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個稱呼我就有些不大自在,抬眸看過去,她說:“副總請您進去?!?br /> 我把手邊的紙袋帶上,推門進去,兆欣還在忙著,手邊一堆的資料攤在桌面上,頭也不抬。
“唔,忙什么呢,擺的滿地都是?”
“餐飲部的賬目有問題?!?br /> “讓財務查就是了,何必要親自動手?!?br /> 兆欣就抬頭看了我一眼:“你懂什么?!?br /> 是啊,她的高度,決定了她看問題的方向和我有本質的不同,我自嘲一笑:“唔,我會努力弄懂的?!彼挚次乙谎郏辉僬f話。
我坐她對面,并不說話打攪,只看著她辦公,便覺時間過得如流水一般,除了紙張偶爾翻動的聲音,安靜的落針可聞,我甚至聽見海關的整點報時,已經是晚上七點整。
兆欣也該聽見了,在看過的地方壓了一條彩色紙簽,收拾了桌面,摘下眼鏡,推開椅子站起來,仰著脖子,按了下頸椎。
我也站起來,把一直放在手邊的紙袋放到她桌上:“送你的?!?br /> 兆欣看了看紙袋,皺著眉頭看我,“又是筆?”她也太那個了,都沒想想就猜到了。也是,那么明顯的標識,想猜不到也不容易,何況我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
“簽字筆,看看喜歡不喜歡?!?br /> “不用,你自己留著用吧。”
我干笑一聲:“我知道這很不浪漫,但這支筆真的很適合你,保證你會喜歡。下次,我保證浪漫一點,至少會讓你滿意。”
“不用,謝謝。”她推開文件柜旁邊的那扇門進去。半晌才出來,頭發放了下來,深色低領薄羊毛衫,外罩小西裝,直筒褲,黑色皮鞋,手里純色的棉麻質地的超長款圍巾,在脖子里圍了一圈,整個人的氣質,立刻變了,溫雅中透著成熟、和潤的氣韻。
我把視線定格在她身上,“請你吃飯好不好?”
“不用了,家里給我留了晚飯?!币贿呎f一邊把抽屜里的電話、鑰匙、門禁卡等裝進包里。
一直跟到西郊路口,看她的車停到家門口,走進家門,我給她發一條短信,告訴她我回去了,她什么回應也沒有,我知道會這樣,心里也沒特別怎么樣。
第二天,正常下班,時間上,我遲了兩個小時,巴巴的跑來,兆欣她連電話也不接我的,更見不著她的面了,我只好再失望的回去。
連續一個多月,我每天花五個小時的時間,往返在我家與J市之間,遇上休息天,就住一晚的快捷酒店。不管她見不見我,我都這樣來來回回的跑,再加上工作,每天的睡眠也就只有五個小時。因為心里踏實了,這五個小時里就安穩多了,睡眠質量也不錯,只是往常正合身的衣服,如今竟覺寬松了些。
有天早起出去吃早點,遇見晨練回來、順路帶早點的陳元,她都說我的狀態比前一段要好,還問怎么回事。對于這件事,我也不必瞞著她,簡單說了幾句,她微笑著點頭跟我說有時間去她的書店坐坐。
我點頭說好,心里卻說,暫時,怕是沒什么時間去你書店了。
熊小安已經朝我投訴不知是第幾次了,說總是找不到我的人,又不加班,真不知道我背著她都忙了些什么。
我說我也不是你家石修謙,怎么還想管到我頭上了。她就罵我不知好歹,說別人想要她關心她還不愿意呢。
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經又搭錯了,這樣少根弦的園丁不會把祖國的花朵給培育歪了?她慎重其事的說要見我,我也好些日子沒看見她了,真不知她又怎么了。
回家的路右轉就好,去J市直走,打了燈,轉彎。電話撥出去,兆欣也正下班,聽筒里傳來她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看來是在地下停車場。
“下班了?”
“嗯。”
“今天我要應酬我老同學,就不過去了,記得好好吃飯,按時上床休息,有時間的話,就想想我?!?br /> “哼!”她冷哼一聲,說明我又有管著她的嫌疑了,我忍不住笑起來:“寶貝,我只是建議,不敢為你做主?!?br /> 聽筒里傳來關門與引擎啟動的聲音,她什么也沒說,就把電話掐了。
我笑著摘下耳機,好不容易才在繁忙的菜市場路段找到了個停車位。這些日子,基本不去菜場,早點都是在外面吃,晚餐在J市解決,家里什么都沒有,悠悠轉了一圈,晚市的菜不如早上的新鮮,只好撿不錯的買了些,三個人,也吃不了多少。
小安來的時候,手里拎著一瓶酒,還顯擺給我看:“陳小希,你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波爾多的?!?br /> 這個人,孩子沒帶來倒是帶了瓶酒過來,還是她最不愛的紅酒。
“許愿呢?我還給她準備了她愛吃的糖醋帶魚?!?br /> “修謙帶著去他父母那邊了?!?br /> 還有最后一道湯出鍋,小安手腳麻利,桌上碗筷擺好,酒一早開出來了,這會兒自斟自飲起來,看著空杯子笑說:“小希,誰能娶到你也很有福氣,出得廳堂,進得廚房,打得過流氓,翻得了圍墻?!?br />
我把湯擱中間,拉椅子坐下來,喝口水才白她一眼:“翻圍墻干什么去,我又不需要抓小三?!?br />
“哼,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都要懷疑你才是小三,年紀一把了,不要說男人,身邊連個雄性生物都沒有?!?br />
“你才年紀一把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本姑娘可是單身貴族。哎,你就是來跟我說這個的?”我看她手不離杯的樣子,離醉也不遠了。她喝了口酒之后就開口說:“小希啊,今天我是不管醉不醉都住下來,你要收留我哦?!?br />
我被她的聲氣激得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趕緊指示:“快去拿笤帚來?!?br /> “干嘛?”
“掃地?!?br /> “這個時候,掃什么地?”
我作勢在胳膊上摸摸,“唔,你沒看見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么!”
“陳小希,你也會幽默???什么時候學會的?師從何人?”
竟然笑話起我來了,不回敬兩句我們這損友的名頭也忒名不符實了,八卦她道:“聽說上回在長泰,有人跟你表白?!北蝗吮戆锥?,嚇成那樣,也是稀奇。
熊小安差點被嘴巴里的酒噎死,臉色都變了,可我看根本不是因為酒的問題。“陳小希,你聽誰說的?”她咬牙切齒起來,“她還說什么了?”
感情這對姑嫂還有點小矛盾,我笑著看她:“你猜呢?”
小安也回以我微笑,眼里卻怒火炙烈:“哈哈,你猜我猜是不猜呢?”
“猜你個頭!”我打算正正經經的吃飯,不再和她斗嘴,你一言我一語也沒個完的時候。
小安忽地跳起來跑進衛生間,關起門來沖涼,說是怕我待會兒不管她個人衛生。出來后,就放心大膽的喝起來,開始話還多,漸漸的就不怎么說話了,酒量不行,一瓶紅酒沒喝多少醉態就出來了,酒品還不錯,喝多了不哭不鬧也不亂說話,直說要睡覺,只是弄錯了方向,拐到沙發邊就歪那兒了,我連連叫她也不聽。
難怪形容一個人重的時候說死沉死沉的,她倒是世事不知倒下挺尸了,把她搬到床上去頗費了我不少的力氣,真想就那樣讓她趴沙發上隨她去了。
我的性格,一旦習慣了做某些事就不會輕易丟下,不然就覺的少了些什么,等家里一切平靜下來,我靠進椅子里,看著桌面上那副眼鏡發呆,一連這么些天,兆欣的態度,一直沒變,不喜不怒,愛答不理,今天沒去,她會不會像我一樣,因為習慣了每天按時出現、忽然暫停而感覺到失落?
兆欣:
見字如面
不知道你是不是都收到了我給你的信,或許,在錦豐收發室就已經被剔除了吧。
今天小安來找我,看起來她有心事,可她什么都沒說,后來她還喝醉了,我就想到第一次我喝多了時的情景,那時候,真好。
曹孟德的《短歌行》中這樣寫: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斠钥叮瑧n思難忘。何以解憂?難有杜康。
酒這種東西,我不愛也不斥,至于能不能解憂,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我只驗證過一次,去年中秋那天,我喝下去整一瓶的白酒,只因為那酒喝起來會讓我有種吻你時溫軟酥麻的感覺,至于后來,哈,當然是醉的人事不知,憂沒解掉,還頭疼的要死.
還記得我們一起出去玩的那次么?因為不想做燈泡,我們兩個人在山上亂走的那次?
我捏著狗尾草穗不撒手,是因為我想家了,你卻非要問我一根草有什么稀奇的,我嘴硬不想把心事告訴任何人,就折了一個給你戴上,讓你感受一下我兒時的游戲。
當我把折好的草環戴上你手的時候,我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是開心不是憂慮更不是無所謂,很復雜,你還嘲笑我幼稚,那么燦爛的笑容,我覺得我們的距離太遠、差距太大,根本連溝通都不需要,我印象里的那個女孩,不是眼前的這個??晌?,不知不覺的,竟然把心給丟了,還連丟哪兒了也不知道。
直到那次,我站在你身邊,見你帶著淡淡的笑看別人玩耍,那一刻,我好想吻你??!
原來,我喜歡上了你!兆欣,那一刻的我,有多開心就有多慌亂,所以才會問你“我該怎么辦”那種白癡問題,我想避開你,又想見到你,每天被這兩種念頭折磨著,直到你問我“喜不喜歡我”,我有那么一瞬的驚慌失措,就怕你會覺得我是變態……
如果你知道,你陽光一樣的笑是對我下的最深最重的符咒,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我一直覺得,跟你在一起是我做的許多決定里面最正確的事,那一段日子,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因為你,我逐漸變得開朗、樂觀,也在慢慢淡忘那些糟糕的過去給我的影響,你就像是一道陽光,照亮了我,或許,當時的你就是另一個自己,因為趨光的本能,我極力想要靠近你,去追逐那種熟悉,一直到聽見你說喜歡我、愛我,我有多開心,你不知道。
有許多話,許多事,我不想告訴你,不愿意講給你聽,那些都是我最難堪的過去,與你沒有直接關系,我不想讓你知道。同樣,我也有許多話不敢問你,不想問你,或許你會覺得我自私,但其實我就是自私,或許用自欺更好表達,我讓自己忽略你的自身、忽略你的成長環境、忽略關于你的所有,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和你在一起。
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怎么配得上那么優秀的任兆欣?
曾經的陳正希,是個驕傲的人,聰明、開朗、風趣,雖然性格倔強、做事沖動,但從來沒有認為那些是缺點,哪個少年不自傲、叛逆呢,有心氣是正常的,那種少年老成才是對青春活力的打壓。如果是那個時候的我遇到你,我們之間怕是沒有愛而只會相看兩相厭、硝煙彌漫吧。
那個女生,與我同屆,很柔弱的一個人,說話也細聲細氣,我都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會喜歡上那種風一吹就能倒的美人燈,大概是性格互補的關系,反正事情就這么奇妙的發生了。后來,因為極小的一件事發生爭吵,兩天沒說話,星期五放學也沒等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家人就找到學校來了,“罪名”是:騷擾女同學,所有都是我的錯。
父親過去,只對校方說了一句話:一個巴掌拍不響,把那家家長氣得差點破口大罵。父親沒說我什么,只讓我解釋整件事。而我憤怒于知曉這件事的人對我的眼神,憤怒于找我“談心”實則批判的老師那一副痛心疾首、語重心長、說教的嘴臉,都懶得張嘴。
那家家長要求學校必須把這種無恥、下流(還有一堆臟話)的人開除,不然所有家長都不會放心。
那時候,男女生戀愛,學校尚且像防賊似的,而這種事,對校方來說,簡直是教育的失敗,學校的污點,甚至是恥辱。
于是,我的高三生活就此結束。拿到通知的那一剎那,我才驚覺自己所有的理想抱負、所有的傲氣,忽地變成了一把把足夠我自戕的利刃。可我,錯在哪里了?
然后,我連家也沒有了。
說這些,并不是要找同情,只是想把這些事告訴你,而面對著你的話,大概我也說不出來。
有時候,我會很慶幸,慶幸那樣的我遇上那樣的任兆欣。
我曾妄想著把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你,愛情、血脈、家庭、地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實際上,除了愛你,我什么也給不了你,而愛,誰人都可以給,似乎,誰都比我有資格,我知道,自己一直都錯的太離譜。
錯過你這么多年,我不想再錯失下去。
我希望自己會是你生命中與你一同攜手的那個人,而不是你畫卷上的一幅風景,我希望自己最終有一天能找回你,牽你的手,告訴他們所有人,這就是我一直堅持的理由。
兆欣,有你,我的生命才是完整。
陳正希字
封好信封,貼上郵票,放進抽屜里,與那副眼鏡并排在一起。這會兒了她在做什么,有沒有想到我?電話捏在手里,拇指試了幾次,最終還還是撥了出去。
電話鈴聲還是最原始的嘟聲,響了三次,接通,兆欣不說話,我問她:“睡了么?”
“沒。”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她又不去應酬,這個時間,完全可以休息了。“忙什么呢?”
“沒什么?!?br /> “在想我?”
兆欣就輕蔑地切了一聲,我笑說:“今天有些事,明天中午下了班我過去找你,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吃午飯,然后我們去玩,看電影好不好?”
兆欣二話不說就把電話給掛斷了,她這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么?可我還沒等來想要的答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