個小公主都被排到和他一個班了，一個就坐在他同組第一桌，一個在他隔壁組的斜座，跟他的好兄弟陳酉一個桌子。
    兩個小公主看到他也在一個班，顯然抑不住興奮，朝他叫名字，“周勉，周勉”。但那是他幼兒園時幼稚的喜歡了，他心里已經對她們沒多大感覺，這讓他感到被束縛住的煩惱。
    周勉今天在學校其實已經被小伙伴們嘲笑過一輪了。二年級的鄭秀順還拎著他后襟嘎嘎地笑，鄭秀順說：“哈哈哈，他爺爺昨天上電視了”。地方臺的小新聞，所以人人都看得見。當然，也被周勉兩拳頭一腳的給踢回去就是。
    他的昔日小公主一個叫林雨雙，一個叫朱雯雯，兩個互相不知道。一個是小班的公主，一個是上中班后的公主。林雨雙其實長得很平常，反正她們兩個比起來都沒有蘇蜜好看。蘇蜜美得就像是只小狐貍，還那么嬌滴滴。
    但林雨雙上課的時候很認真，腰板兒挺得直直的，畫畫還總被老師表揚。所以小班時周勉就喜歡挨著林雨雙排排坐。
    周勉有毒，他到哪里哪里就坐不安生，林雨雙本來不樂意和他靠邊，周勉上課偷偷把恐龍蛋塞進林雨雙的手心，對她擠眼睛：“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公主。”
    他長得黑，很精神又帶著點敦厚的邪氣。總之很矛盾。說起甜話來信誓旦旦，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只有你。林雨雙乖寶寶，齊平的劉海下是本分的一張臉，攥著小手里的恐龍蛋就說不出話。
    然后朱雯雯，朱雯雯長得挺漂亮，她媽媽喜歡給她梳高高的翹天辮，朱雯雯的眼睛也喜歡朝天上看。幼兒園里上臺表演，老師讓朱雯雯演白雪公主，演白馬王子的小男孩臨陣怯場，死活哭著不肯上臺。
    時間急得老師沒辦法，想到周勉皮實不知臊，就叫他替演黑馬王子了。周勉持魔法棒往小床上中毒的白雪公主身上一比，朱雯雯就醒了過來。朱雯雯以后就成了他中班時的小公主。
    下午去學校，周勉給林雨雙帶了香蕉糖。被朱雯雯看見，朱雯雯和陳酉同桌，陳酉下午請假沒來，朱雯雯眼睛一斜，就能夠斜到周勉。
    一下午周勉就隔著書裝模作樣，實際在抽屜里折他的變形金剛。正在上自然課的數學老師看穿了，數學老師把他叫起來，問他：“周勉同學，老師剛才講了自然界的害蟲和益蟲，現在請你說說，青蛙作為田間的一種動物，是屬于害蟲還是益蟲？”
    朱雯雯斜過來又瞥回去，嘀咕：“周勉他自己就是一只害蟲。”
    周勉回憶了自己的所作所為，理虧沒出聲。數學老師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女生，個子也很小，每次問他的都是很簡單的問題，似以為再難一點他就答不出來。
    周勉盯著變形金剛，偏回答說：“是害蟲。”
    噗嗤，同學們捂嘴偷笑，有人插話：“他爺爺昨天上電視給人鞠躬，肚子就像一個大青蛙！”
    周勉答：“他才不是青蛙，他又不從蝌蚪變的。他是一只老山羊，說不出話來就呼哧呼哧。”
    原來他也看到地方臺新聞了。
    哈哈哈，全班笑得更厲害。周勉站在教室的第五排，反正他爺爺屬羊，并不以為意。他這時候個子還沒以后那么高，單眼皮的眼睛，長而明亮，眼白很白，翻一下眼珠子就頂到眼角了。
    明明鬼臉很丑，怎么莫名惹人疼。小女孩們嘁嘁笑。
    嗯哼，老師控不住場，只好敲桌子。
    放學的時候他家狗來接他，周勉牽著狗走得沒心沒緒。就連他家狗半路蹲去草叢拉-屎，拉了好幾分鐘他都沒有發覺。
    周勉是周家的至寶，他祖父自覺愧對孫子顏面，特地買了新的小霸王學習機迎候在他家的大門口。
    這會兒周勉聽他祖父說完，就問：“那我長大還能和小喵結婚嗎？”
    小喵就是蘇蜜。蘇蜜正坐在自己家門口吃冰淇淋，吃得嘴角沾一點奶油沫，跟春天里的小櫻桃似的。明明不愛搭理人，可每次又總在周勉的跟前晃眼睛。
    他們兩個是隔壁，蘇蜜家人口更少，周家有兩扇漆紅的大門面，蘇蜜家只有一扇，蘇蜜家也只蓋五層樓。
    周勉祖父赧然地吸了口氣，為難道：“你們小一輩的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她自己點頭才作數。”
    周勉就走過去，蘇蜜坐在木頭小靠背椅上，她外婆才給她洗過頭發，細細軟軟的帶點天然卷，皮膚白皙，是周勉見過最討喜的女孩子。
    她把椅背一翹一翹的，周勉問她：“小喵，你今天沒去上學啊？”
    蘇蜜答說：“我明天就去了。”蘇蜜的戶口麻煩，讀不了書，每天問她一遍，她都是說明天就上了。
    九月初的禾州依然很熱，周勉穿著夏制的校服，白色短袖襯衫加海藍色短褲，甚筆挺。他站在蘇蜜跟前說：“我今天又和鄭秀順打架了。”
    蘇蜜皺起眉，頭疼：“周勉，你干嘛總打架？”
    周勉說：“他總來惹我。我爸爸說‘誰惹你你就還回去，男孩子別服軟’，所以我就打了。”又抓了抓短褲道：“我踢他，他把我搡墻上，骨頭磕黑了。”
    “在哪里？”蘇蜜探過去看。
    周勉答：“在屁股后面，等你長大和我結婚就能給你看了。”
    蘇蜜漂亮的小臉一赧：“我才不要和你結婚，外婆說你爺爺是壞人。”
    周勉對他祖父的行為也很措辭無力：“人老了都容易犯糊涂，你外婆老了也會的。”
    蘇蜜的外婆和周勉祖父有舊仇。蘇蜜的外婆打麻將頂頂好，附近年輕人拜師傅都尊她一聲“霞姑”。霞姑每天只要出門搓麻雀三個小時，每個月的日子就能過得很滋潤，都不用蘇蜜媽媽另外寄生活費。
    周勉的祖父和蘇蜜外婆打過幾盤，輸了幾百塊錢，他祖父耿耿于懷，對人說她外婆肯定耍老千。蘇蜜外婆叫他講證據，他又拿不出，蘇蜜外婆很生氣，吃砂鍋都繞過他家的店去隔壁。
    昨天周勉祖父上電視，蘇蜜外婆坐在沙發上看，看到周勉祖父夾著方言的普通話說：“感謝父老鄉鄰及時監督，讓我本人懸崖勒馬，各位阿橘桑、阿哥桑海涵！海涵！”鞠躬。
    周勉的爸爸那么講究的人，這下不定怎么尷尬。
    蘇蜜外婆看得就光腳拍地板笑，哈哈哈，老貨也有今天！
    笑容使蘇蜜想起西游記里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轎子上抬的狐貍姥姥。
    蘇蜜說：“她不會糊涂，她算賬很厲害。”
    霞姑站在廳里聽得就美滋滋，她做好了飯下來叫蘇蜜，瞥頭對周勉說：“阿仲，你爺爺這是孽力回饋，說我做老千，你看耍奸的還不是他？等下回去多吃兩碗飯，長大不要學樣。”
    周勉只有點頭的份，追在后面問道：“那小喵什么時候可以上學？”霞姑答：“還要再過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