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仰躺在干燥的沙地上, 也不在意衣服是否會被弄臟，他看著天上的群星，出口的聲音顯得很溫柔, “謝游，你最近還好嗎？”
    問完, 他自己又忍不住低低笑起來——這個問題, 在曲逍然辦公室外面遇見時, 他也問過。當(dāng)時謝游回答的是，很好。
    謝游的聲音里像是挾裹著夜晚的風(fēng)，很冷，卻又和緩, “不太好。”
    余年微怔——他以為謝游依然會回答“很好”。
    余年斟酌著說道, “我剛剛看見新聞了, 一輛車墜進(jìn)了江里，車主姓謝。”
    “是我的車。”謝游回答, “我原本會乘坐這輛車回家。”
    余年握著手機的五指收緊——他沒想到，謝游會將冰山的一角，親自揭開給他看。
    “之前宋克也是這樣出的事。”
    “是。”謝游隔了好幾個呼吸，才輕聲問, “你有空跟我說說話嗎？”
    莫名地, 余年眼睛忽然就是一酸。
    他想起歪歪倒倒的蛋糕，烤焦了的蛋撻，認(rèn)不出形狀的小餅干，被換過的保溫桶, 特意做了個兩百塊價簽的袖扣——謝游其實，和表現(xiàn)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冷漠，那么氣勢凌人，那么不近人情。他認(rèn)識的他，完全相反。
    所以，到底是有多艱難，才會逼得一個人，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藏得那么深。
    他沒察覺，自己的語氣幾乎是在輕哄，“嗯，當(dāng)然有。”
    從聽筒里傳來的風(fēng)聲嘶啞，許久，才響起謝游的聲音。
    “我哥比我大五歲，他是春天出生的，出生的那天，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所以媽媽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謝瀝。”
    謝游像是終于可以講出在心里埋了很久很久的故事一樣，很享受且珍惜這個機會，語速不疾不徐，“他特別厲害，很聰明，好幾個家庭老師都說，從來沒教過這么聰明的學(xué)生。我不會的題他都會，我拼不好的模型，他會耐心教我。還教我拿筆，教我畫畫，教我系鞋帶，帶我游泳。而且他非常有商業(yè)頭腦，父親很高興，一直都將哥哥帶在身邊教導(dǎo)。”
    “后來呢？”
    “后來他出了車禍，那輛車沉進(jìn)了江里。當(dāng)時……他肯定很難受、很絕望吧？都沒有人去救他。”謝游的聲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語，“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夢見他告訴我說，江水真的好冷啊。”
    余年幾乎可以將往事一片一片地拼湊出一個大致的模樣。
    原本傾力培養(yǎng)的繼承人意外去世，只留下一個在勒托音樂學(xué)院主修鋼琴的幺子，從未沾手過商業(yè)。這樣的情況下，必定虎狼環(huán)伺。
    步履必定異常艱難，甚至滿是泥濘——謝游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現(xiàn)在。
    郁青被余年叫醒時，隨手扯了扯睡亂了的長發(fā)，忍不住又吐槽，“戲還沒拍完，我這頭發(fā)就又干又澀的還分叉，回去還不知道多久才能救回來！”
    她瞥見余年一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出什么神的模樣，又促狹地用肩膀撞了撞余年的手臂，“喲，我們年年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拉著我開了這么遠(yuǎn)的車，信號好了，能跟某某人說話了，終于開心了啊！”
    余年無奈，“姐，你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郁青隨手扎了個馬尾，故意嘆氣，“哎，我們年年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都長大了，也到了談戀愛的年紀(jì)了！再過不了多久，姐姐？姐姐是什么？能吃嗎？”
    余年聽她越說越遠(yuǎn)，連忙解釋道，“沒有什么某某人，是我一個朋友，他最近處境不好，我有些擔(dān)心。”
    他又想起走之前，在曲逍然辦公室外面遇見謝游時，對方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無法說出口，似乎還有一點……小委屈？
    見余年又出了神，郁青重重地哼了一聲，“又發(fā)呆了！還說沒有某某人？”
    余年發(fā)現(xiàn)越描越黑，干脆不解釋了，換了個話題，“姐，你之前不是提了一句，說《醉馬游春圖》有消息了嗎？”
    郁青一拍方向盤，“啊，你不問我還差點忘了！我家老頭子的朋友打聽到的，這幅畫當(dāng)年從國內(nèi)流出去，被一個島國的商人買走，后來被送進(jìn)了一家私人博物館。
    最近有消息說，這家私人博物館經(jīng)營不善，藏的東西應(yīng)該都會上拍。就是不知道到底多久上，以及多少人有意。我打招呼說讓幫忙關(guān)注著了，有消息跟你說。”
    她又瞪了余年一眼，“你不要我?guī)兔Γ残校秋埗汲圆黄鹆耍么跻沧屛矣袡C會救濟(jì)你一下！”
    余年趕緊回答，“嗯，現(xiàn)在吃飯還是吃得起的。”
    “行，時間挺晚了，你要是沒事兒了，我們就回去？”等余年點頭，郁青一踩油門，輪胎卷起砂礫，往回路開去。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早起，整個劇組都沒多少動靜。道具凌亂地擱在地上，到處都亂糟糟的。
    施柔打了個哈欠，將手里的保溫杯遞給余年，“昨天拍戲拍到了凌晨四點才收工，后面徐導(dǎo)都撐不住了，收工的時候場務(wù)小哥哥一邊搬東西一邊打瞌睡，差點磕破頭，徐導(dǎo)瞌睡都嚇醒了。”
    聊完，余年自己捏著保溫杯，準(zhǔn)備跟施柔一起去吃早飯，不過還沒走到餐室，手機鈴聲就響了。
    “孟哥早上好啊！”
    “不好不好！”孟遠(yuǎn)聲音帶著點急躁，“你昨晚是不是跟郁青一起，半夜開車出去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
    余年臉上的笑意淡下來，幾乎是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是被偷拍有了照片，還是已經(jīng)曝出去了？”
    “都有！”
    余年很冷靜，回憶道，“我在來劇組之前，去郁青家里幫她收拾過一次東西，一起帶來了劇組。參加《天籟》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時間太晚，住的是她家里的客房，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趕早班飛機飛劇組了。如果是蓄意，那可能也會有這兩次的偷拍。”
    他朝施柔打了個手勢，自己找了角落站好，“所以，對方的目標(biāo)是爆出個大新聞，還是我，或者郁青？”
    孟遠(yuǎn)確定事情屬實，語氣也鎮(zhèn)定下來，“是你，網(wǎng)上的言論已經(jīng)完全被引導(dǎo)，而且你們咖位相差太大，根本就沒幾個人往談戀愛的方向去想。”
    “不可能談戀愛的。”
    “我也覺得你們不可能談戀愛，就連對視也看不見愛的火花！”
    余年想了想，還是解釋道，“她是我姐，不可能談戀愛的。”
    孟遠(yuǎn)那邊靜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傳過來，“艸！親姐？有血緣那種？”
    “嗯，親姐姐，有血緣，不過稍微有一點遠(yuǎn)。”余年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說得清楚，“郁青的爺爺，是我外婆的哥哥，我外婆是郁青的姑婆，她是我表姐，小時候經(jīng)常一起玩兒。”
    孟遠(yuǎn)是個人精，馬上反應(yīng)過來，“你不把這層關(guān)系說出來，是不想靠郁青，也不希望我們?nèi)ソ栌羟嗟墓猓瑢幔俊?br/>     “嗯，”余年低頭笑道，“雖然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但我相信自己只靠自己也能紅，何必再給自己添上‘郁青弟弟’這個標(biāo)簽？”
    “這么想挺好的，要是真給貼上這個標(biāo)簽了，以后走再遠(yuǎn)，別的人也不會承認(rèn)這是你自己走的路。”
    “謝謝孟哥理解。”
    孟遠(yuǎn)呼了口氣，“我之前還在想要怎么澄清這件事，畢竟男女關(guān)系這種事情最麻煩，一張照片就能被腦補出一本小說出來，說不定還會有人說你是捆綁炒作。”他又問，“那這樣，你先跟郁青通個氣，看看她的態(tài)度，完了我們再商量。”
    掛斷電話，余年自己先去看了看情況。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他最近更新的微博下面，已經(jīng)有不少他的粉絲和郁青的粉絲在問，他和郁青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更有人找出他在天籟節(jié)目上，連唱兩首郁青的作品，幫唱嘉賓環(huán)節(jié)，也是郁青上的場，而且郁青還在雜志采訪上提到了他的名字。
    “——突然好難過！所以余年上節(jié)目唱郁青的歌，是在示好表衷心？后來靠著郁青幫唱又火了一把！不，應(yīng)該問，余年能直接上《天籟》這個節(jié)目，郁青真的沒出力？”
    “——胡說八道的都滾蛋！要是年年真的和郁青有關(guān)系，上面有人罩著，第一早就內(nèi)定了，還需要踩著傷腳唱跳全場？”
    “——突然心疼我家尤優(yōu)！這樣還說不是黑幕？片方過來說清楚！不就是郁青擔(dān)女主，就只能讓她的相好來唱推廣曲嗎？尤優(yōu)認(rèn)真準(zhǔn)備了這么久，竟然被一個惡心的關(guān)系戶擠走了！為他不值！”
    “——魷魚絲女孩兒心疼！這個什么余年哪里比尤優(yōu)強？搶了我們尤優(yōu)的資源，還買水軍控評黑！下作！”
    施柔表情有些難看，勸余年，“年年，你別傷心，網(wǎng)上那些黑什么的，說話都難聽。”
    余年感謝，“我沒傷心，我只是在想，這一次，最受益的是誰？把這件事爆出來對他有什么好處？”
    施柔思考的方向被轉(zhuǎn)移，“之前郁青姐拿到這個角色的時候，好幾個大花的粉撕成了一團(tuán)，如果被曝出不清不楚的男女關(guān)系，郁青姐的人氣肯定受影響，所以會不會是為了爭下一個資源什么的？”
    “嗯，有這個可能性，”余年分析，“尤優(yōu)那邊的粉絲口風(fēng)非常一致，都斷定，我被選上唱推廣曲，是因為走了郁青的捷徑，這就是實打?qū)嵉暮谀涣耍葍?yōu)是被我這個關(guān)系戶擠走的。”
    施柔接話，“能虐粉，讓粉絲全都來懟你，能洗干凈‘尤優(yōu)不如余年’這個點，還能炒熱度？”
    “應(yīng)該差不多是這樣，其它的我暫時還沒想到。”
    “你腦子轉(zhuǎn)挺快，”正說著，郁青裹著件亮色的寬松大外套走過來，臉色不好，沒上妝，黑眼圈也十分顯眼。
    因為睡眠不足，她語氣很暴躁，“真他么是膽肥了，搞事情搞到我頭上了？說我特么給你走后門，那也要有給老娘發(fā)揮的機會啊！”
    早上風(fēng)大，余年移了兩步，幫她擋了擋，“怎么起這么早？”
    郁青聳肩，“被經(jīng)紀(jì)人一個電話吵醒的，逼問我和你什么關(guān)系，艸，我親弟弟！”
    施柔被郁青這兇巴巴的模樣鎮(zhèn)得一愣一愣的，又忍不住悄悄觀察，想找找余年和郁青兩個人五官有沒有相似。
    余年：“姐，我經(jīng)紀(jì)人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郁青挑起修整精致的眉，“我的意思？當(dāng)然是懟回去！狠狠地懟回去！男女關(guān)系這種事只會越描越黑，后面說不定都會說是我把你睡了你才能上節(jié)目、才能唱推廣曲！你正處于上升期，這種緋聞對你名聲很不好。
    再有，別說我沒給你通關(guān)系，就是真大大方方塞給你資源了又怎么樣？我還捅破天了？”
    她忽然一笑，又連著擺手，“不行不行，先別急著懟，等等，不搞一波熱度起來，怎么對得起背后的人特意搞事？我們不白費他的心血！”
    開完例會，謝游拿出手機，習(xí)慣性地搜了搜余年的新聞，結(jié)果滿屏幕都是余年半夜跟郁青私會、一個多小時才返回的消息，連瀏覽器推送的新聞，都死死扒著郁青和余年蹭熱度。
    謝游憋著脾氣看完——胡說！昨天晚上，我明明跟余年打電話聊了很久很久！
    他想把手機扔遠(yuǎn)一點，眼不見為凈，但看見新聞頁面上顯示的余年的照片，亂七八糟毫不講究的角度，拍出來都一樣好看。
    謝游輕輕地把手機放下，小心翼翼地，力氣都沒敢多用。
    這時，屏幕上顯示有一條信息未讀。
    謝游點開來，上面只有一句話，“郁青是我親姐姐。”
    為什么要……特意跟我解釋？
    謝游把放到桌面上的手機重新拿回到手里，把這條消息反復(fù)看了好幾遍。
    作者有話要說：　　比一個彩色泡泡吹出來也是愛你的形狀的心心～么么啾～謝謝小仙女們訂閱評論，謝謝營養(yǎng)液灌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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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 風(fēng)若小西 的火箭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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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 黑炭火山灰x10、我愛閑閑一輩子吖x2、念小語要發(fā)憤圖強、一抹映疏林、gehinhin、大然、一顧念塵、毛mao1-17、藍(lán)月、于我、經(jīng)年不知許、棲鴉去盡遠(yuǎn)山青 的地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