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手術室里的聚光燈猛然亮起,馮歡歡本已放空的大腦又像被鋼絲拽醒。自己□□的躺在冰冷的手術床上,心頭不由自主的開始恐慌。
雖然職業的理性告訴自己,當自己簽字同意的時候,其實已經充分考慮過所有的利和弊。可是真正躺在這里,她腦海里還是浮現出許多可怕的鏡頭。不過,最后在腦海里縈繞不去的一幕卻是,她盯著肚子上那一條像蜈蚣一樣的刀口,連照鏡子的勇氣都沒有,然后將衣櫥里所有的露臍裝都扔了出去。
她旋即開始苦笑,都什么時候了,還臭美。主刀的黃大夫打量著她,“歡歡,你能躺在這里,我可真是對你這個小姑娘佩服的五體投地。”
“誰叫我心地善良呢。”
“是呀,沒想到你這個小姑娘平時像個小太妹一樣,關鍵時刻還真是挺——,哎,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黃大夫,你快別說了,待會我反悔了。”
“哎,還這么年輕,我還真想你反悔。”
“我馮歡歡下定決心的事,也沒打算反悔。快打麻藥吧。”
黃大夫看著她,不再說話。他雙手高高舉著,套著緊緊的藍手套。一個護士忙著給他穿上手術服,另一個護士揭開馮歡歡身上的包布,他瞥了一眼,搖搖頭,“你這丫頭,怎么在身上搞這么多花樣,我怎么下刀子啊!”
馮歡歡沖他擠擠眼,“我相信你,黃老頭。”
“別跟我說這話,你也是大夫,這切開肚子的事誰知道怎么回事啊!我可不敢給你打包票啊。”
馮歡歡攥著小拳頭沖黃大夫晃晃,“黃老頭,你敢不成功。小心我馮歡歡下了手術臺就砸你的辦公室。”
“好,好,好,我說你這霸道脾氣怎么到這時候也不改改啊。不說給主刀大夫送紅包,還帶威脅恐嚇的。”
“哼,想讓我送紅包,門都沒有。我說黃老頭,你可好好給我切啊,別心疼,得給我舅留足了能用的。”
“行了,知道了。丫頭,好好睡一覺,醒來啥事就沒有了。麻醉師,準備麻藥。”
“對了,你順著那朵玫瑰花的莖切,別太難——”話還沒說完,馮歡歡已經一頭睡了過去。
無影燈啪的亮了起來,眾人在燈下忙碌起來,跳動的儀表,冰冷的器械,流動的血液,仿佛操控的是一臺精密的儀器,而不是一具有生命的身體。一位老護士仔細地將馮歡歡的頭發捋進帽子里,輕嘆一聲,“沒想到這潑辣丫頭還有這般的心胸。”
“喂,喂,快醒醒。都什么時辰了。”馮歡歡被一陣喧鬧尖利的叫聲驚醒,慢慢睜開眼睛。好亮,好晃眼,估計是麻藥勁兒還沒過,還犯暈呢。護理手冊上說了,這時候要緩緩動動胳膊腿,千萬不可有大的動作,要不然可能一個不穩就摔倒了。
“李萱琴,你干嘛呢。出工路上就能睡著,你這是要挨處分啊。”
馮歡歡正掙扎著摸自己的肚子,想感受一下刀口有多大。一聽見李萱琴三個字,下意識的跳將起來,“媽,你怎么也住院了,你是不是被我氣的啊!”
耳朵邊上猛然響起一聲斷喝,“李萱琴,你再偷奸耍滑,我這個婦女隊長直接關你緊閉。”
馮歡歡睜大了眼睛,天哪,這哪里是醫院。這分明在一個寬闊的湖邊。自己蜷著身子靠在一堆石頭上,面前站著一個風風火火一臉不耐煩的年輕女子。
馮歡歡莫名其妙的看著眼前這人,心想我這是做夢吧。嗯,動動手腳,一點勁兒都沒有。一定是,麻藥勁兒還沒過去,這會兒我估計正躺在在ICU里呼呼大睡。
怎么會夢見這么個人,濃眉大眼,齊耳短發,憑什么氣勢洶洶啊。你當我馮歡歡是軟柿子啊,即使是做夢我也不能吃這虧啊。馮歡歡杏眼圓瞪,雙手猛地撐地,讓自己坐將起來,“你什么人啊,我做完手術就該躺著,你讓我干活我就干活啊。我傻呀,我馮歡歡從來都是該我干的就干,不該我干的我一點也不會干。”
眼前那人的臉上閃過無比驚詫的神情,半晌將手上拿著的物件啪的往地上一放。馮歡歡低頭一看,搞什么鬼,這個大姑娘手上竟拿著一把扁擔!那姑娘扭頭跟旁邊的人說,“這人今天估計是失心瘋了,滿嘴胡言亂語。”
周圍很快涌過來一堆人,氣勢不如剛才那姑娘,人數可是嚇人,一個個面目猙獰,“這個李萱琴,就是多作怪。咱們在新時代的光輝下,就該破除一切陰謀詭計。”馮歡歡聽著這前言不搭后語的的措辭,忍不住想笑。
“隊長,這種人就該打倒在地,讓她不得翻身。不要跟她多說,先戴上高帽批*斗一番再說。”
“她就是改造的不好,先餓兩天,正好去去她身上那惡心的資本主義小姐氣。”
馮歡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然夢里亂七八糟也正常。只是依稀聽見這幫人不停的說起媽媽的名字,不由得怒火中燒,她猛地站起來大叫一聲,“都給我閉嘴。你們有事沖我來,干嘛要說我媽。”
她還沒喊第二嗓子,已經被幾個人連拉帶拽的揪到一旁。有兩個很壯的婦人將她的胳膊反剪,按住她的頭就往外拉。馮歡歡怒不可遏,手上一使勁,將兩個女人甩開,擺了一個跆拳道防守的姿勢,“別過來,我可是練過的,醫鬧我都不怕,你們幾個還不是個兒,再過來我可不不客氣了。”
馮歡歡以為可以嚇唬住眾人。可是群眾的力量實在太過可怕,馮歡歡縱使蹦噠的再厲害,也敵不過如此多的人。只不過一瞬間,她的身體上已經落下了如雨點般的拳頭,腳印,她感覺到頭皮一陣刺痛,一扭頭便看見一個人手上抓著她的一縷頭發。很快她的頭也抬不起來了,嘴角也滲出了血,她放棄了抵抗,盡力將自己蜷起來。
她心里恨極了,不是做夢嗎,怎么真tm疼啊。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別打了別打了,她什么德行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有力氣趕緊干活去,她我來處理。”好像是那個女隊長的聲音。
眾人氣哼哼的離去了,馮歡歡額前的頭發被人掀開。眼前浮現出那個女隊長的臉,馮歡歡抹了一把鼻子里的血,眼睛直直的看著她,“快叫醒我,這個夢太惡心了,我不做了。”
那個隊長哼了一聲,從她頭上摘下一根草,遞到她眼前,“大白天的,做什么夢!白日夢!你看看這大日頭,看看大家,看看你背后的石子,再看看你眼前干活的人你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馮歡歡啪啪啪幾個耳光甩到自己臉上,“不對,我一定在做噩夢。我上午在手術室,現在應該躺在ICU病床上。”
那女隊長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的看著她。周圍早有人嚷嚷,“隊長,別跟她廢話了。她就是裝瘋賣傻,餓她兩天就好了。”
馮歡歡打量一下四周,藍的天,白的云,大大的太陽,密密麻麻的人群穿著白色藍色灰色布衫,一般無二的褐色皮膚,像螞蟻一樣排成隊,挑著大擔的石塊往湖邊走去,走到跟前,嘩的往下一倒,濺起一堆白灰。難道這真不是做夢,夢不是只有黑白兩色嗎?
女隊長接著說,“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大早就在在這兒睡覺。不干活就沒有工分,沒有工分就要餓肚子。我好心說你兩句,你還這么大反應,你說你是活該呢還是犯傻呢。走,你先回去吧。一個大姑娘,把自己搞成這樣——”
馮歡歡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那個女隊長伸出一只手。馮歡歡拽著她,沿著陌生而泥濘的土路走著。前路漫漫,馮歡歡心里卻一陣陣的惶恐。她忽然想起來什么,伸手在肚皮上摸了一把,天哪,沒有刀口!
一定是黃大夫,他使壞了。壓根沒給我割肝,直接將我賣了。別說這人真是衣冠禽獸,平時總是道貌岸然的樣子,一點沒提防。以前聽說隔壁市里有個產科大夫賣孩子,大家都不信。現在看來,別說賣孩子了,賣大人都有。
二十一世紀都過了這么多年,怎么還有這么閉塞的地方。黃老頭啊黃老頭,我沒得罪你啊。
你跟我馮歡歡多大仇多大怨。算你狠,這種地方都能找得到。
她一吐帶血的唾沫,太晦氣了,自己什么時候吃過這么大的虧,怪自己輕敵。這種地方,越是掙扎越是死得快。
忽然心底又涌上一絲擔憂,那舅舅怎么辦呢?算了,自顧不暇,還是想辦法逃出去再去救舅舅。逃,往哪兒逃?放眼望去,四處都是莊稼地,連條馬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