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br>
又是一路飛奔，我們到老成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br>
他家很是狹小，不到五十平的房子里住了一家老小五口人。這會兒還有老成約來的朋友在客廳里等著，沙發上坐得滿滿的，連個插針的地方都沒有。</br>
老成的朋友卻是個年輕小伙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模樣，留了個憨憨的蘑菇頭，戴著副黑框眼睛，瞧著就像學校里頭老實巴交的書呆子。他見了我們，摸摸后腦勺，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br>
“這小子，見著美女就臉紅。”老成笑著跟我介紹，“我的一個小朋友，錢進，別看年紀輕，本事不錯。”</br>
我朝錢進點頭示意。他的臉更加紅了。</br>
老成的父母和老婆見我們有事要談，吃了飯就回了房間回避。我們則圍坐在客廳的茶幾上，研究老成從我家帶回來的照片。</br>
沒有辜負老成的希望，錢進一見那照片，就拍著胸脯打保票說一定能還原出照片上的真人。見他那么有自信，我心中的疑慮也漸漸打消。</br>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開始犯難。老成家實在太小，而我又躲著周遠不能回到原來租住的小屋，更不能去莫家，免得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麻煩。</br>
“要不，你暫時先去錢進那里住幾天？”看出了我的猶豫，老成先開口說道：“你放心，錢進這小子我最了解，為人絕對的正派。”</br>
我趕緊搖頭，“我沒那意思。我就是怕麻煩他。”他家人朋友見了，肯定要誤會的。</br>
“我一個人住。”錢進低著頭，紅著臉，說道：“我爸媽都在國外我姐姐那里，現在家里頭就我一個人。”</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推三阻四的，未免顯得太小氣。更何況，我還真的沒地方去。于是笑著應了。</br>
晚上便和錢進一起回他家。他家住在南郊，而老成的家在市西，我們便從環線繞過去。經過橋上繳費處的時候，忽然瞥見迎面小車上一張熟悉的臉。</br>
來不及思考，我閃電般地蹲下身體，將頭深深地埋在座位上。</br>
待車開了一陣，我這才一點點地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回頭查看了一陣，確定后面并沒有車追來，方才松了一口氣。</br>
真是見鬼，怎么會遇到老秦？</br>
“剛才車上那個，是你要躲的人嗎？”錢進一臉好奇地問我，猶豫著，又吞吞吐吐地說道：“是……壞人？”</br>
我搖頭。</br>
過了一會兒，他又小聲道：“那……是你男朋友？會不會老了點。”</br>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這個人看起來老實憨厚的，沒想到還這么八卦。</br>
想了想，還是回道：“不是，是個認識的人。我不想被人發現我在這里。”</br>
他點點頭，終于沒再多問。</br>
我一個人繼續胡思亂想。</br>
錢進的家很大，一套三居室足有一百五十多平。偌大的房子里就住了他一個人，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冷清。一推開門，就見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隨意地散在地上、沙發上，地上堆了十幾個啤酒瓶子，茶幾上攤著吃剩下的兩個方便面盒子，里頭散發出可疑的味道。</br>
錢進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后飛快地竄進屋里，不一會兒，拾掇出一塊兒還算干凈的地兒出來，好歹讓我進了屋。</br>
“嘿嘿，我家里頭有點亂，有點亂。你別介意。不過你放心，房間里干凈，平時這門都鎖著，我根本就不進屋。床單被套什么的都在衣柜里，得麻煩你自己裝一下……”錢進一邊說話，一邊到處找鑰匙想開門。</br>
滿屋子地忙了半天，終于在沙發底下掏出一串鑰匙，一把把地試了，好歹把客房的門打開。</br>
他倒是沒說謊，這房間果然比外頭干凈多了，就是太久沒人住過了，床上桌子上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灰，還有一股子霉味兒。</br>
我拉開窗戶先把房間通風，打水將屋里擦了一通，最后換上干凈的床品，這房里好歹能住人了。等到這一切做完，已經是十一二點。出門來準備跟錢進打聲招呼，發現他正窩在客廳一角，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做事來著。</br>
“你先去睡吧，明兒早上起來，我就弄好了。”他頭也不抬地跟我說話，雙眼炯炯有神，之前的窘迫一掃而光。</br>
我轉身回屋，走了兩步又回頭，猶豫著道：“萬一，萬一有人到你這里來找我，你能不能——”</br>
錢進這會兒好歹把腦袋抬了起來，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了。”頓了頓，他又笑起來，道：“興許那人根本就沒瞧見你呢，你也別自己嚇自己。再說了，就算看見又怎么樣，咱倆一晃就過了，他還能找到這兒來？”</br>
我勉強笑笑，沒說話。心里頭卻是不安。老秦那個人，我是看不清深淺。但他是周遠的朋友，光是見周遠對他的態度，就知道他不是個普通人。我們路上的一晃而過，他雖然沒追上來，但記個車牌號還是不難。如果他真有信，找到這里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br>
惴惴不安地回屋躺下，腦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睡卻又睡不著。閉上眼睛，面前又是周遠的臉，忿然的表情，怒氣沖沖的眼。橫眉一瞥，便轉身離去，再不相見……</br>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陰沉沉的云，才確定，那只是夢。</br>
起床，正要開門，忽然聽到客廳里有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聲音是打著哈欠的錢進，另一個，則是剛剛還在夢中出現過的那個人。</br>
“……我真不認識你說的那位小姐。昨天晚上，我開車回家，在路邊上偶然遇到她的。她說要去四方鎮，攔不到車，求我帶她一程。后來我到家了，她也在小區門口下的車。至于后面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錢進特真誠特誠懇地說著話。真想不到，他竟然還這么會演戲。</br>
“那她有沒有說，去那里做什么，找什么人？她，還好嗎？”周遠的嗓子有些沙啞，斷斷續續地說著話，好像很辛苦的樣子。</br>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好像被利爪揪了一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離開的時候那么決絕，真的以為自己能割舍得開。可是，僅僅是他的聲音，僅僅是一句關切的話，就讓我不能自持，渾身上下撕心裂肺地痛。我的手緊緊抓住門把手，那么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害怕下一秒自己就會瘋狂地沖出去撲進他的懷里。</br>
“他走了。”錢進敲了敲門，說道。</br>
我沒開門，依著墻緩緩地癱倒在地上。（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