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只覺更不真實了。
他愣愣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靠坐在那兒,一副極為漫不經的模樣,抬眼看著婁鉞。
按照原本正的進程……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婁鉞的要求。
所以, 事實與他所看到的正上的記載, 根本就完全不一樣的?
不等江隨舟回神,旁邊的婁鉞已然瞪圓了眼睛。
“你……你這小子,你竟然……”
“你問過婁婉君的意思嗎?”霍無咎抱著胳膊皺起眉。“你替她瞎安排什么?”
“她肯定……”婁鉞不假思索。
“那就你看錯了。”霍無咎一點也不拐彎抹角。“我與她從小相看厭,到現在也這樣。你一個成混在軍營里的大老粗,打好你的仗不就了?怎么還當起媒婆來了。”
他說話不客氣,堵得婁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
霍無咎接著道:“婁將軍,我什么人, 你清楚。我們個拴在一起,結的不親家,仇家。到那時, 反適得其反, 不會你想要的結果。”
婁鉞訥訥說不出話來。
江隨舟此時全然放下了,竟有種劫余生的覺, 只覺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但他也清楚,此時與婁鉞相談的關鍵時刻, 由不得他因一私情放松精神。
他飛快集中起注意力, 見婁鉞一臉沮喪,顯然落了下風,又不說話,連忙乘勝追擊, 勸說道:“婁將軍,您即便想要以兒女結親作為起兵的理由,也不可的。您怕家罵您首鼠端、叛國求榮, 他們又何嘗不會罵您兒女情長、難堪大任呢?”
婁鉞看向他,片刻低聲道:“你說得倒也有道理。”
“所以,您今若再不反,便只能坐以待斃、任人魚肉了。”江隨舟道。
霍無咎見婁鉞猶豫,眉一皺,開口道:“怕他們作什么?口誅筆伐已,最不要命。”
江隨舟跟著道:“況且,今不叛與不叛的問題。數百年前,江姓的□□太宗焉知不起兵推翻了前朝?朝代更迭,不過如同月落日升一般,規律已。今北梁的皇帝不也起兵的江家家臣嗎?千百年,家執筆,要論起來,也不過說他們破舊迎新罷了。”
他這話說得底氣足。
婁鉞沉默了片刻,開了口。
“你看看,你看看!”他拿筷子狠狠指了霍無咎下。“在人家靖王殿下府里待了這么久,半點沒學到人家知書達理的勁兒,還像個土匪!這么跟長輩說話,沒禮貌!”
聽他這話,江隨舟長舒了一口氣。
婁鉞能這么說,那就說明,成了。
他不由得看向霍無咎,眼里全驚喜的笑意。在他看去的那一瞬間,霍無咎也側過頭來看著他,臉上雖沒有表情,眼睛卻深極了。
對視片刻,霍無咎唇角一挑,笑了一聲。
“當初不您最討厭窮酸文人?”他問道。
婁鉞恨恨戳了一筷子菜:“靖王殿下能一樣嗎?”
霍無咎雖同他說著話,眼睛卻看著江隨舟的。
“確實不一樣。”他說。
——
雖長松了一口氣,但江隨舟卻還想不通,為什么事實與書所載的差別那么大。這日散席之,他便沉思著這個問題。
霍無咎自酒樓的暗巷中竄上馬車,就見江隨舟坐在車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脫口出:“你為什么拒絕婁將軍啊?”
霍無咎有些莫其妙:“這還能為什么?不想唄。”
“可婁小姐她……”江隨舟話說道一半,才覺出不妥。
他原想說,可婁小姐本就未來會與他相伴的人,但這話定然不能講的。
他連忙剎住了話頭。
卻見霍無咎疑惑道:“她怎么了?”
“……她挺好的啊。”江隨舟含糊道。
卻沒想到,霍無咎一聽這話,臉上竟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來。
“她好什么啊?”
江隨舟立馬聽出了他語氣很沖,連忙轉頭看去,就見霍無咎皺眉端坐在那兒,滿臉不虞。
“說漂亮也就那樣,成日里又像個男人似的。脾氣還差。你當她和顏悅色對你因為她個好人?七八歲就追著魏楷他們打,咋咋呼呼的,想想就讓人頭疼。我就從沒見過……”
江隨舟從沒聽過霍無咎語速這么快、連珠炮似的說話。
……還說人的壞話。
江隨舟向來不會背說人非,聽霍無咎這么說,也有些面紅耳赤,連忙阻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歡她,少說句。”
卻見霍無咎半分不退讓,看向他時,眼中竟有分咄咄逼人。
“我當然不喜歡她。”他說。“所以你也眼睛擦亮一點,別看上她。”
這下,輪到江隨舟莫其妙、滿臉詫異了:“你說什么?我當然沒有對婁小姐起非分之想啊?”
這話音一落,一時間,人對視著,都不出聲了。
只剩下搖搖晃晃的馬車發出的碌碌聲響。
片刻,江隨舟不由自主笑了一聲。
“你怎么會這么覺得?”他問道。
就見霍無咎張了張嘴,像有點虛似的,轉開了目光。
“你不還覺得我喜歡她么?”
“你們二人畢竟自幼一起長大……”
“我和魏楷還一起長大的呢。”霍無咎道。
江隨舟噗嗤笑出了聲。
霍無咎皺起眉,不滿道:“你笑什么?本來就。一起長大我就得喜歡她了?”
江隨舟聞言笑著直點頭:“好了好了,知道了。”
——
霍無咎這回到房中,魏楷叫到了房里。
“我發現了一件事。”他神色嚴肅。“但尚不確定。”
魏楷手中正好拿到了一封重要信件,聽見霍無咎這么說,立馬抖擻了精神,跟著露出了肅然的神色:“將軍請說。”
卻見霍無咎沉吟片刻,緩聲道。
“我怎么覺得,靖王他對我,也不無意的?”
魏楷:“……”
他渾身緊繃的神經,頓時極其無語松懈了下來。
卻見將軍在燈下面容冷峻,如臨大敵,若他沒說那句話,任誰都會以為,他在思量軍機大事。
“……將軍。”魏楷遲疑著開了口。
“他剛才在車里笑的那一下。”霍無咎說。“不對勁。”
魏楷道,您不對勁吧,
他半點不信,只當自家將軍單相思得魔怔了。
卻聽霍無咎接著道:“你想辦法幫我探探他……不,該我直接跟他說。”
魏楷連忙攔他:“將軍可別!”
霍無咎抬眼看他,眉一皺,道:“怎么?”
魏楷將滿腹的話咽了下去,支吾片刻,只好拿手中的密信搪塞過去。
“將軍不如看看這個。”魏楷道。“府外的弟兄加急送來的,剛才送到,說里頭的事情要緊得很,務必第一時間讓將軍過目。”
霍無咎皺眉看了他眼,神色有點不虞,還將那封信接了過來,打開來了。
便見信上說,龐紹的兒子龐煒今日被龐家送出了城,一路往南方去了。這本不件大事,但龐家此番下了大工夫,不僅暗中將人送走了,還著了許多人,嚴嚴實實護住了他。
這便事出反常了。
霍無咎將那信從頭到尾看了幾遍,繼道:“派人跟著,看他到哪兒去,做什么。”
魏楷應下,接著道:“將軍您看出了什么?”
霍無咎拿著信,皺眉道:“光憑這個當然看不出來。但龐紹這些日子緊盯著婁鉞,又派了人到嶺南去。如果他兒子,也往嶺南送,那肯定他在那邊已經有什么收獲了……”
卻在這時,門被從外推開了。
二人回過頭,便見江隨舟帶著孟潛山站在門口。
廊前的燈籠下,江隨舟站在那兒,衣袍都沒來得及換下,在燈光之下,竟顯得臉色有點白。
他站在那里,看著霍無咎,手里拿著個東西,卻沒。
霍無咎的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怎么了?”
他急急往前走了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惱回過身去坐回了輪椅上,扶著輪椅飛快走到門口,一將江隨舟拽了進來,繼關上了門。
便見江隨舟的嘴唇纏了顫,手里緊緊握著那東西。
一卷極小的紙張,一看就飛鴿傳來的書信。
“……出事了。”他聲音有些發抖,面上盡茫然之色。
這霍無咎第一次見他這樣。
霍無咎只覺都被攥在了一起,難受得緊,還喘不上氣。他立馬從輪椅上站起來,不由分說拽著江隨舟,他拽到了旁邊的榻上坐下,這才一拿過了他手里的東西,展開來看。
紙上寥寥數筆,不過幾個字已。
卻赫然著:“方兆和已反。”
霍無咎看向江隨舟。
便見他抬起頭,面色發白,緩聲道:“方兆和已到嶺南,拿著龐紹的銀子,策反了婁將軍留在嶺南的將領陳鈞,陳鈞如今統領著龐紹留在嶺南的三萬兵馬,若他能成事,這三萬兵馬就會龐紹的了。”
霍無咎沉下眼睛。
“若主將已反,那么手下那些兵馬,也不難統御。上領旨意,再將命令改頭換面去騙手下的兵,領著去打仗,再容易不過。”他說。
“那么……他必能成事。”江隨舟道。
“所以今日,龐紹將龐煒送出城,就到嶺南接應的?”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片刻才啞著嗓子開口:“什么?他他兒子送出去了?”
霍無咎點頭。
“……那他定然要手了。”
江隨舟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手下的人探到,今入夏,嶺南已有些蝗災之勢。但方兆和卻按不發,甚至半點撫恤都無。若我沒有猜錯……他想借災亂嶺南,待流民四起時,便偽造出起義的情狀,領兵打進臨安。到時,龐紹稱帝,還拱衛新帝,都只看龐紹怎么想了。”
他雖努力想要自表現得平靜,喉頭卻發緊,根本掩蓋不住嗓音的顫抖。
霍無咎眉頭越皺越深,垂眼思考起對策和勝算來。
卻在這時,江隨舟頓了頓,又開口了。
“怪我。”他說。“蝗災起得快,要不了半月,恐怕龐紹就要起兵了。我非要挑撥龐紹和江舜恒的關系,將龐紹逼急了,他才會出此下策,要魚死網破。此番非但嶺南受災,整個南景都要生靈涂炭,全都怪我……”
他的嗓音漸漸流出了分哽咽。
霍無咎不知道江隨舟這樣的自責從哪兒來的,他光知道,這傻家伙將全下都壓到自身上,會讓他撐不住的。
他一抬手,按著江隨舟的腦,一將他按進了自懷里。
“不怪你。”他說。“再說了,有我呢,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