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br> 再次見到陳勁生,是在又一個月后。</br> a市已經(jīng)進(jìn)入凜冽的寒冬,晝變得極短,而長夜漫漫,遲遲等不到盡頭。天空被霾覆蓋,像染上了濃郁的愁色,又厚又深沉,垂在這座城市每個匆匆行者的心口。</br> 這期間,周彌山在美國給她辦妥了手續(xù),機(jī)票就訂在這周六,他比她急,一刻都不想讓她在a市多呆。倪迦看著機(jī)票信息,沒有異議,遲早是要離開的,只不過提前了一些日子。</br> 她和周彌山對倪母隱瞞了她被取消高考資格的事,只說去國外上學(xué),不用參加高考。倪母自然是不同意,周彌山一個電話后,勉強(qiáng)算</br> 當(dāng)初她回來,是對這座城市有不舍的,她知道一旦離開,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頭,所以想把青春的尾留在開始的地方??傻筋^來,她似乎快被過往拖垮了。</br> 周彌山亦是錯了,他以為她回到這里會解開心結(jié),會找回當(dāng)年的自己,他想讓她重新快樂起來,但她沒有。</br> 這一次,她把自己弄丟了。</br> 他們都錯了。</br> ……</br> 陳勁生住院已有兩個多月,他身體恢復(fù)的很快,年輕的軀體愈合能力總是迅速的,但他精神狀態(tài)愈發(fā)的差,拒絕任何心理檢查,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自從能下床行走后,常常一消失就是半天,醫(yī)生怎么苦口婆心的勸,完全漠視。林漫每星期會抽出一天來看他,而這一天,往往是伴著爭吵結(jié)束。</br> 經(jīng)歷過一次生死浩劫,他身上的戾氣比以前更重,總是被壓抑的氣息包圍著,他變得鋒利,冷漠,強(qiáng)烈的隔絕著周邊的一切,仿佛旁人一觸碰,就會被刺傷。</br> 倪迦來看他的那天,自己做了餛飩,打包裝飯盒的時候,笑了一下。</br> 她沒吃到他的餛飩,她希望他可以吃到。</br> 她知道陳勁生在哪間病房,那串?dāng)?shù)字已經(jīng)快成她的心魔了,每次在夢里就要推開門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纏住她。</br> 她拼盡力氣去推,也終是大夢一場。</br> 電梯門緩緩打開,倪迦走出去。這一層都是vip病房,走廊里很安靜,光潔的地面能照出她的影子。</br> 倪迦不自覺放輕腳步,走到病房門口時,她停下了。</br> 從門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不到什么,半堵墻擋著,但能看出,房間里沒有拉開窗簾,光線很暗。</br> 這個點,宋彰要上課應(yīng)該不在;如果他媽媽在,她看他一眼就立刻走。</br> 管不了那么多了。</br> 倪迦輕輕吸了一口氣,抬手,還未敲上門,門從里面開了。</br> 護(hù)士推著車走出來。</br> “你是?”</br> 倪迦嗓子緊了一瞬,道:“他同學(xué)。”</br> 護(hù)士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br> “他打了針,剛睡著。”</br> 倪迦問:“能進(jìn)去看他嗎?”</br> 護(hù)士想了想,說:“現(xiàn)在最好不要,他入睡不容易,昨晚幾乎一整晚沒睡,再這樣下去傷口別想好了。要么你再等等,等他睡醒,要么就明天再來?明天是周六,你們學(xué)生的話,應(yīng)該有空吧。”</br> 倪迦眉頭一皺,“他一整晚沒睡?”</br> “嗯,經(jīng)常這樣,好不容易睡著了,讓他多睡一會。”</br> 倪迦一瞬間不知說什么。</br> 她是想見他的。</br> 可她又舍不得驚醒他。</br> 可能他們之間的命運(yùn)即是如此。</br> 不能告別,只有無言的離別。</br> 倪迦說了聲謝謝。</br> 護(hù)士說:“他醒來我會轉(zhuǎn)告他的,明天記得來哦。”</br> 倪迦淡淡搖了搖頭。</br> 沒有明天了。</br> **</br> 黑夜來臨之前,陳勁生醒了。</br> 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不愿意清醒,他想睡久一點,再久一點。</br> 夢里有個女孩,半身人型半身妖,她緊緊纏繞他,勾引他,三千黑發(fā)在他胸膛上鋪開,每一根都化成刺,在他心口扎著,他要擁抱她,就必須鮮血淋漓。</br> 但他愿意,于是越擁越緊,越來越痛。</br> 他驚醒,才發(fā)現(xiàn)傷口真的在痛。</br> 睜眼,眼前是一片黑色。</br> 夢里,倪迦的臉在一瞬間模糊不清。</br> 護(hù)士在此時推門而入,她走到病床前,輕輕擰開窗前燈,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睜著眼,嚇了一跳。</br> “你醒了?什么時候醒的?”</br> 陳勁生嗓音沙啞,“剛才。”</br> 護(hù)士點點頭,“很好,睡了三個多小時,我給你拆針?!?lt;/br> 她特地調(diào)的很慢,就是為了盡量不讓他感覺到不適。</br> 陳勁生把手伸給她。</br> 護(hù)士動作很嫻熟,一邊拆一邊道:“哦對了,今天有個女生來看你。”</br> 自他住院,有人三番五次的來看他,林漫請的看護(hù)趕走過不少,宋彰也發(fā)過脾氣,只有楚梨,越挫越勇,而林漫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只放她進(jìn)來,別人一概不許探望。</br> 陳勁生對此很厭惡,護(hù)士的話,他毫無反應(yīng)。m.</br> “之前沒見過她,說是你同學(xué),長得也太漂亮了,看著不像高中生?!?lt;/br> 陳勁生手猛的一抖,眼睛陡然望向護(hù)士,“她人呢?”</br> “別亂動!哎呦!出血了!”</br> 護(hù)士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迅速拿棉簽給他摁住。</br> 陳勁生仍然盯著她,“她人呢?”</br> “早都走了,我說你睡著了,她就走了。”護(hù)士站起身,把東西收拾好,“女朋友?反應(yīng)這么大,她明天還會來的,快躺下吧,千萬別亂動?!?lt;/br> 陳勁生沒說話,他感覺到自己猛烈跳動起來的心臟,正在一點一點浸入濕冷的海水。</br> 不會的。</br> 這么久她都沒有出現(xiàn)。</br> 她不會再來了。</br> **</br> 倪迦在抽完第四支煙后,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br> 她又在醫(yī)院耗了一下午,她發(fā)現(xiàn)這種無盡的等待有時候挺讓人上癮的,時間很安靜,來往皆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用想,放空即可。</br> 天快黑了,再不回去收拾行李可能會來不及。</br> 倪迦甩了甩發(fā)麻的腿,她抖落身上殘存的煙灰,準(zhǔn)備把擱在一邊的餛飩?cè)恿恕?lt;/br> 走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吃的也沒留下。</br> 干脆就不留下,他不用知道她來過。</br> 然而,她沒辦法再進(jìn)行下個動作。</br> 她看到了站在她不遠(yuǎn)處的陳勁生。</br> 他沒有穿病號服,是一件深灰色的薄衫。</br> 他瘦了,衣服顯得空空蕩蕩的。</br> 下巴冒了胡渣,頭發(fā)也長了些,都是些細(xì)微的變化,其實并不明顯,而她能看到,因為他們很久沒見了。</br> 空氣凝固住,然后他緩慢的向她走來。</br> 他還是好看的,五官分明,身形高瘦,但那副驚艷的皮囊之下,無血無肉,仿佛向她走來的,是一堆森森的骨架。</br> 他太空了。</br> 倪迦眼睛是在一瞬間發(fā)酸的,但她忍住了,沒哭。</br> “你怎么出來了?”</br> “……”他眼皮垂下來,看著她。</br> “傷口好點了嗎?”</br> 他無言,眼睛向下滑落,停在那個包裝袋上。</br> 倪迦順著看過去,把袋子提起來,“本來是要給你的,已經(jīng)冷了,面可能也糊了……”</br> 他打斷她:“你做的?”</br> 聲音啞的嚇人。</br> 他什么時候變成這種聲音了?</br> 倪迦低頭,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掉出來。</br> “嗯?!毙⌒囊硪淼囊宦?。</br> “給我?!?lt;/br> “吃不成了?!边€是不小心,眼淚砸在地上。</br> 他伸出手,掌心對著她,“給我?!?lt;/br> 倪迦看著那張脈絡(luò)錯綜復(fù)雜的大掌,扭頭,把袋子挎在他手上。</br> 她固執(zhí)的扭著頭,不看他,眼淚成線似的往下滾。</br> 陳勁生慢慢蹲下,他感覺到傷口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他沒管,把袋子解開,然后把里面的透明包裝盒拿出來。</br> 打開,香味撲了一鼻,還混合著濃濃的酸意。</br> 是她親手做的。</br> 陳勁生掰開筷子,面確實已經(jīng)糊了,湯全部泡進(jìn)去,爛成一片,還很冰。</br> 他夾住一個還算完整的,送進(jìn)嘴里,能吃出味道,很香。</br> 比他平時吃的東西酸很多,酸到眼眶輕而易舉就被刺激的發(fā)紅。</br> 陳勁生咽進(jìn)去,又夾了一個往嘴里送。</br> 倪迦看著他的頭頂,“別吃了。”</br> 他不聽。</br> “陳勁生,別吃了?!?lt;/br> 他越吃越急。重復(fù)著一個動作。</br> 是了,他從來不聽別人的。</br> 天氣很冷,他一受凍,臉就更白了,看著一點血色都沒有。</br> 倪迦在他面前蹲下,手把他的半握住,“給我喂一個?!?lt;/br> 陳勁生抬眸看她,眼睛邊框泛著紅,瞳仁黑的清透,透到這世上沒有什么比他更純粹。</br> 他說:“冷了?!?lt;/br> 倪迦眼睛里全是淚,人卻笑著,“快點?!?lt;/br> 陳勁生低頭,在飯盒里攪來攪去,給她挑了個小到只剩一點邊兒的。</br> 倪迦握著他的手,重新夾了一個大的,“我要這個?!?lt;/br> 他手上使了勁,她沒再掰動。</br> 倪迦輕聲說:“陳勁生,聽話,行不行?”</br>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面。</br> 陳勁生不使勁了,他喂給她。</br> “好?!?lt;/br> 一盒冰掉的餛飩,倪迦吃了一半,陳勁生吃了一半。</br> 不能制止,她就分擔(dān)。</br> 她把飯盒拿去扔掉,陳勁生就跟在她后面。</br> 她躬下身丟進(jìn)垃圾桶時,一雙胳膊從后面緊緊纏住她的腰。</br> 他把她狠狠抱在懷里。</br> “別走,行嗎?”</br> 陳勁生傲了這么多年,沒低聲下氣過。</br> 他只想讓她留下來,在這里,在這個他不喜歡的世界里。</br> 倪迦沒有出聲。</br> 他們見面到現(xiàn)在,對于楚梨的視頻,對于她是否騙了他,對于她為什么這么久不出現(xiàn),只字未提。</br> 有些問題,不需要答案。</br> 有些答案,也不需要問。</br> 他相信她。</br> 正如她相信他,會相信她。</br> “陳勁生?!蹦咤嚷龘荛_他的手,從他懷里轉(zhuǎn)過身。</br> 他嘴角還掛著一截兒紫菜。</br> 倪迦輕笑著,嘴唇覆上去。</br> 她細(xì)細(xì)密密的吻著他,說了這世上最纏綿的一句:</br> “再見。”</br> ……</br> 倪迦離開的那天,a市飄了一場雪,不大。</br> 她順利到達(dá)美國后,宋彰告知了陳勁生,倪迦出國的消息。</br> 又一個月后,陳勁生身體康復(fù),a市的高中迎來寒假。</br> 出院那天,天空又飄起了小雪。</br> 不大,剛夠蓋住a市的地面,掩去這座城市發(fā)生過的一切庸擾。</br> 當(dāng)天晚上,陳勁生做了一個決定。</br> 他的人生有兩次毀滅。</br> 一次是遇見她那天。</br> 一次在這場和“離開”有關(guān)的雪里。</br> ……</br> “如果我走了,你可以去找我?!?lt;/br> “你想都不要想?!?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