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嬤嬤進來后跪伏在地,心里忐忑不已,暗自把方才惹事的宮婢罵了千百回不只。
顧容琛看著白嬤嬤跪在地上,面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他自顧自地做著陛下及老師布置的功課,時間慢慢地流逝,跪在案前的白嬤嬤臉色也越來越慘白。
白嬤嬤以往仗著自個兒是皇后指派給太子殿下的,在東宮一眾宮人前歷來很有些臉面和地位,就是太子妃出入東宮也得避她的鋒芒。
前幾日她還在沾沾自喜自個兒壓倒了太子妃的東風,心里正盤算著下一步,想要挑個聰明聽話的丫頭推上去。
畢竟她一個服侍人的老嬤嬤,再怎么有臉面,遇上正經主子還是少了幾分底氣。
現如今是太子妃年紀尚幼,所以才被她輕松壓制,等到時日久了,太子妃總能站穩腳跟,屆時只怕她就成了太子妃立威的第一人選了。
因此白嬤嬤這幾日都在琢磨著,該把誰推出去才恰當?
只是還沒等她琢磨出頭緒,手底下竟然出了自作聰明的蠢貨!
白嬤嬤恨恨地想著,倘若太子殿下是這么好攀附的,她哪里需要費這些心神?
白嬤嬤打從顧容琛年幼就被指派到他身邊,對他的性情不說完全了解,卻也是摸了有幾分準的。
所以對于要推誰去爭寵,白嬤嬤一直沒有拿定主意。
誰知她不敢輕舉妄動,卻有那異想天開的自己撞上去了,累得自己一把老骨頭,如今在殿下面前失了臉面……
白嬤嬤心里不停嘀咕著,跪伏在桌案前的身軀已經微微佝僂。
畢竟年紀擺在那里,再有白嬤嬤已經好多年不曾被搓磨,她早就忘了初入宮當小宮女時的辛苦了,也就不可能習慣長跪。
顧容琛坐在上首,眼看著白嬤嬤的脊背越來越彎,終于在白嬤嬤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時,他淡淡開口了:“嬤嬤這幾年辛苦了,孤前幾日已經稟報了母后,過幾日你便出宮去罷。”
顧容琛簡短幾句話,對白嬤嬤來說不啻于平地一聲響雷。
她怎么都沒想到,太子殿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她就要被送出宮了。
她耳朵嗡嗡作響,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么,可是殿下渾身氣場大開,一副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模樣,愣是讓她張嘴了卻說不出話來。
顧容琛眼底閃過一絲憐憫和忿忿。
白嬤嬤從小照顧他長大,他對白嬤嬤自然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原本他還是三皇子時,白嬤嬤行事作風一點兒都不錯,戰戰兢兢地守著皇子所那一畝三分地。
可是后來他成了太子殿下,白嬤嬤一下子躍升為東宮的管事嬤嬤,手上權力大了,心也就大了。
若白嬤嬤只是愛權也就罷了,可顧容琛無法容忍,白嬤嬤連他的主都想做。
顧容琛很早就發現白嬤嬤的心態轉變了,他原想著找時間提點對方幾句,只是他大婚之后,眼看著白嬤嬤對綰綰下的絆子。
顧容琛那時候就知道,白嬤嬤心壞了,無法繼續留在他身邊了。
本來他早早的就想打發白嬤嬤,可卻被蘇綰攔了一次。
可笑白嬤嬤還以為是因為顧容琛念舊情,心里還在沾沾自喜自己壓過太子妃。
殊不知卻是蘇綰放了她一馬。
顧容琛正愁找不著正當理由,誰知今日的宮婢撞了上來,他也不想再縱容白嬤嬤,干脆直接把人送出宮,還找了個很好聽的理由——允白嬤嬤出宮榮養。
在大梁朝,凡是宮女入宮之后,滿二十五歲才可出宮。
可是到了二十五歲,真正能出宮的宮女沒有幾個,不是外邊沒親人了,再不就是身上擔著侍候主子的重活,主子哪里肯放人。
再有歲數到,沒有重要活計的宮女,選擇留下來的也不少。
畢竟年紀大了,出宮之后哪里還能找到什么好對象,當年白嬤嬤年紀到了,可是她是皇后娘娘身邊數得著數的宮婢,哪里肯出宮。
因此便留了下來。
也是因著她的忠心,皇后娘娘才把她指到三皇子身邊。
沒承想這么多年都過去了,白嬤嬤臨老了卻栽了跟頭。……
白嬤嬤要出宮榮養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坤寧宮。
坤寧宮里,皇后娘娘聽了底下人的稟報,面上神色未變,只是淡淡地說道:“既是太子殿下發話了,擇日便送出去罷。”
然后又喚了白芍去取些銀兩,賞給白嬤嬤。
白嬤嬤使盡辦法找了人去坤寧宮稟報,卻只得到皇后娘娘的賞銀,以及“擇日出宮”這四個字。
聽到消息的白嬤嬤再撐不住,兩眼一翻便厥了過去。
蘇綰聽說了白嬤嬤昏過去后,細聲細語的說道:“看來嬤嬤身子骨果然不好,怪道殿下要送嬤嬤出宮榮養,殿下真是體恤人。”
蘇綰身旁的宮婢面上也都露出一副認同的表情,只是轉過身去,卻都在心里暗暗想著,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子妃娘娘。
顧容琛這一出手,立刻就把前一陣子隱隱浮動著人心徹底壓下去了。
本來蘇綰的手腕也不差,之前白嬤嬤雖然壓在她頭上,但她也沒有真正吃虧,只是她講究和風細雨,雖有成效卻需時日。
哪里像顧容琛的手段粗暴簡單,又立即見效。
經了這一遭,東宮上下呈現一片祥和安穩,原本想冒頭的刺頭都縮回去了,蘇綰處置宮務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了。
只是東宮里順了,外面流言卻是越傳越烈。
這一日,顧容琛按時到了御書房。
御書房里,皇帝陛下手持著朱砂筆正在批閱奏折。
顧容琛走到皇帝特地為他設置的書案后,坐下也開始翻閱桌案上擺放的奏折。
過了一會兒,皇帝突然開口了,“朕怎么聽聞你對蘇家女有意?”
顧容琛心下想著,終于來了。
皇帝陛下憋了這么多天,總算是開口問起了。
他不慌不忙的說道:“父皇哪里聽來的?兒臣唯一中意的蘇家女已經在東宮了。”
皇帝陛下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那為什么外面鬧得轟轟烈烈的,都說蘇家女已經內定為太子良娣了。”
“父皇這話真有意思,兒臣都不知道自個兒什么時候要多個良娣了,怎么外面的人竟比兒臣清楚么?”顧容琛聳聳肩,一副無辜的樣子。
皇帝陛下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么。
其實皇帝陛下也知道流言沒有根據,顧容琛對蘇綰的感情他看在眼里,而且這個兒子也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性子。
所以初時聽聞時,皇帝陛下笑笑就過了。
只是陛下沒想到,這個流言竟然越傳越夸張,越來越多人相信蘇家女要入宮當太子良娣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陛下當然是不高興的。
他大概猜得出顧容琛的打算,只怕是想趁機收拾人,可是收拾的方式千百種,放任流言越演越烈,這不是敗壞太子的名聲么。
因此他今天才會開口點一下太子。
顧容琛知道陛下的意思,卻只是笑笑沒再說話。
陛下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眥了眥牙,卻也懶怠再提點對方。
總歸自己撞了南墻就該回頭了。……
東府里。
蘇老夫人倚靠在軟榻上,面上帶著一臉興奮的神色,正和心腹蘇嬤嬤低聲討論著什么。
三夫人過來時,遠遠的就看到老夫人跟前侍候的丫鬟們都被遣到了門外,她皺了皺眉,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眼看著三夫人進了跨院門,就要走到門前的臺階時,守在門口的丫鬟提高了音量,喊了一聲,“三夫人來了。”
三夫人的眉心又是一跳,面上的神色閃過一絲不愉。
她已經萬分確定,她那個不著調的婆母,肯定要在暗自謀劃著什么。
三夫人頭疼萬分,二夫人因為有了身孕,所以把府中一切事務都轉交到三夫人手里。
三夫人從前雖然幫著管過家,但是這一次卻是獨自一人管著偌大的東府。
二夫人這一撒手不管,三夫人的壓力頓時重了。
也是這時候三夫人才感覺到,管著這一大家子,簡直不是人干的活。
尤其榮壽院里的老夫人,一天到晚出幺蛾子。
三夫人以前沒有直面過老夫人的無理取鬧,管家后經歷了遍,覺得自己這些時日以來,已經生生老了十歲不只。
心里對二夫人也越發的佩服了。
只是再怎么腹誹,三夫人的晨昏定省也沒有延誤,二夫人因著前些時候動了胎氣,需得臥床養胎,因此每日到榮壽院來請安的,便只有三夫人及兩房的小輩們。
今日三夫人手頭的事情忙完了,便想著趁早走一趟榮壽院,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三夫人還想著早去早回,晚上煮上一盞茶,好好休息一翻。
只是沒想到,才進了老夫人的院子,就看到門前這一幕,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微微抬頭看看天色,心里忍不住想著,可別耽誤了自個兒煮茶的時辰才好。
才想完呢,就見到蘇嬤嬤一臉笑容的開門走了出來,殷勤地對她說道:“三夫人來了,老夫人等了好一會兒了呢。”
三夫人的腳步微微一頓,抿了抿唇,心里越發的有不祥的預感。
她也不接蘇嬤嬤的茬,只是回了個笑容,便進了老夫人的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