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涼薄, 余歡依舊叫司機把自己送到咖啡店,說等同學,叫他先回去, 自己又打了車, 直接往祁家去。
今夜有小雨, 余歡裹了裹外套,到達祁北楊樓下, 才哆嗦著手給他打電話。
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
“祁北楊,”余歡輕聲說,“我在你家外面。”
片刻的寂靜。
緊接著,他急切開口:“你不要動, 等著我。”
不過半分鐘,便有人恭敬地把她請了進去。祁家的這些人,除了忠伯,其他的基本上都換掉了,是以基本上沒有人認識她。
祁北楊襯衫紐扣扣亂了一顆,他也毫不在意,只看著她, 放緩和了聲音:“你想喝些什么?”
他臉上的傷還沒有完全褪去,隱約能瞧出點痕跡來。余歡頗為不自在,輕聲說:“白開水就可以, 謝謝。”
等到祁北楊也坐下,她才謹慎地開口:“我是替我外公來向你道歉的。”
祁北楊笑容微收。
余歡說:“我外公護短,他那天下手重了些, 抱歉。”
祁北楊沒想到她來是為了這個,低頭把錯亂的襯衫紐扣重新扣好,問:“你大晚上的過來,就是為了這個?”
“嗯。”
余歡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余歡瞧了眼屏幕,是孟老太爺打電話過來了。
祁北楊一動不動。
手機還在響,余歡避開祁北楊,走到一旁接電話。
孟老太爺聲音中氣十足,問她有沒有見到朋友,說等下就去接她。
余歡含糊了幾句過去,完全沒有留意到祁北楊越來越沉的臉色。
她放好手機,看著祁北楊:“你的傷口……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祁北楊看著她,平靜地微笑:“謝謝你今天晚上過來看我。”
這樣客氣疏離。
余歡心里面有些不舒服,她偷偷摸摸避開孟老太爺來到這里,這人卻這幅模樣。
她心里面一片茫然,卻又不知道這股茫然產生的原因。
一開始這人還好好的,怎么突然間又生氣了呢?
余歡百思不得其解。
祁北楊喝了酒,不能開車,讓司機送她。
他不放心,也跟著,就坐在車后面,沉默地與她保持著距離。
一直到來時的咖啡館門口,臨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叫:“余歡。”
余歡轉臉看他。
祁北楊直視前方,慢慢地說:“你不要給了我希望,又把它拿走。”
余歡松開安全帶。
她下意識問:“我什么時候拿走了?”
回應她的是祁北楊的沉默,四目相對,余歡甚至從他眼中看到了委屈。
余歡的心更亂了。
她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祁北楊沒有追上來。
他讓司機把車子停靠在一旁,一直看到接余歡的車子走了,才離開。
這周六,孟老太爺過壽,許是為了宣布余歡的身份,孟老太爺一改以往低調簡樸的習慣,大肆操辦,包下鳴鶴樓開壽宴。
霞照市名流基本都收到了請帖,就連林定也收到一張,卻偏偏漏去了祁北楊。
孟老太爺的意思很明顯,不想見這個人。
孟老太爺先前還以為祁北楊這人孤傲,一定受不了這種侮辱,必定不會前來;誰知道他完全忘記,陷入戀愛中的人是盲目的,祁北楊不僅受的了這□□裸的侮辱,還面帶微笑毫不心虛。
他跟著祁老爺子一同進來了。
因著之前的那些事情,余歡算是這宴會的半個主角。她忙于學業,有陣子沒同蘇早見面了,兩人聊了沒幾句,偶爾一側臉,瞥見祁北楊走過來。
余歡邁腿就要走,卻被祁北楊攔了下來。
他舉著酒杯,擋在余歡面前,笑容淡淡;“桑桑,你剛認祖歸宗,是件喜事,不敬我這個做叔叔的一杯?”
眾目睽睽,余歡被祁北楊堵在這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后面的蘇早走了過來,叫他:“二哥……”
祁北楊一個眼神過去,她頓時噤聲。
燈光璀璨,愈發顯得余歡膚白唇紅,她今日穿的小禮服是淡茱萸粉,挑人的一個顏色,嬌嫩可人。祁北楊手中杯子的酒是滿的,只垂眼瞧著她,瞧上去是打定了主意要為難她。
余歡不是不能喝酒,她也笑了笑,頰邊酒窩淺淺,落落大方,朝他舉起酒杯,聲音脆且甜:“謝謝北楊叔叔。”
她舉著杯子,手臂是皎皎一片瑩白,不卑不亢地同祁北楊碰了杯盞——
杯子稍稍下壓,她經孟老太爺指點,也掌握了酒桌上的小小禮儀;祁北楊有些措手不及,瞧著余歡面色淡定地飲完杯中的酒。
她笑的禮貌而疏離:“您隨意。”
祁北楊笑了笑,將酒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他喝的急了些,酒微澀,泛起來的也是苦。
余歡朝他微微頷首,徑直走開,面帶微笑地同旁人交談起來。
祁北楊站在旁側,靜靜地瞧著余歡——短短一段時間未見,她已經和之前大相徑庭了。這段日子里,孟老太爺已經把她教成了一名合格的名媛,她原本就聰明,各種禮節學起來也快。
她本該就是一顆耀眼的明珠,偶爾的灰塵遮不住她的光輝。
祁北楊捏緊了杯柄。
如今的他,要是再想將余歡藏起來,可就不是一般的難了。
不少的太太們都注意到了余歡,這么個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背后又是孟家——孟老太爺百年之后,那萬貫家財可就都是余歡的了。
這就是一個會移動的金山啊!更別說這金山長的也十分精致,就算沒有這么多錢,光這張臉,就足以叫不少混小子神魂顛倒了。
雖說孟家在霞照市勢力不太行,但孟老太爺與祁老爺子交好,又牽扯到林家,這背后的人脈也是錯綜復雜,娶了余歡,與這兩家的關系也大有裨益。
更別說余歡又出落的如此明艷漂亮,不少人瞧見,情不自禁地拿她同先前的林媛作對比——
高下立見。
先前的林媛雖然才來霞照市幾個月,但大大小小參加的交際也不少了,有些不太相熟的人也瞧出她的本性來,踩高捧低,是個笑面虎。眼前的余歡,性格先別說,單單這一身的氣質與相貌,就是林媛所不能夠比的。
林定沒有祁北楊那樣厚的面皮,知道自己家實在對不住孟家,收到請帖之后,糾結了好久才過來,原想著送完禮物就回去,又被蘇早叫到一旁,小聲囑咐他,多多留意祁北楊的動靜,別叫他沖動下,再做出什么傻事來。
因著先前的那些事情,林定本來就心虛,也不敢真的去招惹祁北楊,只遠遠地盯著,憂心忡忡地反思,他自己這是造了什么孽,在二哥和親堂妹之間進退維谷。
所幸祁北楊并未為難余歡,他只遠遠地望著,目光陰沉;林定這心里面一陣一陣地發恘,繃緊了神經,就害怕他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好在祁老爺子過來了,他同祁北楊說了幾句話,把他帶了過去,林定放下酒杯,跟了沒幾步,就停住了。
祁老爺子帶著祁北楊去見孟老太爺了。
林定害怕孟老太爺,也不敢跟過去,灰溜溜地轉身去找蘇早匯報情況,蘇早正盯著余歡呢,聽到后也松了口氣,猜測:“祁爺爺這是帶著二哥去負荊請罪吧?”
林定也說不清楚,兩人和左右護法一樣,一直蹲到余歡上樓離開,這才擦了把虛汗,相對苦笑。
——真是為了二哥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啊。
余歡在下面應酬的乏了,這才上樓休息。她剛走了大姨媽,這兩天有些犯貧血的老毛病,氣虛,也沒什么精神,今晚上喝的酒不多,只有同祁北楊喝了那樣完整的一杯。
本來也不該喝的。
傭人送上來燉的燕窩紅棗粥,加的冰糖多了些,余歡只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
先前被祁北楊惹起來的慍怒下去之后,她想起那天祁北楊的眼神,也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做錯了什么。
不然,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又變成了那副模樣?
余歡認真思考了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她忙著跟隨沈照學習,幾乎沒什么時間和祁北楊接觸,兩人見面機會少,也沒怎么說話呀。
一想到這里,她愣住了。
難道,祁北楊是因為自己的忽視而變成那個樣子么?
她定了定心神,拿出手機來,仔細看同祁北楊來往的短信和通話記錄。
兩人互相發短信的次數不多,余歡對電子產品的依賴性很低,加上沈照的龜毛要求,上課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手機都不放在身上,而是靜音放在抽屜中。
這也間接導致——她回祁北楊的消息很慢很慢。
經常是祁北楊發了條簡訊問她,她要等下課后才能瞧見,然后回復。
他約了自己兩次出來吃茶,余歡都給拒絕了,原因是沈照的課程排的很滿,嫌棄她學的太慢,壓根就不同意準假。
僅有的幾次通話也是祁北楊打過來了,大部分是趕在她學習的時候打過來,沒有接到;還有幾次,余歡腦子里塞滿了俄語知識,頭昏腦漲的,也沒和他聊太長時間。
余歡越翻記錄,越是震驚。
她本來就是個性格軟和的女孩子,這兩天沈照的課結了,她才騰出時間來認真反思這段感情,才有精力慢慢地捋自己同祁北楊之間的關系。
越想越覺著有可能。
但余歡也有些后怕,那天祁北楊突然闖進房內,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可不小,仿佛又回到時時刻刻被他操控的日子里;后來他被孟老太爺打的不輕,余歡的氣消下去之后,也有那么一點點心疼。
真要是說起來,他也沒有做特別過分的事情。
孟老太爺明顯很不待見祁北楊,還想著直接帶了余歡走;余歡不想就這樣離開,可到底是不舍得學業,還是不舍得祁北楊,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天晚上他打電話說想她,她就過去……是真的想替孟老太爺道歉嗎?還是為了她的私欲。
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余歡越想,越覺著自己的行徑似乎也有些渣男。
又不敢發短信去詢問祁北楊,她自個兒糾結了一陣,一想起上次晚上去找他結果不歡而散,還是決定先烏龜心態地躺一躺,今天累得要命,還是等明天再說。
等明天,先問問程非他們幾個,再做決定吧。
祁老爺子帶著祁北楊離開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
從始至終,孟老太爺的態度十分堅決——他不同意并且堅決反對祁北楊追求余歡。
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祁老爺子親自來了也不好使。
沒辦法,祁老爺子只好帶著祁北楊回去,一路上,祁老爺子也是困惑不已:“你個臭小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才把小孟氣成這個模樣?”
不等祁北楊回答,老爺子頓悟了:“小孟知道你先前做的那些事了?”
祁北楊剛同余歡交好的時候,帶她見過祁老爺子;只是祁老爺子對自己孫子的事情不太上心,只記得是個粉□□白的小姑娘;后來也偶爾聽了一耳朵,知道這小姑娘同孫子鬧的不太愉快,自家孫子有些欺負了人家。
“沒,”祁北楊神色冷淡,“要是他知道了,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尸體了。”
祁老爺子老神在在地笑:“什么因種什么果,北楊啊,你現在受著的這一切,都是你先前造下的孽啊。”
祁北楊不言語。
今晚上孟老爺子從始至終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還直接把祁北楊的那點小心思給戳破了——
還不是余希的那樁子事。
祁北楊查出來余希做的那些齷齪事,自己不去處理卻交給孟老爺子,為的就是怕貿貿然下手惹得余歡生氣;孟老爺子先前氣昏了頭,在運作之下,余希不僅丟了工作還背了一屁股債,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惡氣。孟老太爺還算機警,知道余歡與余希關系不一般,叫人死壓著余希,不許他聯系余歡,也不許走透出一絲風聲來。
現在,孟老太爺醒悟過來,合著是被祁北楊拿著當槍使了啊!祁北楊恐怕早就想處理余希了,現在借他的手除掉這人,不僅解了心頭患,還順水送了人情。
事后余歡倘若追問,祁北楊也可以把自己給摘的一干二凈。
兩件事加一起,孟老太爺更憤怒了。
這樣心思歹毒的畜生,根本就不適合他那心軟的乖孫女,要是真叫祁北楊得了懲,余歡還不得被嚼碎了骨頭吞下去?
祁北楊現在在想的人,是沈照。
孟老太爺為余歡聘請的俄語輔導教師,同時也是孟老太爺理想中的外孫女婿模樣。
此人身世清白干凈,出身不高,越不過孟家去,但也不是很低,標準中產階級。倘若能娶了余歡,沈照不僅能完成階級上質的飛躍,還能直接打入上流社會,少奮斗至少五十年的時間。
只有桑桑還傻乎乎地覺著,孟老太爺真的是尊重她的意見,請了這么一位年輕英俊的男人只是單純輔導她功課。
孟老太爺這是想瞧瞧兩人能不能日久生情吶。
祁北楊心里面更加煩躁。
——怎么孟老太爺寧可舍得桑桑低嫁,也不肯叫他同桑桑在一起?
虧得他今早得知沈照已經不再教桑桑了,不然,再這么下去,他遲早會忍不住。
祁北楊如今才驚覺自己已經窮途末路了。
先前伏低做小,成效甚微;如今強硬一下,更是斷了后路。
他一想起今晚上桑桑的那點目光,就覺著心涼。
祁老爺子也表示愛莫能助——自作孽,不可活。
祁北楊無奈之下,只好又拉下臉去詢問蘇早,蘇早回的倒是快,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苦肉計]
[車禍啦,溺水啦……什么都行,只要你出點小意外,病歪歪的,可憐一點]
[小桑心腸軟,最吃這一套了]
[不過你可別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這招雖然好用,但經不起多用……你最好演的像一點,要是叫桑桑瞧出端倪來,那可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蘇早同祁北楊發這些消息的時候,恰好是同林定喝酒喝上了頭,暈暈乎乎的不太清醒。等她酒醒之后,就接到了祁北楊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且克制:“你同桑桑說一聲,我出車禍了。”
“啊?”
“你別太刻意,就裝作不自然地帶一句……”祁北楊說,“不過也別太委婉,至少叫她知道我如今傷的不輕。”
電話說到這里就掛了,蘇早握著手機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劃開短信界面看了一陣,呆呆地發愣。
親娘咧她昨天都造了些什么孽啊!
蘇早火急火燎去了醫院看祁北楊——車禍是真的,這人開車撞了一廢棄的工廠圍墻,真的是往死里撞,額頭上縫了兩針,其他地方倒是沒傷,只是為了使自己瞧上去更慘,像模像樣地給左胳膊打了繃帶。
這場人為的車禍,只有祁北楊與蘇早得知真相。就連程非和林定也不明白事情原委,兩人被護士趕了出去,在吸煙區惆悵不已地抽煙,反思幾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蘇早忐忑不安地給余歡打去電話,剛說了祁北楊的事情,余歡那邊也驚了:“……嚴重嗎?”
“還好,”蘇早回憶了一下,艱難地欺騙著她,“就是頭和胳膊又傷著了……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瞧著他現在挺可憐……”
可憐是真可憐,都快失心瘋了。
蘇早原本沒抱有多大希望,但沒想到余歡沉默片刻,同她講:“醫院在哪?我馬上過去。”
蘇早報了地址。
余歡剛剛掛斷電話,衣服也顧不得換,隨手抓了件羽絨服就往外走;走過客廳時,遇見了孟老太爺,孟老太爺瞧她一眼:“你這是要去哪?”
余歡鎮定地撒著謊:“趙老師叫我去排個舞。”
孟老太爺點頭:“那我叫小劉送你。”
余歡只敢叫小劉把自己送到趙老師居住的小區附近,等他走了之后,才又打車直奔醫院。
一路上她的腦子都是亂的——
祁北楊怎么又傷著了?等見到他,自己該說些什么好?
想了許久,也沒想出要怎么同他說話。
余歡到了病房門口,忽又膽怯了,她又不敢進去,只隔著門上的玻璃往里面看,瞧見里面床上躺著一人,從頭到腳都蒙著白布,旁側的護士在安安靜靜地拆著儀器。
余歡的一顆心直直地墜入谷底,她瞧了眼病房號,是蘇早報給她的那個,準確無誤。
余歡當場就懵了。
蘇早不是說,只是傷到了頭和胳膊嗎?
難道那些話只是為了安慰她,才編出來欺騙她的嗎?
喉嚨仿佛被人掐住,氣都要喘不上來,余歡眼眶一熱,眼淚瞬間落了出來,她推門就要進去,卻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眼淚汪汪的回頭,瞧見了頭上胳膊皆打著繃帶的祁北楊。
熱的,活的,會喘氣,能說話。
他表情復雜;“桑桑,你哭什么?”</br>作者有話要說: 二哥不會永遠單箭頭,兩人仍需要慢慢磨合。人非完人,總會有錯。桑桑小時候受余希影響而造成的性格懦弱,也會一點點更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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