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直到柳冬言終于覺得將心中的悲痛一次發泄了個干凈,他才慢慢直起身體,葉堯的肩上的衣服早已經被他的淚水浸透,看到柳冬言終于停止了痛哭,他嘴角才微微向上提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但有些發紅的雙目卻出賣了他此刻真正的內心想法,“哭夠了?”
“恩,”柳冬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心中悲痛發泄干凈之后,此刻涌上的便成了無盡的怒火,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追問了起了詳情,“堯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陽被什么人殺死的,兇手被抓住了嗎??傊还苁钦l干的,我都一定要殺了他?!?br/>
“放心吧,用不著你,我就不會放過他們,”葉堯重新靠回沙發上,手在身邊的位置上拍了下,示意柳冬言也坐過來,才詳細的說起了之前在街上發生的一切。
“毒販子為了追討毒資在街上開槍,結果把子陽誤殺了?”柳冬言的神情就像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
“我也不信,不過人既然已經交給了秦昊,他會想到辦法找出真相的,”葉堯唇邊浮現起一絲冷笑,“無論這件事是誰在背后搗鬼,我都會保證讓他的余生都用來后悔?!?br/>
柳冬言有些驚訝的眨了下眼睛,剛才葉堯沒控制住怒氣,他身上那種令人有些恐懼的東西似乎又再次出現。柳冬言可以確定,現在的葉堯和之前確實有所不同,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此刻身邊那低沉陰郁的氣場,而剛才葉大少的敘述中,某些一語帶過的細節也終于被他注意到。
“堯哥,你剛才說那幾個混蛋有三個被你殺了,剩下兩個被安全局帶走了,”柳冬言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問出了口,“當時那種狀況,你怎么可能做到?”
“你猜呢,”葉堯嘴角微微翹了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是不是……昊哥他們說的,你體內的那個什么封印解開了?”柳冬言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而從葉堯的眼神里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他們提起來都好像諱莫如深的樣子?”
“是晦,”葉堯輕輕聳了聳了肩,接著又像是怕柳冬言聽不懂般解釋了一遍,“那個封印是為了控制住我體內的晦。”
“晦?”柳冬言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聽天方夜譚,“還真的有這種東西?”
天胤人自古所崇拜的便是星空,早在天胤皇朝出現之前,星神教便已經行走于神州大地上,他們的神明就是天穹中的億萬星辰,而其中最為明亮的八顆主星則是諸神之首。
在星神教的教義中,這方宇宙的本源為精神、物質、時間,空間四大支柱,而精神統御萬物,代表著宇宙的自然意識和起源,為四大支柱之首。
天穹中的八顆主星則分別對應著這四大本源,其中乾陽和地暉二星代表精神,星神教的巫祝們在溝通天地時便借用的是這兩顆主星的神力,因此從表面上看所有巫祝都是靈力者,一切術法的本質其實都是溝通星辰,不同的星辰帶來的是不同的力量,而那些天生便具有特殊力量的人,既被稱為達者,也被稱為星眷者,代表星辰眷顧之所在。
到了術法不興的現代,這些劃分變得不再詳細,只是簡單的將在精神方面有特殊天賦的人叫作靈力者,而其他三種本源方面有特殊天賦的人則統稱為異能者,安全局的十一部便是最大的官方異能者組織。
晦,也同樣是一顆星辰,但這顆星辰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中,從未被任何人所看到過。如果說八顆主星代表的宇宙的生,那晦代表的就是宇宙的滅。
從它誕生之日起,便一直追逐于八顆主星之后,這也是為何所有星辰都周而復始的在天穹劃過,傳說這便是八大主星在躲避身后的晦星。
在星神教的記載中,晦象征著精神消亡,物質破滅,時間不存,空間崩碎,但從另一種意義上看,它也代表著宇宙的平衡,有開始必定有結束,有創造就必定有消亡,因此和精神一樣,晦也是宇宙本源的體現。
在天胤皇朝出現之前,晦的星眷者都被視為災星,被所有人厭惡和恐懼,而他們的命運也總是像那顆神秘星辰所代表的意義一樣,迅速的毀滅消亡,命運無可挽回的走向破滅。
直到葉天宸的出現,才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一名晦者可以強悍到何種地步,可惜他似乎依舊沒有逃脫這顆星辰的宿命,在皇朝建立的七日之前,中伏于西荒天落山,一人一劍與四萬蠻兵同歸于盡,時年僅二十九歲。自他之后,便再沒有聽說過天胤出現過一個晦者。
柳冬言之前曾經有過無數猜想,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答案竟是這樣,難怪所有術法都幾乎對葉堯無效,無論是b敖還是夢神,也都被他完全克制,無論是生者還是亡靈,只要是世上存在之物,都懼怕徹底的消亡。
“這么牛逼,那你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的能力封印???”雖然天生對晦有著懼怕,但柳冬言在驚詫之后,還是立刻就興奮了起來,在他心中葉堯幾乎可以算是最親近的人之一,自己的親人這么厲害,他自然高興,“而且你這力量也是跟他們靈力者一樣突然覺醒的嗎,是什么時候?”
“不一樣,從我出生開始,家里人就發現我身上帶著晦的力量,”葉堯搖了搖頭,“只是當時還很弱,但即便如此,我們家老爺子還是立刻請來了星神教的大巫祝,幫我將這種力量封住。至于原因,你應該知道小孩子掄大錘,會有什么樣的后果。而且在我們葉家看來,晦這種東西似乎確實有點不詳,除了宸帥之外,葉家歷史上其實還出過四個晦者,只是并不為人所知罷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一個活過了三十歲,這樣的巧合,你說會讓葉家人怎么想?”
“這……不會是真的吧,這么邪門?”柳冬言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緊張的神色,“那你現在解開了,會不會出事,還能不能封回去?。俊?br/>
即便現在葉堯心情不好,也忍不住失笑出聲,“你以為我是瓶醬油嗎,蓋子打開了還能說封回去就封回去,而且我覺得現在挺好的,看誰不順眼隨手一殺,至于是不是真的活不到三十歲,還差著幾年呢,有什么可擔心的。”
“什么看不順眼隨手一殺,你不要說的跟變態殺人狂一樣,”柳冬言有些假裝驚恐的看了他一眼,“之前我哥問你殺沒殺過人,你不說沒有嗎?”
“這……騙他的,”葉堯遲疑了一下,一句話差點便差點將柳冬言噎住,雖然看似說的輕松,葉大少的眼中卻掃過一絲陰霾。但既然話已經開了頭,他便也不再隱瞞,將過往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當年葉堯在出生的時候,便被發現身上有晦的力量,雖然葉岑烈找了巫祝將其完全封住,但依然不放心,恰好當時跟他一同誕生的還有個出生就是死嬰的雙胞胎兄弟,因此葉家花了極大功夫在那具身體和葉堯之間建立了一種奇妙的聯系,甚至讓那具身體在沒有任何靈魂意識的情況下依然能夠正常的成長,便是希望能用他來轉移晦所帶來的破滅崩壞之力。
即便情況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葉堯真的在三十歲歲之前便丟了命,這具跟他有著特殊聯系的身體和極深血緣關系的軀殼也可以作為讓他復活用的后手,這也是唯一能夠用來容納晦者靈魂的身體,可以說為了葉堯的安全,整個葉家幾乎是費盡全力。
葉堯身上最初始的封印是非常完全的,讓他幾乎體現不出半點晦者的特征,甚至連這少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何與眾不同的地方,但是在他十四歲那年,卻發生了一件意外。
天胤對異能者的管理一向松散,或許是太過于寬容,以至于他們中的某些人開始無限的自我膨脹起來,覺得憑著他們的力量,世上沒有什么東西值得懼怕。
到了最后,竟有大概十幾名這類異能者糾結起來,襲擊了當時獨自一人在外的葉淵,而非常不巧的是,葉堯竟然也在葉淵遇襲的時候出現在了那里。
當時已經是十一部成員的葉淵,本身力量絕對超過在場任何一人,雖然不敵那些人聯手,但要逃離卻并非難事。可惜葉堯的意外出現讓他頓時有些縛手縛腳,只能與那十幾人正面而敵。
在解決了七人之后,早已遍體鱗傷的葉淵竟被那些異能者當場殺死在了葉堯的面前。直到現在,葉堯都還會經常想起葉淵將他護在身下,背上血肉紛飛的場景。
在這樣極端的刺激之下,葉堯體內的封印被完全打碎,壓抑了十多年的晦如同海嘯一般爆發而出,連他自己也完全不能控制。幾乎是瞬間,在場另外七名異能者全部死亡,從肉體到靈魂都徹底湮滅,從此不在世上留下半分痕跡。
而葉堯自己也被這過于強大的力量反噬,幾乎當場就丟了性命。并且他和那具雙胞胎身體之間的聯系也被完全中斷,直到這時候葉岑烈才知道自己之前做的所有準備和努力其實都是無用功,在晦的力量下,這些秘術都起不到半點作用。
考慮到當時葉堯年紀還是太小,沒辦法控制和掌握好自身的力量,因此葉家再次請來了星神的巫祝,在之前破碎封印的基礎上,勉強重新建立了一個新的。這次封印的力量非常弱,只是讓晦的力量不能沖出體外,只在葉堯的體內有所顯現,并且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將其打破。
唯一的問題是,一旦封印第二次打破,就再沒有可能重新建立,這把雙刃劍將永遠出鞘,不知道在何時就傷及使用者,也沒人知道那不詳的命運是否會因此降臨到葉堯頭上。這就是為什么秦昊在發現他打破封印時,會露出如此擔心神色的原因。
“堯哥,其實這次你也不是非要把封印打破的,在那條街上有無數監控設備,他們幾個肯定跑不掉,”聽完了葉堯的敘述之后,柳冬言的神情也從方才的興奮化作了極端的不安與擔心,而且有些他之前并不太明白的事也突然找到了答案,“所以,你可以一直這么隨意的生活,也是跟這個原因有關?”
“哈哈哈,你是想說不務正業吧,不用這么委婉,”葉堯忍不住笑了兩聲,然后才點了點頭肯定了柳冬言的猜測,“沒錯,一方面我自己確實沒什么興趣,另一方面么,如果我真的進入天胤的軍界或者政界,說不好過幾年就要出個新聞,政界新星神秘死亡,大好前途就此斷絕,那豈不是太尷尬了?!?br/>
“這……你還笑得出來,先不說那個什么命運是不是真的,晦這種力量對你身體本身也會有傷害吧,你不是說上次差點死了嗎,”看著葉堯笑的毫不在意的模樣,柳冬言恨不得抓住他領子晃兩下,這人對自己的安危好像永遠不放在心上。
“沒事,這會兒跟十幾年前不一樣,我早已經習慣了它在我身體里,如果說當年是個泄洪的閘門,現在只是把那最后一層紙捅破而已,順理成章,現在它對我基本上造不成什么傷害了,”葉堯嘴角邊依然帶著笑,眼神里卻帶著幾分凜冽的殺氣,“而且當時我要是眼睜睜看著那幾個人跑了,等著警察把他們抓住,那我還是我嗎,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就站在那里,像個蠢貨一樣發呆?”
柳冬言沉默了一會兒,低頭苦笑了一下,語氣雖然很輕,但卻斬釘截鐵,“當然不會,我會親手把他們撕成碎片?!?br/>
自從柳冬言跟著葉堯回家以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表現的開朗活潑,就像個普通的陽光青年。仿佛當日剛剛掌控柳夏鳴身體時那個有些邪氣,充滿了熾烈的欲望,善于偽裝行事強橫的人從沒存在過。
只有在當日灰霧的影響下,那個性格中果斷狠辣,甚至有些陰郁黑暗的一部分才又重新出現過一次,他可以故意大驚小怪的說葉堯像個變態殺人狂,但其實如果事情發生在他自己身上,柳冬言動起手也絕對不會有半分的猶豫。
“但是,如果我哥知道了,他會很擔心的,”雖然明知以葉堯的個性,即便再來一次,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柳冬言依然低聲的說了一句。
“放心吧,我命硬著呢,死不了的,”葉堯看似無所謂的笑了兩聲,眼神中卻閃過些更為復雜的情緒,“而且說實話,我現在很怕死,因為我想和柳夏鳴一起活著。所以即便這個所謂的宿命真的存在,我也總會想到辦法讓它不在我身上實現?!?br/>
柳冬言不禁有些驚訝,葉堯一向是個將真實情感藏的極深的人,像這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正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也許是因為葉子陽的突然去世,讓他心情極為低落,才終于不加掩飾的展現出了內心柔軟而情感豐富的那一面。
要是平常,柳冬言可能會跳起來大叫著你肉麻的我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但這一刻他卻只有感同身受,苦笑著嘆氣般低聲說道,“其實我死了這么多年,以為自己早就對死亡這種事看開了,而且當初自己死的時候雖然挺傷心的,也怨恨過我哥,但是今天你突然告訴我子陽死了的時候,我竟發現這么多年來所有的傷心加起來都比不上現在這一刻。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死亡的痛苦遠遠趕不上失去身邊重要的……朋友?!?br/>
“你……喜歡上子陽了?”葉堯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身邊的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發現在柳冬言的悲痛中似乎還摻雜著些別的東西,那是他以前從未發現過的。
柳冬言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葉堯會突然問出這句話,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苦笑著點了點頭,“大概前段時間相處的太愉快了吧,所以我對他似乎有了點不一樣的想法。不過我也沒打算告訴任何人,我只是個借用了別人身體的鬼魂,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少,就算有一天我能離開我哥的身體,也就該去九幽輪回了吧,沒有必要說出來給他增加無謂的負擔,只是沒想到,最后竟然是他比我先一步離開這個世界?!?br/>
“放心,你不會一直被困在夏鳴身體里的,也不會死,我會讓你活下去,不管用任何辦法也好,我保證,”葉堯安靜了一會,似乎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終他嘆息了一聲,抬手輕輕拍了下身邊那人的后腦勺。這是他第一次跟柳冬言說這樣的話,不僅僅因為他是柳夏鳴的弟弟,而因為他是自己很重要的朋友和親人。
“堯哥,你……”柳冬言愣愣的看著葉堯,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從葉堯嘴里聽到這番話,嘴唇動了動想什么卻又說不出口,所有話都仿佛噎在了喉頭。
“行了,別又一副要哭的樣子,”葉堯笑了起來,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他起身走到冰箱邊上,拉開門看著里面擺得滿滿當當的啤酒,順手拿出一罐丟給柳冬言,“葉子陽這個酒鬼,走之前還買了這么多,以你的酒量看,咱倆喝一晚上大概能醉吧?!?br/>
柳冬言一邊扯開拉環喝了一大口,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其實我根本喝不醉,為了不讓他太沒面子,所以假裝的?!?br/>
“哈哈哈哈,其實我也一樣,因為晦的原因酒精對我一點用處沒有,不過每次為了照顧其他人的面子,我都會裝著酒量只比他們好一點,特別是柳夏鳴,他一直覺得我倆差不多,”葉堯大聲笑了起來,拿著啤酒的右手沖著柳冬言遙遙一舉,“那就讓我們兩個不會喝醉的異類,今晚替子陽那個酒鬼把這些都給消滅好了?!?br/>
“恩,可惜咱倆好像沒法兒說不醉無歸,”柳冬言也跟著笑了起來,布滿血絲的雙眸中卻閃動著水光,對這兩個男人而言,今晚注定會是個不眠之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