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br>
我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喚道:“周遠,你醒醒。”</br>
可是他卻沒醒,一動也不動地靠在墻上,呼吸沉沉的,聽著怪嚇人。</br>
我探了探他的額頭,微微有些熱,并不燙手,但臉頰通紅,雙眼緊閉,看起來情況十分糟糕。從包里掏出手機,正要撥通急救電話,一只手忽然伸過來將手機搶了過去。卻是他忽然醒過來,迷離著眼,有氣無力地看著我,口中喃喃道:“我們進屋吧。”</br>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乖乖地掏出鑰匙來開門。</br>
從小到大,我好像習慣了聽他的話。他說那電影里誰誰長發(fā)飄飄真好看,我就卯足了勁兒,非要把那一頭亂糟糟得像鳥窩的頭發(fā)留長。他說我穿白裙子好看,整整一夏天,甚至立秋天涼,北風蕭瑟的時候,我還死守著那白裙不放手。過了這么多年,我還是沒法抗拒他的話。習慣這種東西,真是可怕。</br>
他并不像看起來那么虛弱,起碼,我扶著他的時候并不吃力。白色的襯衫揉得皺皺巴巴,背上滿是墻壁的灰塵,長褲上也染著數(shù)塊污漬,再加上滿臉憔悴狼狽的表情,他的樣子和我印象中一絲不亂的周遠迥異。這種視覺上的巨大反差讓我沒有辦法狠心拋下他不管。</br>
上床之前,他主動脫了襯衣和長褲,露出精壯的上身和筆直的長腿。我裝作無動于衷地轉(zhuǎn)過臉去掀被子,心里卻難免跳得厲害,臉上一時燙得嚇人。</br>
“左邊衣柜里有我的睡衣。”他躺在床上幽幽地說道,一副要死不活的衰樣。</br>
趁著我不在,就在我屋里亂來。我心里一邊罵著,一邊打開衣柜。這一看不打緊,小小的一個衣柜,竟然分了一半出來,另一頭全掛著男裝。西裝、襯衣,連領帶都有。這個男人耍起無賴來比一般人更流氓。</br>
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br>
揀了套灰色睡衣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雙目緊閉,已經(jīng)睡著了。安靜得就像嬰兒一般的睡顏,對著這樣一張臉,我怎么發(fā)得出火來。</br>
把衣服放在他床頭,又去打了一盆熱水,擰干了毛巾,輕輕地給他擦臉。他皺眉,含糊不清地“嗯啊”了幾聲,緩緩睜眼。</br>
“頭疼嗎?”我問。</br>
“疼。”他甕聲甕氣地答道。</br>
我狠狠地敲他的額頭,力度很輕,“活該。”說話時,又換了個熱毛巾,伸進被子里給他擦身。</br>
家里沒有藥,我把他塞進被子里后就準備去藥店。剛拿起包,他的眼睛又睜開了,臉上帶著些緊張的神情,低聲問道:“你要去哪里?”</br>
“藥店。”我打開門,正要往外走。但是接下來一句話又成功地將我的腳步停住。</br>
他說,“家里有。”有氣無力地朝書桌上一個突然多出來的匣子指了指。</br>
我還能算是這個房間的主人嗎?</br>
他就著我熱好的牛奶吃了藥,然后閉上眼睛睡覺。我看著鬧鐘,時針一點點指向八字。今天是我第二天上班,如果遲到甚至曠到的話似乎不大好。再低頭看看床上熟睡的男人,呼吸漸漸平靜下來,好像并沒有大礙。</br>
心里還在盤算著,腳已經(jīng)開始挪動。一點點地到了門口,開門,飛速地竄出。</br>
好像做了什么壞事似的惶恐不安,整整一個上午,我都魂不守舍的。還沒到中午,許老師過來敲敲我的桌子,說道:“你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回去休息吧,反正院里也沒事。”</br>
我如獲圣旨。</br>
經(jīng)過沙縣小吃店時,進去買了兩盅湯,又到旁邊的飯館炒了幾樣小菜,打包打回家。開門的時候,聽到他在屋里打電話,很不耐煩的語氣說著話。</br>
“…不用了,死不了。”</br>
“不,不用她來看我。”</br>
“行了,掛了。”</br>
他回頭看著我,定定的,然后訕笑著低下頭,自嘲著說道:“你看出來了吧,我在使苦肉計。”</br>
我沒說話,回頭把門帶上,將飯菜和湯放在茶幾上。</br>
“可是,我沒想到,現(xiàn)在連苦肉計都沒用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無比凄涼,兩只手散散地放在兩側(cè),一副不知所措的無助神情。</br>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掀開被子跳下床。鞋也不穿,徑直就要沖出門。</br>
我明明知道他這是故意做給我看,可是,眼看著他的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我還是拽住了他。“要死就死遠點,不要跑到我這里嚇人。我可負責不起。”</br>
我手上力氣并不大,起碼拽不動這么個牛高馬大的男人。但他還是順勢往回倒,一屁股坐回沙發(fā)上。過了一會兒,見我瞪著眼睛看他不說話,自顧自地伸出爪子去開茶幾上的飯盒。</br>
那家飯館很實在,分量實打?qū)嵉淖悖埵侨绱耍侨龢硬诉€是被吃得精光。再以龍卷之勢將煲湯消滅干凈,這樣的好胃口,實在看不出有任何虛弱生病的癥狀。</br>
“你什么時候回去?”收拾完茶幾上的殘羹冷炙,我問他。</br>
他立刻回復到之前的茫然狀態(tài),扶著腦袋倒在沙發(fā)上。</br>
“周遠——”我繼續(xù)叫他。</br>
他的頭往沙發(fā)上靠去,窗簾的陰影遮住他的臉,光影中只見一雙幽深漆黑的眼,迷離而落寞。有些自嘲的,無奈的笑,但卻不說話,然后低頭,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響。</br>
屋里靜得只聽見墻上掛鐘的聲響,一步又一步,好像踩在我的心口,悶得透不過氣。</br>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突兀的鈴聲在這屋里顯得格外刺耳。他不耐煩地將它摁掉。一分鐘后,那聲音又不屈不撓地繼續(xù)響起。</br>
“也許有重要的——”我的話還沒有落音,他已經(jīng)煩躁地直接將電池取了下來。</br>
“頭暈,想睡覺。”</br>
他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再也不理我。(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