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度小姐從出娘胎起就沒吃過苦,昨兒折騰了一整夜,小身板完全撐不住,導(dǎo)致度藍樺第二天醒來時已日上三竿,早起查案的計劃直接夭折。
“姑娘,小廚房做了您愛吃的酥肉餅,還有熬得稠稠的小米栗子羹,又拿麻油拌了芥菜條,起來用些吧?!鄙徣~歡喜道。
酥肉餅是度家廚娘的拿手絕技之一:面必要頭一天晚上和好,用一整夜隔著涼水緩慢發(fā)開,次日分三次加入油酥……這樣烤出來的面皮足有近百層之多,每一層都薄如蟬翼,偏偏極其柔韌,兜滿肉汁而不漏,完完整整地揭下來后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人的臉。
度藍樺直接從被窩里彈出來,恨不得正反手抽自己幾個耳刮子,一邊飛快地穿衣服一邊哀嚎道:“怎么不叫我?”
這就相當(dāng)于上班第一天痛失全勤??!
蓮葉失笑,“以前也沒這規(guī)矩,再說您起這么早干嘛?”
度藍樺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度小姐長歪的根源:家人、仆從無底限的寵溺,當(dāng)即咬牙切齒道:“往后就有了!”
不過……外酥里嫩的酥肉餅真的好好吃啊,里面的醬肉肥而不膩嗚嗚!
她非常克制地吃了三個,又用了一碗噴香的小米栗子粥,帶著滿口余香沖到肖明成日常辦公所在的二堂,發(fā)現(xiàn)對方和本縣主簿已經(jīng)被無數(shù)卷宗、文書淹沒,顯然來了有一會兒了。
肖明成大概熬了一夜,從書山文海中抬起頭時,兩只好看的眼睛里滿是血絲,“四年前,雙溪村有一名不滿周歲的男嬰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br/>
“男嬰?”性別和年齡都讓度藍樺頗感意外,“我看看卷宗?!?br/>
肖明成端起桌上冷茶喝了半盞,聲音略有些沙啞,“那男嬰也是午后失蹤的,當(dāng)時孩子的奶奶帶著在大門口曬太陽,她回去取針線活兒的當(dāng)兒,湊巧跟兒媳婦拌了幾句嘴,頂了天不過兩刻鐘,孩子就沒了。”
前任縣令給判的是被拐賣,但根本沒有直接證據(jù),而且孩子失蹤的時間段、模式與妞妞高度重疊,具備重新調(diào)查的價值。
度藍樺奇怪道:“那昨天咱們?nèi)ピ儐柎迕駛?,他們家就沒提起這事兒?”
“事發(fā)后,那家人不愿待在傷心地,搬到縣里來住了?!毙っ鞒傻?。
“男嬰的父親叫周雙是吧?”度藍樺立即主動請纓,“他現(xiàn)在住在哪兒?”
“你還要去?”肖明成是真沒想到她堅持這么久。
度藍樺噎了下,然后理直氣壯道:“我不能出門嗎?再說了,還不許人學(xué)好嗎?”
有度小姐胡攪蠻纏那味兒了!
肖明成差點給她氣笑了,如果能改好,他寧愿一天清香三柱把她供起來!
論講理,可能十個度藍樺也說不過一個肖明成;但要論及講歪理,肖明成妥妥兒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說白了,警/察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三教九流人渣雜碎什么都接觸,天長日久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能練就扯淡神功……
李孟德和孫青山各自帶人去了雙溪村,逐一排查與張勇一家往來親密的村民,肖明成試圖擺脫度藍樺未果,只好跟她一起出門。
初秋的太陽又干又烈,曬不多久就覺得臉皮微微刺痛,兩人帶著各自的隨從騎馬一路疾行,不過兩刻鐘就來到位于城西外圍的喇叭胡同,男嬰失蹤案的受害人就是里面的第三家。
白天男人們都外出干活去了,家中只有女人留守,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越過她的肩頭,能看見院中一個年輕女人邊做針線邊帶孩子。
母子倆聽見動靜,齊齊朝這邊望來,“誰啊?”
周老太太引著度藍樺等人進去,對兒媳婦道:“清芬,去倒茶,縣太爺來了?!?br/>
清芬坐在原地愣了會兒,臉上突然涌出不正常的潮/紅,她撲通一下就跪倒在肖明成面前,眼睛亮得嚇人,“大人,是不是找到寶兒了,?。渴遣皇牵俊?br/>
四年前她失蹤的兒子,乳名寶兒。
她懷中的小孩兒才一兩歲的樣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地仰著腦袋看肖明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唔!”
肖明成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兒子年幼時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軟乎乎的臉頰,“起來吧。孩子的事,本官會一直追查下去?!?br/>
也就是說,沒找到。
清芬臉上的血色立刻褪得一干二凈,雙眼都黯淡了。
她僵硬地隨著婆婆拉扯的動作站起來,被兒子拍了幾下后才慢慢找回神智,“那大人今天過來是?”
“是這樣的,”說起跟女性受害人打交道,度藍樺有著及其豐富的經(jīng)驗和技巧,當(dāng)下毫不遲疑地接過話頭,“前幾天雙溪村又出現(xiàn)了一起孩童失蹤案,我們就打算把寶兒的案子也一起再看看?!?br/>
清芬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顯然不太明白怎么會有女人查案,“是這樣啊?!?br/>
她被失子之痛折磨得太久,身心俱疲,現(xiàn)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兒子,外人如何,實在沒有精力關(guān)心了。
見兒媳婦失魂落魄的,老太太親自煮了一壺?zé)岵鑱恚皼]什么好東西,大人不要嫌棄?!?br/>
肖明成道了謝,度藍樺也道:“這就很好。”
小孩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睜著一雙大眼睛打量來人,不多時,竟咧開嘴咯咯笑了。
度藍樺不自覺跟著笑起來,雙手捂臉又飛快地撒開,做了個鬼臉,“哇~!”
小孩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開心地胡亂撲騰,“哇~!”
肖明成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覺得他們的歡樂簡直來得莫名其妙。
清芬心頭一酸,突然就掉了淚,“寶兒沒的時候,比他還小呢……民婦家里也是報了案的,但當(dāng)時那位大老爺說定是被拐走了,人海茫茫,叫我們看開些……”
針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眼珠子似的捧大的兒子突然沒了,誰能看得開?
“我們?nèi)账家瓜?,見到的都是寶兒摸過的東西,一眨眼就覺得他好像還在,實在受不了了,就搬到城里來居住……”
幸運的是,她在長子失蹤后又再次懷孕,生下另一個健康的男嬰。
度藍樺安慰了幾句,“你們家賣掉的宅子,在什么位置?還記得當(dāng)時有什么不尋常的情況嗎?”
清芬說了位置,竟然跟妞妞家不遠!
度藍樺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這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就聽肖明成問道:“你們認識張勇一家嗎?”
清芬點頭,旋即又有些遲疑地問道:“是他家有什么問題嗎?”
肖明成道:“就在幾天前,他家的女兒妞妞失蹤了?!?br/>
清芬啊了一聲,“竟然是他家?”
她婆婆也呆住了,良久才吶吶道:“寶兒和妞妞前后腳生的,當(dāng)時我們還玩笑說要做兒女親家……我們家出事那會兒,王娘子還和李嬸子、杏花她們天天過來幫忙呢!老天真是不開眼??!”
她口中的三個人度藍樺都不陌生,正是之前在雙溪村走訪時有過接觸的,不過……
“聽說李嬸子是有名的熱心腸,左鄰右舍但凡誰有點什么事都愛幫一把?!倍人{樺感覺到了一絲違和,“沒想到你跟王娘子和杏花也這么熟,難為她們?nèi)绱藷嵝??!?br/>
清芬婆婆也道:“是呢,那杏花平時瞧著木頭人似的,出事之后,她倒隔三差五過來問問,到底是當(dāng)娘的人才知道為娘的苦?!?br/>
清芬卻遲疑了下才道:“其實,民婦和王娘子打小就認識,所以才有兒女親家一說,只是杏花卻是外村嫁來的,說老實話,倒是沒什么往來。當(dāng)年她肯跟王娘子天天過來勸慰,民婦還懊惱來著,沒想到竟是個面冷心熱的,倒是我們誤會人家了?!?br/>
度藍樺和肖明成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都意識到似乎抓住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啊,那是我誤會了,”度藍樺就道,“我見你們住得近,又前后腳當(dāng)娘,還以為……”
清芬的婆婆聞言嘆了口氣,“她也是命不好,性子又軟弱,一家人嫌棄她生了個閨女,磋磨得不成人樣,漸漸地,大家往來也更少了?!?br/>
婆媳倆不是愛在人背后說長論短的性子,略提了幾句就算了,只是又惋惜王娘子一家,說要過幾日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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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度藍樺和肖明成都有點激動:那個杏花很有問題!
“除了張老頭夫妻,我最懷疑的本是張繼業(yè),走訪時還特意問過好幾個村民呢?!倍人{樺回憶道,“大家都說他一直是那副德行,剛成親就打老婆了,偏杏花性子又軟弱孤僻,也不想和離,誰也不好插手管。她平時很少出門,也不跟誰往來,為什么遇到清芬的事情,就突然熱心外向起來?”
在她曾經(jīng)親自經(jīng)手和研究過的典型案例中,不乏兇手反復(fù)返回現(xiàn)場,甚至深度接觸受害人的。有的罪犯是過度自信和變態(tài),想挑釁警方權(quán)威,享受受害人家屬的悲痛;有的則是出于恐慌情緒,想要第一時間了解案件進度,以隨時減輕自己的嫌疑。
杏花的反常行為,非常值得懷疑。
“妞妞失蹤后,杏花也在外出洗衣服時安慰過王娘子?!毙っ鞒捎窒肫鹦踊ńo出的“聽見男人說話”的線索,“如果猜測成真,那么這個女人當(dāng)真可怕。”
回到衙門時,李孟德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大人,案發(fā)當(dāng)日村里所有的男丁下落都問過了,妞妞失蹤的那段兒都對得上,沒有去那附近的?!?br/>
肖明成丟過去一支簽子,“帶村婦杏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