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沒想到溫體仁從中掣肘，本已了結(jié)的事情又起了變化。他不甘心敗給溫體仁，他便連夜去拜訪東廠提督太監(jiān)王之心。這二人皆是太監(jiān)群中的佼佼者，王之心給曹化淳斟上香茶：“曹公公，深夜前來，必有要事。”</br>
“王公公，咱家遇上難事了，需要你施以援手。”</br>
他二人原本平素交好，且又互相用得著，王之心敞亮地回答：</br>
“曹公公有事盡管吩咐，咱二人還不是一家人。”</br>
“這個對頭可官高爵顯，弄不好可能反倒被蛇咬。”</br>
“只要不是萬歲爺，其他人咱一概不懼。”王之心顯出鐵心幫忙的架勢，“聽你的話音，莫非是溫體仁和你過不去了？”</br>
“王公公所言不差。”曹化淳把事情緣由講述一番，“咱家既已應(yīng)允了錢謙益，也不能半途而廢栽倒在溫體仁手下。”</br>
“曹公公放心，你只管說要我怎么做，咱家管保為你出這口氣。”王之心擼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br>
“告御狀的始作俑者是張漢儒，王公公把他抓來，在東廠一審，哪怕他是鐵嘴鋼牙也得承認。”</br>
“明白了，曹公公放心。”王之心表明態(tài)度，“如果是溫體仁授意張漢儒告御狀，他就得如實招供。如果他死不肯認賬，那就叫他嘗遍東廠的刑法，還怕他不肯畫供。”</br>
“那就拜托了。”</br>
“曹公公等我的好消息便了。”</br>
細雨霏霏的夜，張漢儒又在自斟自飲。但此番的心境與上次大不相同，因為升遷已是指日可待，他的心氣格外高。按他的估計，好消息就該到了。因為錢謙益巳抓走多日，定罪還是處死也就該有定規(guī)了，那自己飛黃騰達的日子也就到了。越想越喜，不由得信口哼起來淫詞小曲：</br>
小大姐為福一年多，接待那個嫖客有一車。</br>
雖說是夜晚不好過，反著說也是挺快活。</br>
好胭粉每日臉上抹，不愁吃來不愁喝。</br>
攢夠銀錢從良去，嫁一個男人照樣快活。</br>
門被兵地撞開了，兩個公人站在面前。張漢儒因為有溫體仁這個閣老做后臺，腰板硬氣了許多：“你們是什么人？竟敢私闖民宅！”</br>
來人比他口氣還硬：“少廢話，你是不是張漢儒？”</br>
“是又怎么樣？”</br>
另個公人又問：“可是告御狀的張漢儒？”</br>
“不錯御狀是我親筆所寫。”張漢儒急切地問，“可是溫閣老派你們來接我到京城去做官的？”</br>
“對了，跟我們走一趟吧。”二公人把鎖鏈搭在了張漢儒的脖子上。</br>
“哎，錯了，我是溫閣老的人，是有功的人。”張漢儒用力掙扎，“你們無權(quán)這樣對待我。”</br>
“一切等你到了東廠再說吧。”公人拉起他就走。</br>
張漢儒一聽東廠，他一下子蔫了。在大明朝，東廠和錦衣衛(wèi)是要命的地方，人到了那里不死也得扒層皮。他明白這下子怕是玩完了，滿腔希望全成了泡影。何需各種刑法嘗遍，只把刑具擺到面前，張漢儒便尿了褲子，把以往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全都交待了，痛快老實地招供畫押。這個不安分的師爺，費盡心機想往上爬，結(jié)果反倒丟了性命。</br>
崇禎面對著張漢儒的供詞，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自己最信任的首輔溫體仁，竟是這樣一個慣耍陰謀詭計的人。滿朝文武誰還可信呢？焉知此時此刻自己不是在被欺騙呢？他用不信任的目光掃了身邊的太監(jiān)一眼。王承恩和王之心全都嚇得低下了頭，那目光像錐子一樣直刺他們的心。想了想，崇禎覺得相對而言還是太監(jiān)比大臣可信。他發(fā)出了口諭傳溫體仁來見朕。”</br>
王承恩奉上一道表章：“萬歲爺，溫大人巳有本章奏上。”崇禎認真看過，溫體仁說的是，自己蒙皇上眷顧，已在相位八年，倍感身心疲憊，懇請允其還家為民頤養(yǎng)天年。“算他識相。”崇禎憤憤地說了一句。</br>
“萬歲爺，究竟對溫大人如何相待，還是否傳他進宮，還請圣上示下。”王承恩請示。</br>
崇禎拿起筆，在溫體仁的請辭表章上批了三個字，“放他去”。溫體仁沒有等來皇帝的挽留，明白他機關(guān)算盡，終究還是被崇禎看穿了，不得不灰溜溜地離開坐了八年的首輔之位。</br>
趕走了溫體仁，內(nèi)閣還得選人。一個大臣的名字，跳上了崇禎的心頭，他就是兵部尚書楊嗣昌。</br>
夜已二更，崇禎傳諭：“王承恩，宣楊嗣昌立刻進宮。”</br>
“萬歲爺，夜已深，您剛剛處理過溫大人的事情，還當(dāng)保重龍體，明天再召他不晚。”王承恩看到崇禎滿臉倦容，斗膽相勸。</br>
“諸多國事豈能有誤。”崇禎這是客氣地，沒有責(zé)斥他。</br>
王承恩乖乖地去了，楊嗣昌不知有何大事，急如風(fēng)火地來了，叩頭之后萬歲，莫非有了緊急軍情？”</br>
崇禎其實想要楊嗣昌進人內(nèi)閣，但又沒有拿定主意，是還要當(dāng)面考核一番：“楊大人，眼下清妖和流寇東西為患，如今闖逆高迎祥業(yè)巳伏誅，我大明的主要敵人，是否當(dāng)為清妖？”</br>
“萬歲，臣以為，日后我大明若亡，必亡于流賊。”</br>
崇禎一驚你竟如此敢言，就不怕朕震怒嗎？”</br>
“萬歲，臣出以公心，也是提醒您不可輕視流賊的潛力。”楊嗣昌深人下去說萬歲英明睿智，且又勤勉為政。奈何生不逢時，連年災(zāi)荒不斷，百姓難以果腹，為求一飯，故而鋌而走險。多少次巳將流賊近于剿滅，劉國能、張獻忠、李自成輩登高一呼，便又有數(shù)十萬眾嘯聚。故流賊萬不可輕視，他們生存于無窮無盡的百姓之中。”</br>
崇禎聽得異常入耳，多少年來第一次有人說出了他的心里話。自己本來就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奈何連年荒災(zāi)國庫空虛無力賑濟，使得民變蜂起。他很少當(dāng)面對大臣給予褒獎楊大人所言甚合朕意，但那清妖難道就可以放任不管？”</br>
“萬歲，臣意只是先后順序而巳。先全力剿滅流賊，然后再集中力量把清妖消滅。”楊嗣昌又加注釋，“清妖偏居?xùn)|北，只要把住寧遠，山海關(guān)，暫時他就成不了大氣候。”</br>
“卿以為眼下對流賊作戰(zhàn)的方略當(dāng)否？”</br>
“萬歲指揮有方，用人有道以收到明顯成效。洪承疇、孫傳廷皆能盡心剿賊，方使高迎祥被擒。”楊嗣昌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要想根除流賊，還當(dāng)在此基礎(chǔ)上，再加一把火，把剿匪之火燒得更旺。”“具體當(dāng)如何加強，楊大人只管明言。”</br>
“萬歲，簡單說就是八個字。”楊嗣昌早有成竹在胸，“這就是四正六隅，十面張網(wǎng)。”</br>
崇禎不得要領(lǐng)：“你細說其詳。”</br>
“四正，即湖廣、河南、陜西、鳳陽，也就是主戰(zhàn)場。”楊嗣昌明白鳳陽在崇禎心目中的位置，故而列人四正之內(nèi)，“而山東、山西、應(yīng)天、江西、四川、延綏為六隅。合起來便是十面埋伏，使流賊無處可逃，再也不能流竄。”</br>
“這計劃實現(xiàn)，是否還要朝廷出錢出力？”</br>
“在現(xiàn)有基礎(chǔ)上，需再增加十二萬兵馬。”</br>
“增兵得有軍餉，這錢從何來？”</br>
“加租。”</br>
“百姓原本不堪重負，如此豈不更令百姓生怨，逼他們?nèi)ゼ尤肆髻\的隊伍。反使流賊越剿越多。”崇禎反問，“這不也是楊大人方才所指出的，流賊難以剿滅的原因？”</br>
“萬歲，此方針與臣所言并不矛盾。給百姓加租，暫時增加負擔(dān)，待殲滅流賊后，即可還利于民。天下太平，可大幅給民眾減租。”楊嗣昌自有他的解釋，“此誠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br>
“卻也有理。”崇禎對楊嗣昌這番話深以為然，“長久以來，關(guān)于增兵加餉這一對矛盾總是解不開。聽楊大人之言，使朕如撥云見日，看起來朕用你用晚了。若早用幾年，說不定戰(zhàn)亂早已盡平。”“萬歲夸獎，微臣實不敢當(dāng)。”</br>
“朕加封你為內(nèi)閣大學(xué)士，仍領(lǐng)兵部尚書一職。”崇禎對他飽含希望，“關(guān)于剿滅流賊，卿當(dāng)再接再厲。”</br>
“萬歲，洪承疇、孫傳廷二位大人自然皆為能征慣戰(zhàn)的統(tǒng)帥。但是若要加快滅賊的進度，還需再選能臣大將增加兵馬以便早奏凱歌。”</br>
“愛卿之意何人可與洪、孫二人比肩？”</br>
“兩廣總督熊文燦。”</br>
“他，”崇禎抱有疑問，“朕卻未聽到熊大人有何顯要的戰(zhàn)功。”</br>
“萬歲，熊大人之能重在撫，而不在剿。”</br>
“撫？”崇禎搖頭“楊大人難道忘記了令尊楊鶴，便是吃了招撫的虧才丟官罷職。這些賊匪極無誠信可言，常常是降而復(fù)叛，反復(fù)無常。”</br>
“萬歲，想要徹底根除匪患，必得剿撫兩手并用。”楊嗣昌談出其中的奧秘，“其實，招撫之后主動權(quán)在我，想要收拾他們，還不是隨時隨地。”</br>
“有理。”崇禎感到楊嗣昌確為難得的人才，很多看似難解之事，經(jīng)他一點撥，便全都豁然開朗像張獻忠這種幾番又降又叛之人，早該找機會將其剪除。”</br>
“萬歲，臣欲調(diào)熊大人前往西北剿匪，不知可否？”</br>
崇禎想了想朕派曹化淳前往廣東當(dāng)面考察，權(quán)力就下放給曹公公。如果他確為滅賊的能臣，即任他為五省總督。”</br>
“臣遵旨。”楊嗣昌得到崇禎的賞識，高高興興回到兵部，認真計議起他的十面埋伏。</br>
夜幕下的廣州，一派南國的繁榮景象。珠江像一條束在美女腰肢上的翠綠綢帶，蜿蜒曲折地飄向遠方。一艘華麗燈火輝煌的畫船，美酒飄香笙歌嘹亮地巡游在碧玉般的江水上。俊俏而又穿著暴露的船娘，輕擊著檀板，搖著滾圓的臀部，赤著雙腳在曼舞，伴隨著她那撩人心魄的低唱：</br>
槳聲響，夜迷茫，遠來游子當(dāng)斷腸。</br>
別妻離子戰(zhàn)商場，今宵應(yīng)醉溫柔鄉(xiāng)。</br>
芙蓉帳，象牙床，相擁二八女嬌娘。</br>
相思情債今得償，且把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br>
熊文燦把夜光杯高高舉起：“曹公公這船娘的一支艷曲如何？要不要再來一曲聽聽？”</br>
“罷了，賞她二兩銀子。”曹化淳揮揮手，“我們還有正事要談。”熊文燦令船娘退下：“請公公賜教。”</br>
“熊大人，咱家此番前來，是為皇上采買些南珠珊瑚等物，可不要讓咱家砸了這趟差事啊。”曹化淳在說假話，他不想露出底牌。</br>
“放心，全交給我好了。”熊文燦才是真正放心了，他此前不知曹化淳的來意，一直心中忐忑不安。</br>
“嘻！”曹化淳嘆口氣，“皇上而今常常廢寢忘食，西北匪患不止，關(guān)東清妖肆虐，啟用了一個又一個能臣，但總是不能把亂匪根除，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跟著鬧心。”</br>
有了八分酒意的熊文燦不覺意氣豪發(fā)：“諸位大臣皆誤國之輩，下官如在西北，決不致那些宵小鼠輩為非作歹。”</br>
“咱家不信，洪承疇、孫傳廷未能完成的大業(yè)，熊大人便能超過他們二人？”</br>
“要說匪患，福建的鄭芝龍如何？”熊文燦又干下一杯酒，“他手下十萬之眾戰(zhàn)船數(shù)百只，縱橫馳騁海陸兩界，還不是被我拿下，皇上還是沒用到真神，用的皆是無能之輩。”</br>
“熊大人是把鄭芝龍擒獲了？”</br>
“不曾，下官是令他無路可走而俯首投降。”</br>
“鄭芝龍他沒有再反叛嗎？”</br>
“他敢！”熊文燦十分自信地，“他降后，一切盡在我的掌控之中，敢有異動，下官定叫他碎尸萬段。”</br>
“好！熊大人真乃我大明中興柱石之臣。”</br>
“曹公公過獎，下官實不敢當(dāng)。”</br>
“圣旨下，熊文燦接旨。”曹化淳突然戰(zhàn)起身，從袖中抽出圣旨。熊文燦一怔，急忙跪倒接旨。當(dāng)他聽到封他為五省總督，克日到西北剿匪時，呆呆愣了半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