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江上多霧,秋季至初春的時候更甚。</br> 今天因為下了雨,霧氣已經算來得晚,很少了……</br> 十幾秒鐘,白霧就籠罩了整個江堤大壩。</br> 近處還好,遠處的大壩入口處,已經看不見路面。</br> 我感覺睫毛和眉毛都濕噠噠的,似是這霧氣濃郁的都成了水滴。</br> 給人造成最大的恐懼就是未知。</br> 黑夜中的床底,樓上的彈珠,廁所的水滴聲,人總愛胡思亂想,總會腦補在夜行的時候身后有人,窗外有什么鬼影……</br> 此刻起霧之后,更是將我本身就有的恐懼放大!</br> 吞咽了一口唾沫,我死死地盯著陳瞎子女兒的臉,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又一層……</br> 這是鬧哪一出,我就看不懂了啊!</br> 也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br> 這聲音讓我腦袋嗡地一下,猛地就回過頭去。</br> 結果和我四目相對的,是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br> 狼獒忽然伸出舌頭,在我的肩膀上舔了一下。</br> 莫名的,那股滋生的寒意,仿佛都減少了大半!</br> 我心也是橫了下來。</br> 萬般不濟,這狼獒總在我身邊?</br> 就算鬧什么鬼祟,我這條命,陳瞎子女兒也帶不走的!</br> 何采兒也走近了很多,她縮著肩膀,眼皮狂跳地看著陳瞎子女兒,聲音也干澀了不少。</br> “還能接陰么?實在不行,就先放在這里,讓狼獒守著,等陳瞎子醒來再做決斷?”</br> 我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br> 下一刻,我毫不猶豫地就脫掉了女尸的褲子!</br> 說真的,她一點兒都不像是死人。</br> 纖細的雙腿,細膩白嫩,其上的水珠,就像是剛出浴的美人。</br> 并且她的身體此刻也不僵硬,就和活人一般無二。</br> 將她兩條腿分開,我低聲呢喃。</br> “尸雖陳,胎未斷。嬰靈需出世!”</br> “娘煞悲,江憫懷。故家需得返!”</br> ”吾為接陰婆羅十六,受其父托,為孤女接陰!”</br> “孕婦若無所托,那十六便要冒犯了!”我的聲音在大壩之上回蕩,穿梭在霧氣之中,白霧都微微地震顫。</br> 涓細的聲音,點點滴滴,斷斷續續,似乎在霧氣之中哽咽哭泣。</br> 我喊這番話,也是陰生九術之中的要求。</br> 這本書內幾乎囊括了所有類型,以及可能存在的母子尸。</br> 接煞外胎,用過補陰散,便要自報家門!以及對此刻孕婦的診斷。</br> 不光是胎兒如何對待,更是需要安頓好孕婦的后事!說出自己的來處,否則的話,接陰之時尸毒擴散,接陰婆也會喪命。</br> 煞外胎最毒的,就是母子尸毒!</br> 一旦母尸拒絕接陰,身上就會分泌出一種接近血液的尸毒,觸碰則亡!</br> 我話音將落,母尸的雙腿,忽而就變得僵直起來,因為我是摸她膝蓋的動作,就能感知得很清晰。</br> 緊跟著,她的身下則是緩慢地出現了一個如同玉質的暗青色頭顱……</br> 我心跳已然加速到了極點,砰砰砰的,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br> 低咳了一聲,憋足氣,尖細的喊道:“產嬰靈,避陽關!”</br> “胎足月,賦誨名!十二月,香燭貢!”</br> “母子悲苦返家去!接陰生嘞!”</br> 往生咒吆喝完了之后,一個完整的玉胎,就已經落在了地上。</br> 只剩下一根臍帶和母體相連!</br> 這已經不再是普通的陰胎,嬰靈!而是成了真身!</br> 當初謝玉潔距離陳尸只有一天的時候,她產下來也是玉化陰胎。</br> 這是母尸開智,執念深厚,每晚吸收月華養陰,使得胎兒玉化!</br> 我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br> 陳瞎子的女兒在陽江呆了那么久,果然早已經開智。</br> 這玉化陰胎已經如同正常胎兒大小,和謝玉潔的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差!</br>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化陰胎,又用剪刀剪斷了臍帶……</br> 陰胎沒有絲毫鬧祟的跡象,甚至我感覺得上陳瞎子女兒,還傳遞出來了一種情緒。</br> 悲傷和不舍……</br> 雖然她沒動,也沒有化煞,但只是看一眼,那種情緒就在我心頭連綿不斷,甚至有些催淚。</br> 用命數稱稱重之后,我更是心中微驚。</br> 玉化的陰胎,重九斤九兩!</br> 陰生九術上言,九斤九兩之胎兒,乃是天生絕命,九為數之極,他是和老天爺搶命的人!自然老天爺不會讓他活著出生!</br> 這種命格,即便是接陰生之后,也不能直接說出來重幾兩幾錢,而是要以八字稱骨,以骨相之重為代稱。</br> 我低頭思索,回想我背下的內容,以及分析胎兒的八字。</br> 然后我才低聲喃喃:“丁酉年,命重一兩四錢。”</br> “辛亥月,命重一兩八錢。庚子日,命重一兩整。”</br> “丑時,六錢!丁酉雞屬,一兩四錢!”</br> “麟兒命重六斤二兩!生于丁酉年,辛亥月,庚子日,丑時,雞屬!“</br> ”母子平安,可喜可賀!”</br> 這句話吆喝完了之后,我感覺渾身都出了一場大汗!</br> 此刻霧氣,竟然逐漸散了……</br> 忽而一聲公雞啼鳴,令我身體微顫了一下。</br> 咣當……</br> 陳瞎子女兒的雙腿,緩慢地落了下來。</br> 我將玉化陰胎放在了她胸口的位置,又拉過她的雙手,將胎兒抱至懷中,又幫她穿上了褲子。</br> 做完這一切之后,我忽然發現,本來在我身后的狼獒,這會兒竟然不見了!</br> 吱呀吱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br> 我抬起頭來,卻看見霧氣消散后的江堤大壩入口處,陳瞎子竟然騎著他的破舊三輪車,一晃一晃地朝著我們過來。</br> 狼獒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正在拉著三輪車!</br> 幾分鐘后,陳瞎子來到了我們身旁,她身后跟著面色緊張的顧若琳。</br> 她看到女尸和孩子的時候,明顯驚呼了一聲,緊跟著又趕緊來到我身邊,略有慌亂地說道:“十六哥……剛才救護車來了以后,也搶救了陳先生,他當時醒過來就不愿意走了……”</br> 我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搖了搖頭。</br> 接著我又喊了一聲陳叔。</br> 此刻的陳瞎子,已經是淚流滿面!</br> 瞎子流淚,流出來的是渾濁泛黃的淚珠。</br> 他彎腰將她女兒的尸體抱了起來,放在了木板車上,才帶著悲愴又喜悅的怪異語調顫聲道:“清兒,二十二年了,爹,終于可以帶你回家。”</br> “陳叔,你還是要注意身體。”</br> 陳瞎子沒理會我,我心頭輕嘆,還是又喊了他一聲。</br> 因為此刻的他太過蒼老了,背徹底傴僂了下來,頭發濕漉漉的,臉上的褶皺迭起,皮膚也似乎沒了多少生氣。</br> 這不只是之前心境造成的影響,更是此刻他女兒上了岸,完成了他這么多年來的執念!</br> 很多人活著,靠著就是胸口的那一口氣。</br> 一旦咽下去,就可能離死不遠。</br>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br> 陳瞎子回過頭來,他沖著我笑了笑:“放心吧十六,老瞎子的命很硬,我想死都是死不了的,再說我還沒有完成答應你的事情,今天,又呈了你的情,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女兒孫子能平安回家,都靠了你。”</br> “我守了一輩子的規矩,不會破。”</br> 我苦笑了一下,嘆氣道:“陳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你身體……”</br> 陳瞎子點了點頭,目光卻帶著幾分悵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br> “十六,你是個好人,心善,重情,陳叔清楚你的意思。我會好好保重身體的,還等著你幫我設朝陽宅。”</br> “只可惜你晚生了二十二年,如果你和我女兒同歲,你就是我的女婿了。”</br> “我先帶清兒回家,你也好生休息幾天,陳叔選好地方,會來找你的。”</br> 我點點頭,說了個好字。</br> 陳瞎子也轉過身就上了車。</br> 他拉長了聲音,尖銳地吆喝道:“死人過棺不沾地,活人夜行莫回頭!”</br> “卯時已過,黑白斷分!“</br> “瞎子過陽,狼獒開道!大鬼退散!”</br> 狼獒也是仰起頭,嗷嗚一聲令人渾身生寒。</br> 那不是陰森的寒意,完全是兇煞得讓人害怕。</br> 不過,我對狼獒卻有了幾分喜歡。</br> 它識鬼祟,救我一次有關。還有這一次,說到底我剛才接陰的時候,狼獒是幫過忙的!</br> 它嗜鬼,卻也沒有不分親疏,此刻幫陳瞎子拉車,更像極了一個忠厚的伙伴。</br> “十六哥,那咱們去哪兒?你要去醫院看看身體么?我擔心你……”顧若琳擔憂地說道。</br> 我心頭的陰霾徹底被沖散了,點點頭說了句:“去看看,然后再去一趟顧家。”</br> 顧若琳抿著嘴,小聲說:“你現在這樣,顧家那邊去不去,其實都沒什么了……”</br> 我聽得出來顧若琳語氣中對我的關心,令我心頭那一抹竊喜更多。</br> 正要說話,卻忽然發現何采兒,正復雜地看著江堤下方的水面。</br> “采姨,江堤下面……”我清楚,她在看的,肯定是她兒子,我也想安慰她兩句。</br> 何采兒卻站起身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臉上盡是笑容。</br> “十六,天黑之前,你到碼頭旁邊的排檔來一下,咱們一起吃頓飯,你文三叔要回柳河村休息幾天,我也跟著他回去。”</br> “你帶著顧若琳一起回村里吧。”</br> 顧若琳明顯有幾分緊張。</br> 我卻不安道:“采姨,文三叔不是不能靠近陽江么?”</br> 何采兒卻深深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十六你都敢為了陳瞎子跳江,你文三叔要是膽子再小一些,以后也不用去撈尸了。”</br> “況且你文三叔讓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忘了別人的囑托,有的事情,也很重要。”</br> 我一僵。</br> “囑托?”我皺眉去想,然后一錘手,我的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