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br> 時間倒回前一天夜晚。</br> 向來干燥的晏城,忽然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讓整座城市都縈繞在淡淡的傷感中。</br> “易總,回老宅嗎?”沈昊軍幫易淮川撐著寬大的黑傘。</br> 殯儀館的燈照亮了眼前的一片夜幕,易淮川立在門口,望向遠方,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br> 雨好像大了些,夜風也更冷了。</br> 沈昊軍在心里嘆息。</br> 老爺子明明早上精神好了不少,誰知道晚上就突然去了,還是在易淮川面前去的。</br> 醫生給的解釋是,老爺子是回光返照,心愿了了,所以走得挺安詳的。</br> 他也是陪易總參加完會議回來,才知道下午梁思思來過,以為老爺子終于勸得兩人和好了。</br> 將老爺子遺體送來殯儀館時,他特意問,要不要他通知梁思思一聲。</br> “不用。”</br> 跟以往一樣,易淮川否決了他的提議。</br> 他對易淮川一意孤行的作風習以為常,并沒覺得有哪里不對,只是惋惜兩人最終還是越走越遠了。</br> 只是,令他訝異的是,易淮川沉默了好一會,突然垂眸,又淡淡地補了一句:“我會告訴她。”</br> 告沒告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的易淮川一定很難過。</br> 在這個世上,老爺子是他最親的人,現在老爺子走了,如果思思小姐能陪他一會,應該會好些吧。</br> 沈昊軍兀自感慨時,易淮川終于垂眸看向面前的車子,沉聲吩咐:“回半山墅。”</br> “好的,易總。”沈昊軍應道。</br> 車子一路向前,穿梭在晏城的雨夜,泯滅在車海里,如每一輛車一樣,無人知道它的主人今天心情如何。</br> 上一次,易淮川來半山墅,是梁思思走的那天,他過來看四年前咖啡店的視頻。</br> 之后,不知是否刻意回避,他再未來過。</br> 車子如那日一樣,停在別墅門口。</br> 沈昊軍下車,撐傘。</br> 易淮川接過傘,跟那日一樣,對他道:“你回去吧。”</br> 恍惚間,沈昊軍有種今日就是那日的錯覺,因為連易淮川身上呈現的岑冷陰郁氣質都如出一轍。</br> 那日,是梁思思離開他的生活。</br> 今天,是老爺子離開他的生命。</br> 身為助理,他什么都不好說,只能應下易淮川的吩咐,望著他獨自走向別墅。</br> 細雨飄落,落在傘面上,落在路燈上,也落在路上。</br> 易淮川一步一步走向大門,任由雨水打濕他的鞋子與褲腳。</br> 收傘,擱在門邊,輸入密碼,打開門。</br> 如那日一樣,漆黑的別墅里冷冷清清,易淮川抓著門把,在玄關口站了會。</br> “喵”</br> 忽然,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從他腳邊溜過去,打破了屋內的寂靜與冷清。</br> 心中一動。</br> “合合。”他喚它。</br> “喵”</br> 小東西又跳回來,再次從他的褲腳邊穿行而過。</br> “啪”的一聲,易淮川打開燈,玄關有了光,一切都入目可見。</br> 小東西在不遠處蹲坐著,翹著毛茸茸的尾巴,小小的一團,正仰頭望著他,像是打量,又似警惕:“喵”</br> “過來。”</br> 易淮川轉身面向它,憑借記憶,學著梁思思當初的樣子,沖它招了一下手,吩咐。</br> 不怎么習慣,也不知道動作對不對。</br> “喵”小東西叫了聲,跑遠了,一點面子沒給他。</br> 易淮川望著它跑向花房,收回了手,關門。</br> 他正準備往里走,視線卻瞥到玄關處的柜子,一束小雛菊插在花瓶里,在昏黃的燈光下靜靜綻放。</br> 如那個被他忽視四年的女孩一樣。</br> 易淮川腳步一頓。</br> 明明曾經見過類似的小雛菊很多次,他從未多給一個眼神,但今夜,他忽然覺得它給了他慰藉,冰冷的心似乎因為鼻翼間若有似無的芬芳,有了一絲絲的暖意。</br> 易淮川在玄關處站了會,才朝小橘貓離開的方向追去。</br> 阿姨應該來過了,不止將合合送了過來,連貓架、貓糧、小玩具等等東西都安置好了,連冰箱上都貼了養貓注意事項的便利貼。</br> “喵”</br> 小東西在玻璃花房傳來叫聲,易淮川聞聲望去。</br> 跟它的主人一樣,她們都喜歡那間房子。</br> 易淮川邁步過去,門敞著,里面的一切都一覽無余</br> 盡管是初春,花房里的綠植花卉還是枝繁葉茂、爭相開放,一派繁榮景象。</br> 白色的秋千靜靜地懸在那,上面沒有認真看書的女孩。旁邊的藤椅也靜靜地擱在那,上面沒有聆聽雨聲的女孩。</br> 一切如舊,只是少了她,就覺得再繁華的景象都顯得冷靜孤寂,毫無生機。</br> 易淮川收回目光,坐在藤椅上,學著往日梁思思的樣子,看向玻璃花房外面,靜靜聽著雨聲。</br> 淅淅瀝瀝,一聲一聲像是下在人的心間,打濕了心情。</br> 那些日子,那些瞬間,她聽著雨,在想些什么呢?</br> 也如他此刻一樣,覺得迷茫又孤單嗎?</br> 她走了,爺爺也去了。</br> 自此,他身邊沒了牽掛與羈絆,不知歸路,也再沒有歸屬。</br> “喵”小貓咪跳上秋千,秋千架跟著晃了晃,讓安靜的花房有了聲音與動靜。</br> 易淮川望著合合,輕啟薄唇,問:“所以,她才要養你嗎?”</br> “喵”</br> 合合跳下秋千,又去旁邊玩一盆花草去了。</br> 不知它的答案,是“是”,還是“否”。</br> 屋外,細雨還在下,易淮川只覺得心里一片冰涼,為自己,也為梁思思。</br> 過去四年,他看過很多次梁思思在花房。</br> 但他從未有一次,去揣摩、去思考,她當時在想什么,也不曾走進她心里看看。</br> 事實上,她才是真的孤單才對</br> 父母早就離開了,相依為命的哥哥也遠走了,獨自寄人籬下,還被梁家欺負壓榨,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br> 后來,因為愛,她救了一個混蛋。</br> 但那個混蛋不但不懂感激回報,還每一天都給她帶來傷害與失望。</br> 阡陌塵世,踽踽獨行。</br> 本以為終于有了歸屬,滿心滿眼的期待卻一點一點消磨在日復一日的歲月里,最終她再也熬不過,放棄了。</br> 心口泛著疼,一下比一下強烈。</br> 自梁思思走后,他的心臟再也沒好過,有時候是抽痛,有時候是細細密密的疼。</br> 有時候,易淮川都懷疑自己得了心臟病。</br> 每一次回憶曾經,做她做過的事,感受她當初的心境,他都覺得心疼。</br> 心疼她。</br> 那些日日夜夜,那些歲歲年年,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只憑借著對他的愛,就堅持了那么久嗎?</br> 為什么,她才不理他這么短短時間,他都覺得時日難熬,痛苦折磨呢?</br> 易淮川不想再想了。</br> 他閉上眼,靠在躺椅上,靜靜地聽著屋外的雨聲。</br>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合合玩累了,跳上了藤椅,落在易淮川的懷里。</br> 毛茸茸、軟乎乎一小只,像是將他空虛孤寂的心填滿也溫暖了。</br> 易淮川閉著眼沒動,伸手將合合撈進懷里,抱好。</br> “喵”</br> 合合也沒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睡了。</br> 夜幕拉上,細雨依舊在下,天空連繁星都沒有,整座城市都是孤寂又安靜的,叫人格外感傷。</br> “你想她嗎?”</br> 寂靜的夜里,易淮川閉著眼,輕輕開口,問。</br> 合合窩在他懷里睡著了,連聽不懂含義的“喵”都沒回應他。</br> 花房又安靜下來,好似連綠植花卉都睡著了。</br> 易淮川似乎也睡著了。</br> 到了點,別墅外面的路燈也熄滅了,這下真的什么都看不見了。</br> “我想她。”</br> 易淮川低沉的聲音融在了寂靜的黑夜里,誰都不曾聽見。</br> 翌日的南城月明山莊休息間,梁思思望著那條短短的信息,手跟心一樣,有點抖。</br> 因為經歷了太多次,她最怕生離死別。</br> 媽媽的去世,哥哥的離開,每一次都在她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讓她往后的日子里,每一次想起都覺得無比難受。</br> 那種沉悶的、悵然的、壓抑的失去,讓她每每在低潮期想起,都覺得喘不過氣來。</br> 所以,她在得知爺爺時日無多時,才甘愿跟易淮川演戲。</br> 因為沒有人懂她那種,為了挽留住親人,不惜一切的執拗想法。</br> 明明昨天她去看爺爺時,他的精神與氣色都比曾經要好,怎么會?</br> 如果……</br> 如果早一點知道,她一定不會傍晚就離開,至少,她要陪爺爺度過最后一點時光。</br> 梁思思心里悲涼一片,身體有些撐不住,順勢坐在了休息室的沙發上。</br> 小唐見她神色不對,趕緊喚了她一聲:“思思姐,你沒事吧?”</br> 梁思思只呆呆望著信息,沒回答。</br> 恰好,換好裝的陸謙行過來了,見她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趕緊上前問:“思思,你怎么了,不舒服?”</br> 聽到哥哥的聲音,梁思思赫然抬頭看向他。</br> 她眼里情緒復雜</br> 有痛苦,有迷茫,有掙扎,有慌亂,還有些連他也讀不懂的情緒。</br> “哥。”她喊他。</br> 小唐見情況不對,就先退出去了。</br> 休息間只余下陸謙行與梁思思,他站著,梁思思坐著,四目相對。</br> “怎么了?”陸謙行眼里的擔憂很濃,出口的語氣也略微急切。</br> 梁思思抿了抿唇,長而密的睫毛垂下來,低聲道:“爺爺去世了。”</br> 話音落下,房間也瞬間靜了下來。</br> 陸謙行始終看著梁思思,她握著手機,垂眸坐在那,一動未動,但周身都縈繞著悲傷的氣息。</br> 那個老人,在他們重逢后,梁思思跟他說過。</br> 對她很好,給她指過出路,也慰藉過她的心靈。</br> 不僅如此,他還是易淮川在這個世上唯一在意的親人。</br>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br> 不知過了多久,陸謙行開口,語氣很輕,卻莫名讓人覺得悲傷。</br> 他問:“你想去看他?”</br> 作者有話要說:不換男主,he結尾,但不會這么快,易狗總要學會去愛,成長為一個值得托付的人。</br> 接受不了的寶貝可以棄文,感謝一直以來的支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