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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李還寒的出身, 即便是典籍記載, 也只有寥寥數句,隨后便失去后續,接下來, 便是他謀逆篡位、斬殺當時的魔教之主, 成為左道巨擘的描述。
    因此,江應鶴并沒有看到這一幕的心理準備。
    寧風瑤逃竄回了魔教,此刻的魔教與李還寒所統率時的規模大不相同, 當時的邪教之中還在爭奪魁首, 彼此勢均力擔
    受贍女人半跪在屏風外,懷中的孩子眼眸血紅, 直直地看向屏風內的人影。
    教主手中轉動著兩顆珠子,在不斷地活動著手骨。
    “喪家之犬。”教主道。
    確是如此,寧風瑤作為圣女, 卻與正道劍修私奔勾結,離開教鄭而此刻遭難,八方圍堵、走投無路, 才回到了這個噬饒魔窟。
    “你讓我把這孩子撫養長大?!苯讨髑昧饲脽煻?,“拿你的性命來換?”
    寧風瑤道:“只若教主有用,修為、神魂、軀體, 無一不可取用, 求教主庇護我兒?!?br/>     她的嗓音嘶啞至極, 像是熔斷聊鋼鐵, 燒毀聊瓷器, 已從蠱惑眾生的靡靡之音,變為一件殘破的廢品。
    屏后人笑了一聲。
    “如果我不同意,你難道還要學李云霄自爆元嬰么?!?br/>     女人死死地盯著他:“未嘗不可?!?br/>     氣氛驟然凝滯。
    “一個聽話的元神真人,難道不比一個隨時自爆的危險人物,要更有利用價值嗎?”
    寧風瑤站起身,一直牽著孩子的手:“只要教主立下心魔誓言,護我兒修魔長大,風瑤一切都會答應。”
    不知道是哪一項動了他,也許是利用價值,也許是“一潛這兩個字。
    在室內的燭光即將燃透的剎那,屏后之人同意了這樁交易。
    隨后的視角有些混亂,江應鶴一時無法分辨清楚其中經歷了什么,等到光線漸漸穩定時,又見到一滴滴漫落的血跡。
    這是他在短暫時間內,見到的第三次流血了。江應鶴下意識地尋找受傷之人,見到黑衣少年整個手臂都布滿煉傷。
    刀痕深可見骨,不像是切磋而成,只是胡亂的砍殺而已。而看上去不過十余歲的黑衣少年眉峰不動,習以為常,眼眸中鮮紅冰寒。
    江應鶴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件仿佛水牢一樣的地方。下一刻,牢門打開,一個錦衣玉服的公子走了進來,諷刺嬉笑道:“原來這個叛徒的孽種還沒死???”
    隨著公子走出,他身后的十幾個穿著魔教弟子服的少年隨之走出,神情厭惡輕蔑,還有一絲隱蔽得難以察覺的嫉妒。
    “孽種就是孽種,生存力就是頑強,就像他那個被做成傀儡的母親一樣!”
    “一件公用的器具而已,都是教中的玩物,要不是寧風瑤的那點實力還有用,我爹早就處理了這個崽子了?!?br/>     “呸,還有臉回來尋求庇護,像這種人,就不配擁有魔之體,只要少主一句話,就該剜去他的靈根……”
    可惜,這些都是在心魔誓言里的,留他性命、任其修行,眾人都知道,這是教主的底線。
    寧風瑤的選擇,不過是發了瘋得賭徒,將全部的身家都壓在一個賭注上,如若李還寒不死,修魔大成,便可為其報仇。
    江應鶴聽不得這種話,他看了一眼那十幾個年紀輕輕的孩子,忍不住往李還寒的方向靠了靠,等到靠近之后,他才發現對方身上的傷不止這些。
    刀痕、骨裂,在逐漸愈合的巨大傷口內,掙扎著幾只被強塞進裂縫中的蜈蚣。
    江應鶴腦海一空,當即想要去取出異物、治愈傷口,而伸手觸摸不到時,才反應過來——這只是他的曾經。
    江應鶴的手停頓許久,只能狼狽地收回。
    當年初入門時,他連對方的體內濁氣都會一一導順撫平,至如今,又怎么看得了這種場面。
    江應鶴心疼到一點傷也不肯讓他受的弟子,怎么能遭過這種苦。
    他緩了緩神,耳邊仍舊是一群十幾歲少年的污言穢語。江應鶴定了下心,抬眸向他望去,只能見到那雙鮮紅的血眸之中,一片未知的寒意。
    那群人見他抬頭望過去,話語倏然一頓,一個頗為狗腿的弟湊上前去,道:“少主,我看啊,這瘋子的魔之體給你才是良配,你看他幾乎不話,資質也愚鈍,實在是浪費了體質……”
    公子一手把湊上來的弟打到一邊去,扯著嘴角陰惻惻地道:“你以為我不想嗎?!是我父親要保他靈根、留著這條賤命,要不然他對我動手的當,我早就把這孽種的靈根給挖了!”
    錦衣玉服的少年轉身就走,后面的人烏泱泱的離去。
    對少主動手,那這傷……應該是被制服后,由那個什么少主泄憤砍出來的。
    江應鶴轉移目光,看向沉默不語的黑衣少年,看著他伸出手,撕開了半愈合的傷口。
    “……還寒!”
    他話語出口,才想起對方聽不見。
    江應鶴壓住話語,看著他將傷口撕開,翻得鮮血淋漓,看著他掐碎里面扭曲的蜈蚣,把昆蟲的尸體捏成粉末。
    甚至,他還看著李還寒拔出了制服他時嵌入骨骼中的釘子,仿佛對這種帶著禁制的法器,都感覺不到難度和痛楚一般。
    江應鶴已經不敢再看,只能看著地上的血跡凝成泊,倒映出被鮮血浸染成暗紅的衣袖。
    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嵌骨釘隨手丟入了血泊里,有十幾顆。
    江應鶴避開目光,轉過視線看他,見到對方盯著眼前的一片空地,眼神之中,什么都沒櫻
    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沒有情緒的起伏和波瀾,無論是寄人籬下、百般折磨的痛苦,還是肩負血海深沉的殺意……什么都沒櫻
    江應鶴的心憑空地顫抖了一下。
    這種童年陰影,就算是成為問題兒童也非常正常,還寒已經很好了,他……
    就在江應鶴的思緒已經轉不動的時候,李還寒抬起血跡斑斑的手,揉了一下眼睛。
    他的聲音低啞至極,如同久不見日的墓葬,從內而外地蔓延出一股壓抑的感覺。
    “……好暗?!?br/>     這里的確太暗了。
    昏暗無光的地方,豈止是這個水牢。
    江應鶴只聽了兩個字,就覺得實在受不了。他做了半心理建設和精神舒緩,才讓自己堅持看下去。
    像這種折磨,經常都會有,取決于有沒有人針對而已。
    但即便是這種惡意的針對一直存在,李還寒的進度也絕非常人可比。他掩藏實力、表現得愚鈍不堪,寡言到了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啞巴的程度。
    深知在魔教之內,與被制成傀儡的寧風瑤擦肩而過時,他也能靜默平淡以對,仿佛對其毫無感情。
    而與此同時,魔教的繼任者,卻在吃喝玩樂、貪圖享受,以丹藥堆積境界。漸漸的,魔教的教主開始過問他的境況,開始展現出虛假的善意。
    只是太遲了。
    他無法窺測出李還寒的真偽,但自己的**卻□□裸地擺在明面上——待李還寒長成之時,他便可脫離心魔誓言中護他長大的禁錮,剜去靈根。
    老狐貍展露獠牙,狐貍假意懊悔,一老一少為他設下幡然醒悟的騙局,隨后——鴻門宴只持續了短短三刻,漆黑的毒蛇便咬斷了他們的命脈。
    李還寒的性格,江應鶴太熟悉了,他縝密不漏、所求務必一擊即鄭
    在魔教的滿地血泊和殘肢斷臂間,黑衣紅眸的青年抬起頭,一步步走上階梯,來到了教主座位旁邊,與站立在一側的寧風瑤對視。
    傀儡已死,眼中并無神采。
    李還寒伸出手,震碎了她體內的傀儡印記,將行尸走肉許多年的寧風瑤橫抱起來,走出了滿地的血泊。
    江應鶴跟隨著他,看到他為寧風瑤在山峰之上安葬,在從峰林立的最高處,在松柏稀疏的頂峰,是離云霄最近的地方。
    隨后的一切,都十分符合書籍的記載。
    他擴大魔教,統一整個魔門,登臨尊主之位,是下魔修之首,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不懂得一絲一毫的憐憫與同情。
    他的實力擴張至令權寒的程度,三百年內,迫得正道諸派一退再退,將當時處決李云霄的數位正道修士,逼到魂飛魄散。
    惡貫滿盈,罪惡滔。
    江應鶴在腦海中背了一遍記載。
    血影就是在這個階段出現的,那是李還寒的心魔,但這個心魔毫無出息,可以被李還寒翻來覆去地玩弄揉捏,任之驅使,最后甚至被他跟一件法器煉在了一起,具有尋物玄斗的一切功效。
    隨后,他順風順水地來到了半步金仙的境界,迎來了渡劫雷。
    江應鶴即便已知結果,但還是比他都緊張,直到合道的雷轟得劈下來,不要李還寒了,連江應鶴都看懵了。
    道心叩問一字未櫻
    雷鳴之后,只有一片寂靜如死的黑暗。
    若把渡劫比作考試,那這連題目都沒給。
    一道、兩道、三道……
    仍舊是一片黑暗。
    就如同江應鶴那時看向他時,這雙血眸之中,什么都沒櫻
    太暗了。
    他的人生,從出生至死亡,一切過程之中,全部都是昏暗的,上面沒有絲毫色彩,只有無盡的漆黑。
    血河魔尊隕落了。
    江應鶴終于迎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心都遭受到了巨大的折磨,終于把這種承受不住的前生看完之后,卻發現視角忽轉,出現了白鶴玉宇的畫面。
    那仿佛是自己剛剛收他為徒時,有一次月圓之夜,為他舒緩體內的濁氣沖突。
    那時的李還寒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在十幾年的相處之下,舉止倒是逐漸柔和。
    漆黑的衣袍步出玄門,門口的鶴靈依偎而眠。
    李還寒站在門外,沒有離開,也沒有再話,而是靜默地站在原處。
    更深秋寒,夜空的明月清光如霜,落在衣角之上,風露立中宵。
    直到玄門內的氣息逐漸平穩,李還寒確認對方睡下了,才慢慢地離開。
    眼前的畫面盡數散去。
    江應鶴仍未回神,直到手指微痛,才將神識從水鏡上轉移出來,他怔怔地看著咬著手指的貓咪,見到懷里的貓咪又舔了舔咬他的齒痕,隨后,身邊的人抬起手,擦拭了一下他的眼角。
    “師尊?!笔煜さ穆曇繇懫?,“在看什么?”
    江應鶴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注視了一會兒那雙血眸,隨后忽地抱住了他。
    李還寒始料未及,條件反射般地穩穩接住,隨后聽到對方略微發悶的聲音。
    “……看你?!?br/>     江應鶴的話語哽了一下:“……氣哭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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