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呆呆地看著陳瞎子,然后搖了搖頭,嘴唇蠕動了一下,小聲地說了句:“我也不知道……剛才莫名其妙地就到身上了……然后我就看見一張很恐怖的鬼臉……就這么一點點大。”</br> 唐海比劃了一下,約莫就是食指和大拇指捏成一個圈兒,剛好也吻合那嬰靈的大小。</br> 我心頭一凜,嬰靈在衣服里頭,應該是唐海穿上衣服之后看見了,然后被嚇成了那樣。</br> “是么?”陳瞎子忽然說了句。</br> 接著他搖了搖頭道:“人如果說鬼話,等會是走不出這條路的,嬰靈逞兇,母尸化煞,今天的陽江下鬼祟橫行,岸上亦然是小鬼當道。”</br>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若是你被拖走了,誰都救不了你。”</br> 這一番話,令我瞳孔緊縮了一下。</br> 狼獒也抬頭,紅通通的小眼睛盯著唐海。</br> 劉文三卻忽然點了根煙,也是瞇著眼睛看向唐海了。</br> 陳瞎子絕對是個聰明人,劉文三也不會笨,不然一個開了那么多年陰路不死,另一個也不知道在陽江打撈了多少尸骨。</br> 至于我,很多東西都不懂,自然是發現不了太多問題。</br> “我……我真沒撒謊……”唐海忽然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一把抓住了劉文三的腿,哭喪著臉說:“劉先生,我的確沒撒謊,那衣服就是莫名其妙到我身上的啊!這種要人命的事情,我怎么敢騙你們呢?”</br> 劉文三看了一眼陳瞎子,眼中明顯有幾分詢問。</br> 難得他和陳瞎子會有這么一本正經的眼神。</br> 陳瞎子卻低頭點了根卷葉子煙,拍了拍狼獒的頭:“去車上睡覺吧,晚上沒你事兒了。”狼獒跳上了破舊三輪車后面的木板。</br> 接著他對劉文三說了句:“嬰靈被狼獒吞了,女尸本來只是普通的母煞,現在應該生白毛了,她心頭怨氣不小,撈肯定是撈不上來,就算是上來了,也葬不了,得打斷了骨頭斬了頭,火焚燒盡,不然的話,是大災。”</br> “留在陽江里頭,往來的漁船也不安生了,這兩樁事情,無論哪一樁,咱們都算是半個始作俑者,是要遭報應的。”</br> 我心里頭咯噔一下。</br> 陳瞎子這話我聽明白了,意思就是,撈尸失敗,嬰靈被吃,女尸會在陽江上作亂害人,那這報應是我們的,也肯定是唐海的。</br> 如果去把女尸強硬拉上來,也必須要處理掉,可這樣也會有報應,大概就是傷魂損命,讓人投不了胎,兩樣都好不到哪兒去。</br> 劉文三臉色很難看,陰沉似水,他也點了根煙,瞇著眼睛一邊抽,一邊看著陽江的江面。</br> 唐海還是跪在原地,他臉色很掙扎和猶豫,就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br> 沉默足足過了十來分鐘,劉文三腳下都是一地的煙頭,陳瞎子都坐上了破舊的三輪車,抽了兩三根卷葉子煙。</br> 我憋不住這種沉悶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br> “陳叔,文三叔,這兩件事兒都很難搞,可我想了想利弊……事情是已經整出來了,要是放在陽江里頭不管,后面再死了人,也是今天我們的責任,如果說不來撈尸,那肯定和我們無關,以后說不定也只是唐老板,或者令她喪命那艘船的事情。”</br> “現在事情已經出了,要不直接弄上來吧?咱們這樣做的確不人道,還有點兒心狠,可總不能讓她真的害了其它人的命?!”</br> 女人發瘋很可怕,一個發瘋的鬼祟女人那就更別想了。</br> 說完這句話之后,我也定定地看著唐海。</br> 他肯定有點兒什么問題。</br> 不然陳瞎子不會那樣針對他。</br> 也偏偏就在這時,唐海忽然用力點點頭:“對對對!羅陰婆說得對啊!我老婆死得已經很可憐了,不能讓她害人……”</br> “劉先生,你就再出手一次,這錢,我再給你們加十萬!一共給二十萬,行不行?!”</br> 我瞳孔緊縮了一下,這一句話,我立刻就肯定唐海有問題了。</br> 之前來撈尸,唐海只出了十萬。</br> 雖然算不上什么摳摳搜搜,但是十萬的確不算多,這是要命的買賣。</br> 劉文三在船上的時候,也說了兩茬,十萬塊很少,他也沒有添點兒彩頭的意思。</br> 現在反倒是要將他老婆挫骨揚灰了,他要加錢?</br> 甚至還有一點很重要的。</br> 我突然反應過來。</br> 嬰靈被吞了,好歹也算是唐海的親骨肉,他一點兒傷心難過都沒有的么?</br> 除卻了上船的時候那股悲戚的模樣,現在反倒是正常了許多……</br> 我不太相信是因為恐懼讓他清醒。</br> 要知道,之前周廠長那副樣子,是撈不上來,就去殉情!</br> 真要是能拿出來一大筆錢去撈尸,絕對沒那么單薄的感情……</br> 唐海的表現,太不對勁了。</br> “錢,就不多要了,這算是售后,也是讓陽江安穩一點兒,我劉文三也不能壞了自己的名聲。”</br> 劉文三把最后一個煙蒂丟在了地上,然后吐了口唾沫在手上一搓,直接就往船上走去。</br> 陳瞎子卻沒上船的意思,我準備上船。</br> 結果劉文三卻喊了一聲:“十六,你就沒必要上來了,你文三叔是要下水斗尸,你上來幫不了忙。”</br> 他說話間,又掀開了一個船板,從里面抽出來了一個小竹筏,咣當一下就丟進了水里,濺起一大片的水花!</br> 我心頭狂跳,可除了說一句文三叔你小心,也就沒其他能說的了。</br> 緊跟著,我想起來了蠱玉和鈴鐺,也快步走到碼頭旁邊遞給他。</br> 結果拿出來鈴鐺我才發現,鈴鐺已經徹底壞掉了,裂了好幾條縫隙,里面的東西也消失不見。</br> 劉文三擺了擺手,說:“上次拿回來用了一下,已經是文三叔破了規矩,哪兒有一直拿回來的道理,這不就成了寄放在你那兒?”</br> “小小一具白煞女尸,我是要滅她,不是撈她,傷不到文三叔分毫!”</br> 劉文三這一番話語可謂是豪氣十足了,他拿起那根帶著鉤子的竹竿,直接朝著水里一撐。</br> 竹筏就直接朝著陽江中劃去。</br> 月光凄冷,反射在江面上,波光粼粼。</br> 此刻約莫是九點多鐘,之前我們在江面也花費了不短的時間了。</br> 劉文三一身深黃色的麻布小褂,再配上墨青色的粗布褲子,那竹筏也和普通的略有幾分區別,前后都略微彎曲了兩分,我怔怔地低下頭,看著手中的蠱玉。</br> 漆黑色的玉塊,層次分明,栩栩如生的浮雕。</br> 波濤洶涌的河流上,獨木船隨波逐流!</br> 撈尸人肩纏繩索,嘴里叼著匕首,浮浮沉沉的煞尸兇魂在水中張牙舞爪!</br> 我又抬起頭看了一眼陽江的江面……</br> 這一眼,直接讓我不寒而栗。</br> 剛才還平靜的江水,此刻已經籠罩了迷蒙的白霧,本來平靜下來的江水又在起著波濤。</br> 明明沒什么風!可那些浪濤就像是沸騰的水似的,劉文三的竹筏在其中就如同一葉扁舟,搖搖欲墜!</br> 我眼皮狂跳,隱隱約約在水波之下能夠看到一些陰影,有的尸體是豎著,隨波逐流,就像是在水下走動似的!</br> 還有一些就是漂浮,時不時地要出現在水面上,可又在一個波浪之下沉了底。</br> 竹筏已經來到了陽江的中間,卻開始打起來了旋!</br> 我狠狠地為劉文三捏了一把汗。</br> 而與此同時,江面上還有其他經過的船只,也都詭異地停了下來,船體在這波濤下不停地浮動,仿佛隨時會船毀人亡!</br> 安靜徹底被打破了,江面上盡是惶恐的哭喊,尖叫。</br> 甚至我都不知道,這到底是那些船上的人在恐懼求救,還是說江下的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或者是無意溺水的可憐人……</br> 陳瞎子也抬起來了頭,怔怔地看著水面的一個方向,灰白色的眼珠子里頭,有種說不出來的哀傷。</br> 至于唐海,這一次我覺得他是真的被嚇傻了。</br> 呆呆地杵在原地,褲子都是濕噠噠的,褲腿的位置正在不停地掉下來黃色的液體,分明是失禁……</br> 也就在這時,江水中間的劉文三忽然一聲大吼。</br>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竹竿,朝著水里狠狠一甩!</br> 啪!</br> 清脆的聲響竟然都傳遞到了岸上!</br> “死倒不倒怨不散,浮尸不浮不無親!”</br> “吾為陽江撈尸客,專斷兇煞惡鬼魂!”</br> 劉文三凄厲的聲音要比我,甚至比我奶奶更要尖銳!</br> 月光上的血色,似乎都被他震退!</br> 我渾身上下都是細密的雞皮疙瘩,狠狠地搓了兩把胳膊,可脊梁骨都涼得厲害!</br> 這一嗓子下去之后,忽然陽江上的波濤一下子就驟停了!</br> 劉文三那一竹竿打起來一大片的浪花!</br> 接著竹竿被挑了起來,整根竹竿都彎得幾乎快要斷掉。</br> 鉤子上頭,掛著一具女尸,胸口有一個極大的傷口,穿透了月光。</br> 鉤子也是勾住了那一處的貫穿傷。</br> 劉文三的竹筏,緩慢地朝著碼頭這邊飄了過來。</br> 只不過江面上卻有很多阻礙。</br> 這會兒波濤雖然停了,可密密麻麻圍著竹筏的,是一層一層黑色的頭發,其中也混雜著一些黃白色,還有一些特殊的染發色彩。</br> 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更多了……</br> 要是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密密麻麻的頭發都是尸體的頭蓋骨。</br> 擋住竹筏的,全部都是死倒!</br> 他們想讓劉文三帶他們上船!</br> 一晃一晃的竹竿上勾著女尸,在月光下更凄厲恐怖,其上長滿了白毛,指甲也變得極長,仿佛隨時竹竿都會斷掉。</br> 陳瞎子忽然站了起來,說道:“十六,你現在要去辦一件事兒。”</br> 我趕緊回過頭看向他。</br> 陳瞎子鄭重地說道:“去弄一壇子酒,一定要度數高的白酒,要一個豬頭,一只雞,一只鴨。”</br> “你速度要快!劉文三把事情搞大了!這一江的死倒都想上船,不給上,他就上不來岸!”</br> “他必須得守一次規矩!這些東西,你趕緊去弄!不然怕是會要命!”</br> 我一個激靈,也明白了這事情的嚴重性,可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弄豬頭,雞鴨,還有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