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見天將方亮了,就和衣靠在枕上,想迷糊一下就好了。畢竟自己明天將是全天下最大的官——新郎官。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自己而立之年,行將大婚,當然也是頭一回,心中難免忐忑,思緒萬千。
迷迷糊糊中,喬峰忽覺有一人影站在自己床前,心中一驚。因他身居靈鷲宮后宮內室,宮里的各部首領、婢女都極守規矩,不會私自闖進他的屋內。不過喬大爺藝高人膽大,并不著慌,便瞇縫著眼睛看來人意欲為何。
室內暗影晃動,恍惚間見那人影淡絳紗衫,發長垂肩,竟是個十分熟悉的身影。鼻間隱隱嗅到一絲幽香,喬峰的心猛然就突突狂跳起來。
那女子在床前并無舉動,就這樣靜靜地就著微弱夜色瞧著他,良久輕輕地嘆了一聲。喬峰的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這一聲嘆息,不就是他夢里千百回相見的阿朱么?
喬峰把眼睛睜開,也靜視著阿朱,卻不敢略有舉止,生怕自己輕輕一動,夢就醒了,人就消失了。阿朱逝后的幾年里,哪一次夢境不都是這樣的么?
二人就這樣在夜幕中四目相對,屋外萬籟俱寂,清風吹過林間,發出瑟瑟輕響。屋內二人心中卻是心懷激蕩,似萬騎奔過。
阿朱又輕嘆了一聲,似乎千百個時日的情意、相思,都在這一聲嘆息里。喬峰瞧著她,心中思慮萬千,他隨時都想跳起來把她抱住。可他終歸是不敢,他知道如果他這樣做,阿朱馬上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阿朱卻輕聲道:“你……你想見到我么?”
喬峰道:“想!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也不知夢里和你相會了幾百回。阿朱,你能多陪我說會兒話么?”
阿朱不語,須臾又緩緩道:“我知你對我的情意,你也知我的心。怎奈陰陽永隔,我們終歸是沒有做夫妻的命。不過你這么多年不論婚娶,心放在我一人身上,我已是很知足了!”
喬峰定定地瞧著她,眼淚已劃過臉頰,并非是一行淚,而無休止。
阿朱柔柔伸出衣袖,替他拭了拭淚。又道:“我托你照顧我的小妹子阿紫,你也照顧得很好。我也很感激你。”
喬峰的臉突然騰地紅了起來,想分辯,卻口吃起來:“我……我沒照顧好她,她也吃了很多苦……我起初一直像照顧妹子那樣照顧她……”
阿朱打斷了他,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對我的承諾,故此全心全意地照料她,對她好。現下你要與她成婚,這也沒什么不妥的。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只是為了我的遺言而娶她,對她卻沒有真正感情的話,那還是不要娶的好。對你們倆都沒有什么好處!”
喬峰想了想,還是仰起頭正色對阿朱道:“阿朱,我這個人是個魯莽漢子,不會甜言蜜語,不過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你我二人情深意重,真心可昭日月。若你阿朱在時,我喬峰終其一生,只會對你一個人好,絕無其他非分之想。那日在雁門關外我插箭自盡,遼國皇帝侮辱我的話固然是一部分原因,究其根本還是自我的阿朱逝去以后,我身如浮萍,了無生趣。當時若你阿朱還在,我便與你縱馬塞外,牧牛放羊,哪管他甚么大宋大遼不容我!都只作身外浮云。”
喬峰情緒激動,頓了頓又道:“我本無意再偷生于世上,誰料到阿紫為了我,也不愿再生,她挖掉了自己一雙眼睛,然后抱著我跳下懸崖,這一份情義,當世能做到又有幾人?后來靈渡師祖把我救了,自此我與阿紫相依為命,我也是從心底里對阿紫生愛,愿娶她為妻,此生不渝!”
阿朱聽到這里,眼神飄忽,再問道:“此話當真?”
喬峰道:“發自肺腑,絕無虛言!阿朱,我知道你可能會怪我,但我對你的心,可昭日月。現下對阿紫的真心,我也可以當著天地說,皇天后土可作證,我喬峰若有半句虛言,讓我萬箭穿心!”
阿朱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掉下幾行清淚來,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忽然變了臉色道:“你曾經傷過阿紫妹子的心,我要替她打還一下!”一言未畢,伸手向喬峰面頰打來。練武之人都有本能反應,何況是喬峰這樣的絕頂高手?喬峰本能地閃避一下,忽然想到這是阿朱打他,忙不迭縮了一下肩便不動了。阿朱見他居然敢閃避,忽然手掌變招,竟然是一招“亢龍有悔”,喬峰這下是真正呆住,心道果然是夢境,阿朱竟然會用降龍十八掌打我,只有陰間魂靈才可以無所不通。
阿朱的手輕輕地落在喬峰的左臉頰上,卻也有輕輕“啪”地一聲,似是嗔怪,似是愛撫。一掌打過,也不再多言,飄身離去了。喬峰呆了一呆,正欲召喚阿朱,卻聽外面有雞鳴之聲,不由想到自己與阿朱已是天人永隔,再召喚也是召喚不回的了。然而咬了一下手指,手指隱隱作痛,也分不清這是不是夢境了。
忽聽外面李清露叫喚:“大哥,起身了沒?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小妹有幾個章程要與你商議!”
喬峰收斂一下心神,答應了一聲,起身凈面。原來李清露要他去看洞房,再商量一下拜堂時參加的主賓名單。
喬峰笑道:“今日天下英雄給喬峰薄面,前來相賀,我自然心生感激。依我之見,今日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拜堂成親,也讓天下英雄知道,我喬峰從前虧待了阿紫,今日,我要以至禮相待阿紫,一切都要以阿紫為先,以后我便是阿紫的奴仆了!”
李清露嘻嘻笑道:“大哥這樣對待阿紫,阿紫今后有福了。本來就是嘛,全天下的女人中,能像阿紫妹子那樣對你的,絕無第二個!”
當日在天山飄渺峰,喬大俠與阿紫參拜天地,又沖著少室山少林寺所在之處拜了幾拜,算是拜了高堂。夫妻對拜之時,喬峰比阿紫多拜了一拜,道這是拜阿紫多年來對自己舍命之恩。
阿紫這段時間一直對喬峰又是躲避,又是冷淡,今日卻萬般溫柔,處處對喬峰體貼。夫妻對拜之時,阿紫居然伸手輕撫了一下喬峰的左臉頰,疼愛之色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