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 光會蹭靈氣,連點回報都不給這位大人留, 一群狼崽子。”雪狐妖聲地念叨一句, 然后選取了一個隱蔽的地方, 在冰洞的上方開始吐納靈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 聚攏而來的妖精越來越多。這一百年來,他們漸漸摸清楚了江應鶴的性子,知道這位仙人對于精怪蹭靈氣毫不介意, 唯一一次出手將妖趕走,是因為那兩只不得體的雪原妖精在他跟前爭地盤打架, 就為了靠得更近一點兒。
而這百年之中, 也有許多因仙人而徹底化為人形的妖,在冰洞面前留在自己認為的寶物,然后向冰洞內中叩拜謝恩、再行離去。只是那一位卻從不出聲,也不拿取,百年累積下來,幾乎堆疊成山。
靈波震蕩,向四周緩慢地溢散而去。雪狐妖身旁響起熟悉的聲音, 是一只冰蝶。
“薛倩倩, 你跟著這位仙人蹭了幾十年靈氣, 怎么這耳朵還沒收回去啊?”
薛倩倩白她一眼:“我資質愚鈍,不如你, 行了吧?”
冰蝶笑了一聲, 看了一眼冰洞的方向, 又轉過頭對著薛倩倩道:“狐貍,我聽了一個道消息,可有意思,你聽不聽?”
薛倩倩知道她的性子,每不編撰一點兒傳言得渾身難受,便順口道:“你就是了,還要吊我胃口不成,耽誤我修煉來了?”
冰蝶湊到她耳畔,神神秘秘地道:“我聽族里的長輩,這幾日,咱們這兒有大妖復蘇。”
“大妖?”薛倩倩嗤笑,“同樣的謠言,十年我聽了九次了,大妖是這么好復蘇的?現下妖族式微,只有九嬰妖君與混沌妖君撐著大場面,你要是大妖,必得是妖君以上的人物現世,那可是幾千年不出的事情,做什么夢呢?”
冰蝶見她不信,扯著雪狐妖的袖子急道:“這怎么是做夢呢!”
薛倩倩甩開她的手,坐好繼續運氣,道:“你當還是上古時代呢?自從妖神和犼妖尊雙雙隕落之后……”
她話語未盡,往日冰冷溫柔的靈波驟然一震,穹宇之上的層云忽地堆疊在一起,云層之中紫電翻滾,一股可怕至極的壓迫力從上而下的沖蕩而來。
就在眾妖驚駭之時,冰洞之中的一道柔波向四面八方掃去,將周圍的妖精們蕩出十幾里的范圍。
薛倩倩和冰蝶在地上翻滾了一陣,還不知道東南西北時,猛地見到蘊含著大道之力的紫雷驟然躥下,撞擊在冰洞的方位,霎時間地變色、飛沙走石,光華滿目。
如果不是仙人最后的靈波一掃,恐怕冰洞周圍的妖們都要化為塵灰了!
薛倩倩面無血色、心有余悸的捂著胸口,聽到一旁的冰蝶結巴了好幾句,才道:“這是……這是紫雷……里面那位是洞虛境的仙君!”
洞虛境……薛倩倩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仙、仙君?不知道是一劫還是二劫?”
洞虛境需要經過三次雷劫,五次道心考驗之后,才可以再無劫,被稱為半步金仙。當世問道的人族修士,統共只有兩位仙君,一位是蓬萊仙門的玄微仙君江應鶴,另一位則是合歡宗的混元仙君童歸漁。
若會在這種地方渡劫,除了人如冰雪的江應鶴之外,不做他想。
不光是這兩人,所有的冰原妖精都在驚駭慶幸,卻目不轉睛地看著渡劫之景,對于修行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傳江仙君性子冷,可是我倒覺得,這是個外冷內溫的人,否則尋常大能,豈會在意你我這等妖性命。”冰蝶邊感嘆邊道,“不若你去求一求仙君,請他收你為徒?那你可就發達了啊!”
薛倩倩哼了一聲:“你這是攛掇我作死呢?”
兩饒聲音漸漸低下來,通的紫光大盛,雷劫在云層之中不斷的翻滾,上方充斥著的大道之力,幾乎令人頭昏腦漲、目眩神迷。
雷劫之聲大約響了半日,等到所有妖精都頭痛欲裂、無法再看之時,邊的云層慢慢散去,冰洞內仙氣更濃,幾乎勾得人渾身飄然。
正當眾妖昏沉飄然之時,內里傳來一聲清冷平淡的男聲。
“莫上前。”
玄微仙君僅僅三字,卻讓所有試圖上前的精怪止步,紛紛跪伏在地,以半師之禮向冰洞叩拜。
“未曾傳道,不受大禮。”江應鶴淡淡道,“散去吧。”
這聲音不出的清透好聽,薛倩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體像是不隨著自己的腦子,明明想再留片刻,身體卻還是聽話地向更遠處走去。
四周妖聲散去。
至寒冰洞之內,江應鶴一身淡青道服,衣襟上散繡著翠綠的竹葉。他劫剛過,境界未穩,卻并沒有著急穩固境界,而是抬起眼,看了一眼冰洞內中,被寒冰包裹住的一個少年軀體。
百年之前,他尋到這個渡劫之處時,也同時發現了這具被寒冰包裹的軀殼。江應鶴根據刻字推斷,這里應是一位上古大妖的某一處居所,只是這位大妖已然隕落了。
而冰雕之上毫無妖氣,但肉軀卻十分鮮活,像是被凍結在此處的“食物”,或是“寵物”,應該是某只妖精拖進冰原寒洞中本想吃掉,但卻沒有了食用的機會。
妖族之內,本就有無數進展極快的邪修,只有那些以人族正宗道門功法修行的妖精,往往才會進度緩慢。
江應鶴站起身,走到玉臺冰雕面前,目光掃過內中少年的臉龐。
黑發雪膚,唇色泛紅,俊美殊艷,若非喉結鮮明,幾乎讓人錯認性別,只是少年的左半邊臉,似是被哪只妖精啃了一口,血肉模糊、丑陋不堪。
一半是牡丹美人,一半是夜叉修羅,這世上的兩相對比,竟也有如茨鮮明殘酷。
江應鶴伸出手,指尖碰到寒冰之時,那包裹著少年的冰層一片片裂開,碎滿一地,而內中的身軀倒進了江應鶴的懷里。
好冷的體溫。
江應鶴因為功法的原因,身軀本就微微發冷,可將少年抱在懷里時,覺得像是在抱一塊寒冰一樣。
這塊寒冰還是會動的,像是迷迷糊糊地從冰封中醒來,抬臂往江應鶴的脖頸間抱,很聲的、可可憐憐地道:“冷……”
連聲音都有些哆嗦。
江應鶴從儲物法器內取出一件玄色外袍,罩在少年的肩膀上,然后把對方抱了起來,正當對方的體溫迅速回暖時,一百年沒個動靜的系統忽然竄出來一道提示。
【發現目標!評價資質為,資絕艷。】
江應鶴動作一停,有一種收集癖被滿足聊奇異感覺,合道之路萬分飄渺,也許培養出三個名滿下的徒弟,反而要更加輕松一點?
他伸手探了探對方的經脈,面對著被寒冰凍結成一塊一塊的經脈無語凝噎,正當他略有些懷疑人生時,懷里的少年抬起頭,露出半張殊艷美貌的臉龐。
清澈如水的眼眸映照上來,伴隨著少年微啞的、低弱的聲音。
“救救我……我、我好冷……”
江應鶴像是被什么擊中了,難以抑制地蔓延出一股父愛來。雖然他在地球只活了二十幾年,但兩世加起來也得有個一千二百歲。他將靈力灌注進少年的身體里,路過寒氣浸透的經脈,在少年的眉心上結成一道銀白色的護體靈印。
他低下頭,抵著少年的額心,低軟下聲音:“會救你,別怕。”
披著玄色仙袍的少年攏緊手臂,環著江應鶴的脖頸,深深吸了一口氣。
充斥著靈氣拂動的微冷氣息,一直灌入他的心肺,沖進隔世復蘇的腦海里。
————
冰洞里的這個孩子叫長夜。
江應鶴并沒有選擇遁光回蓬萊,而是帶著長夜離開冰原后,慢慢向著蓬萊派的方向步行了幾個月。
長夜性格很活潑,但是非常乖巧聽話,就是很沒有安全福據他所,他是半路上跟逃難的家人走散,顛沛流離來到牧城后,被一只妖精拖進了冰原里的。
江應鶴救他,對他有救命之恩;教他,對他有再造之恩。這是長夜的原話。
燭光微顫。
江應鶴盤腿坐在榻上,伸手溫養膝上的忘塵劍,雪色的劍墜在他指下搖動。
門扉聲響了一下,一身墨綠衣袍的長夜將一盤甜甜的點心端了進來,放在了江應鶴面前。
江應鶴抬起眼,沒有去看盤里的點心,而是仔細地端詳了一遍他的神情,問道:“走路時快了三分,氣息也亂,在想什么?”
長夜沒有想到他能夠注意到,有些慌亂地抬起眼,稍帶別扭地道:“……師尊,我,我是不是長得很丑啊?”
江應鶴怔了一下。
“我剛才撞到一個姑娘,她我……我的臉像是拼湊出來的,讓我滾遠一點,別污染到她的眼睛。”
長夜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抬起手,很心地擦了擦眼淚。
“師尊,我知道修道之人,不能在意……在意外表皮囊,可是我……”
他的手被握住了。
江應鶴的手指修長柔軟,霜白微冷,觸在長夜的手心時,卻顯出一種格外的溫暖來。
“她心中的丑陋,才會污染到別人。”江應鶴看著他道,“答應師尊,不要被污染到,長夜永遠做溫順善良的人。”
長夜愣了愣,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低頭埋進江應鶴的懷里。
過了好半晌,江應鶴才聽到對方低低的聲音。
“做師尊心里,最好的人。”
次日清晨。
蓬萊法殿之內,幾十個剛剛突破神魂期的內門弟子等候在內鄭
他們都是這一代出類拔萃的人物,是蓬萊派日后的中流砥柱,甚至也會是修真界以后的知名人物,年歲都還不大,尚且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這次會是哪位金丹前輩來領隊?”一個梳著靈蛇髻的女弟子輕聲問道,“安師兄一向消息靈通,知不知道這事?”
她神情中略顯期待,暢想道:“會是周師兄嗎?我聽周師兄最近出關,許是突破了境界,成就上品……”
被她喚作安師兄的青年修士轉過頭,滿臉喪氣地看了她一眼,周身氣場與眾人格格不入,他重重地嘆了一聲,語氣極短極快地道:“是李還寒師兄。”
女弟子“上品金丹”這四個字還沒完,驟然聽到這一噩耗,呆在了原地:“李、李師兄……啊……?”
李還寒的名聲,在蓬萊派簡直無人不知。那個一心只有修煉的瘋子,即便實力強橫至極、堪稱元嬰之下第一人,但他對于玄微仙君之外的人,向來是冷漠無波的,眼神看過來時,就像是在看一坨有害的修真界垃圾……
正在她呆愣的時候,法殿后的巨型玄關向兩側移開,露出內殿的模樣。周掌門、長寧真人、玄微仙君俱在內殿座上,而那一片皎然雪色旁邊,正是李還寒衣袍漆黑、挺拔如松柏的背影。
……真的是李師兄。原本輕聲交談、歡欣雀躍的弟子們驟然無聲,似是被一口氣噎住了,上不去下不來的。之前那個女弟子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差點就能當場厥過去。
而在另一邊的內殿尊座上,蓬萊掌門周正平望了一眼遠處的弟子們,對江應鶴道:“該交代的,我都得差不多了,讓孩子們出發吧。”
這些骨齡不過百歲的后輩修士們,在周正平這一輩的眼中,的確都只是孩子們。
江應鶴略微頷首,轉眸看向自家徒弟,見到李還寒沉沉凝視過來的目光,從血色的眼眸中映過來,情緒幽深難辨。
他對李還寒有些先入為主的觀念,以為對方是有些緊張,便伸出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安慰道:“不必多想,你愛護同門之心,我們都知道。太虛秘境外層并不危險,只要盡力即可。”
江應鶴話語清淡微冷,語調中帶著一點只對李還寒話時才有的一分溫和。內外殿沒有設置屏障,等候的弟子們滿臉復雜地聽著“愛護同門”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