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擋風(fēng)玻璃,在熟睡中的人臉上跳起頑皮的舞蹈。他的眼皮動了動,又動了動,終究還是敵不過大自然的召喚,睜了開來。
抬手在臉上揉了揉,把自己弄得清醒了些,薛哲慢慢坐起來,看著玻璃外面的森林發(fā)起了呆。
昨天發(fā)生的事情一件件在腦中出現(xiàn),開車出游,下大雨,不幸滑下山道,撿到個兇巴巴的小鬼,然后……
他慢慢轉(zhuǎn)頭,看向副駕駛座的位置,良久,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還以為會是一場夢,想不到是真的啊……
似乎是風(fēng)來雨去的膩了,老天爺總算賞光給了個太陽出來。薛哲下了車,站在車旁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身體。在車上睡了一晚,他渾身上下的零件都似乎跑偏了位置,歪來扭去了半天才稍微舒服點。
雨后樹林內(nèi)的空氣極為清新,帶著淡淡的塵土味道,深呼吸幾次把肺內(nèi)濁氣吐了出去,薛哲頓覺神清氣爽了不少。
“這才有點野營的意思么,昨晚上那簡直是遇難……”感慨一下自己的“好”運氣,又狠狠吸了兩口清新空氣,薛哲坐回車上,翻出壓縮餅干來打算填一下肚子。
他這么一通折騰,原本睡著的人也醒了過來。昨晚上那個見鬼的選擇題他自然不可能選后者,只好在薛哲的“殷切”勸說下試了一下那件貼滿了“膏藥”的衣服——不過事實證明,效果還不錯。
“醒了?”薛哲看他起來,十分自覺地伸手過去摸了把額頭。
“……”
“退燒了……”無視那顯然稱不上“愉快”的眼神,薛哲又往人身上摸了把,“也不涼了。”
“……”
“喏,早飯。”薛哲把壓縮餅干塞過去,“雖然連吃兩頓有點膩,不過湊合吧。”
“……”算了,何必和個完全不曉事的家伙計較。
經(jīng)過昨晚,他大概已經(jīng)明白一件事——眼前這家伙,大概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畢竟他也在身上作了掩飾,若是這家伙消息不靈,不知道這附近有個什么地方,那么……
“哦對了,”薛哲忽然開口,從口袋里摸出什么東西,遞了過去,“這個,是你的吧?”
玉色瑩潤,純白無瑕。
這原本是他最重視的東西,此刻出現(xiàn)在眼前,帶來的卻不是驚喜,而是……
下垂的手輕攥成拳,他深吸一口氣,把胸口涌動著的異樣情緒壓了下去,抬起頭,直視著那雙若無其事的眼。
“對,這是我的。”
攤牌是一件需要動腦子的事。
薛哲從昨晚上就開始思考什么時候是合適的攤牌時機(jī),早了不成,某小鬼對他戒心太重,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份肯定不會跟他客氣。可太晚也不成,若等到他注意到玉牌不在身上,再拿出來就沒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幾番權(quán)衡之后,他才挑了此刻。
本來還覺得母親的遺物也許可以用來威脅他,不過現(xiàn)在想想,自己要是真敢這么做,這小子絕對會翻臉吧……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薛哲也不管那邊的人臉上表情多難看,自顧自拉出個笑容來,把玉牌遞了過去:“自己的東西要收好,要不是我看見,搞不好就掉在那兒了,這么貴的東西……”
他嘴上嘮嘮叨叨地說著,對方卻連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只是把玉牌收到手中,輕輕握緊。
“對了,我一直還沒問你叫什么名……”
“不赦,”他突兀地開口,打斷了薛哲的話,“我叫不赦。”
他抬起手,撩開垂在耳邊的發(fā),指尖搭上了左眼角下那一塊詭異的白。一瞬猶豫之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將那塊白色撕了下去。
露出來的,是烙印在皮膚上,清晰到刺眼的兩個紅字。
不赦。
雖然已經(jīng)預(yù)想過這個場景了,可是當(dāng)這一幕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時,薛哲依舊有一種窒息感。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執(zhí)掌命運的神的話,祂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笑吧……
心念電轉(zhuǎn),卻不妨礙薛哲在臉上掛一個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的笑:“不赦?你的名字?”
“……嗯。”這反應(yīng)出了不赦的意料,但他并未因此而解除戒備。
就算是之前可以談笑相處的人,在見到他臉上印記的時候,照樣會露出猙獰的面貌。
他早該放棄的,那點不切實際的念頭……
“你姓不?”薛哲一臉的驚訝,“不要的那個不?”
“……”
“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姓不的。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感慨了下,薛哲又指了指自己,“薛哲,草字頭薛,哲學(xué)的哲。”
“……”
“說起來,你臉上的那是什么?”薛哲往不赦臉上看了眼,露出迷惑表情,“文身?漂亮是漂亮了,可是……”
“你、不知道?”不赦聲音微微上揚。
不可能……即便在心里反復(fù)的對自己這么說,他卻無法遏止心里的那一絲期待。
“知道什么?”薛哲發(fā)誓,他這輩子最精彩絕倫的演技全發(fā)揮在這兒了——他把“莫名其妙”這四個字簡直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垂了眼略一思索,不赦握緊了手上的玉牌——若他真想對自己不利,大不必演到這個地步,那么,莫非他真的……
“你……知道不赦谷這個地方么?”
“那是哪兒?新開的旅游景點?”薛哲眨了眨眼,評價道,“名字倒是古怪。”
“離這里二十里的無回山中的……一處山谷。”不赦的聲音微微頓了頓,“名為不赦谷。”
薛哲皺眉道:“這附近我也沒少來,可你說的那兩個地方我都沒聽說過。”
這倒是大實話——他確確實實沒聽說過這么兩個地名,只是創(chuàng)造過而已。
自己寫出來的東西,總不能用“聽說”二字吧?
一直以來緊繃著的表情終于發(fā)生了變化,不赦錯愕道:“怎么可能?”
“騙你干嘛?”薛哲搖著頭從車上找出地圖來,遞給他,“你自己看。”
“這是……什么?”眼前五彩斑斕的一張紙讓不赦一頭霧水。
“地圖。”薛哲手指地圖上端醒目的“臨山市地圖”幾個大字,“你不認(rèn)識么?”
“……地圖?”這是……地圖?
薛哲干脆把地圖攤開,指著上面一點說道:“我們現(xiàn)在就在這兒,小青山,往這兒走就是我家那邊的臨山市——這附近一帶我以前也來過,沒聽說過什么不赦谷啊。”
不赦沉默地看著他手上的地圖,臉色越發(fā)蒼白起來。
看著他,薛哲不由想到了不久之前的自己。想他剛發(fā)現(xiàn)玉牌寓意的時候,表現(xiàn)得大概是比不赦還要差勁許多。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作為一個看穿越無數(shù)的作者,他比來自正常武俠世界的對方要更容易接受眼下這種情況。
攤牌計劃基本上已經(jīng)順利完成,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他輕輕咳嗽了聲,借此吸引了對方注意。
不赦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之人——他是很想相信眼前一切皆是騙局,不過從昨晚至今,若說那一切讓他不解的事情都是用“騙局”兩字便可解釋,那也太荒誕了些。
若這一切都是真實,那他……
“如果我沒猜錯……你,大概不是我們這里的人吧?”
“……”回答薛哲的,是沉默。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
“看來事情比我想象的還麻煩……”臉上露出抹無可奈何的笑,薛哲抱了手,朝著身后座位上一靠。
一直以來敵強(qiáng)我弱的局面,總算是逆轉(zhuǎn)了。
之前就算傷病交困,不赦也不曾有過半分懈怠。但是此刻的情況,終于讓他一直以來防備松懈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時刻緊繃……
一切照計劃進(jìn)行。
心里竊笑,薛哲臉上卻依舊正經(jīng):“你這種情況……用個專業(yè)名詞來說,應(yīng)該是‘穿越’吧。”
“……穿越?”
“啊,說的就是這種莫名其妙不在一個世界了的情況。”薛哲捏著下巴思考道,“我倒是看過不少關(guān)于這個的小說,不過真事兒還是第一次看到……”
“……”難道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很平常么……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這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生活起來也沒啥問題……搞不好比原來的地方更好哦。”
“……”
“相逢既是有緣,既然老天注定要我在這兒見到你……”薛哲眨眨眼,擺出無辜的笑容來,“不如,讓我?guī)蛶湍惆桑俊?br /> “你……幫我?”
“是啊。”薛哲點了點頭,“你對這個世界又沒多少了解,貿(mào)然亂跑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別的不說,這里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車——就是我開的這個——撞的。”
他頓了頓,給不赦一個理解和想象的空間,等到他打量完一遍車內(nèi)并切實想象了“被撞”是個什么效果后,這才續(xù)道:“所以,要不要讓我?guī)蛶湍悖俊?br /> 幫我么……
不赦沉默地看著薛哲,心里回想的,是昨晚相遇開始的一切。
這個人……他可以相信么?
糟糕透頂?shù)某跤觯髤s是細(xì)心的照料,晚餐,以及那古怪的“膏藥”……
性格或許有些古怪,不過……
信一次,好了。
在薛哲的期待中,不赦慢慢地點了點頭。
依然對未來感到茫然的不赦并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思路已經(jīng)被某個惡劣的家伙帶偏了——成功地從“為什么會這樣”變道為“接下來該怎么辦”,并在同時,上了某人熱情提供的賊船。
而正為自己的計劃圓滿成功暗自雀躍的薛哲也不知道,他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到底會把他以后的人生,帶上怎樣一個扭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