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體會到醉酒誤事的肖明成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新鮮出爐的黑歷史, 又悔又羞又臊,整晚都跟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以致于第二天早起時雙眼干澀,好像有誰撬開腦殼往里灌了一桶漿糊一樣。
如果, 如果現在真的能如果……他一定會阻止昨晚的自己開口!
兩眼放空的他靠在床頭發懵, 好像大號肖知謹似的, 跟平時殺伐決斷的知府大人形成強烈的反差萌。
剛撐著坐起來的度藍樺噗嗤笑出聲, 湊上去吧唧在他臉上親了口,“沒有如果, 所以截至目前為止,我最愛肖明成。”
說完, 她就自顧自溜達著下床梳洗去了。
肖明成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 心里有那么點兒難以克制的喜悅,又有點兒習慣性的故作矜持,一邊擦臉一邊嘟囔道:“你也說多大年紀了, 還這么情啊愛啊的掛在嘴邊,也不怕叫人聽了笑話……”
進來伺候的阿武聽了, 很有眼色的沒做聲。
老爺呀,您都這么說了, 好歹把嘴角往下拉拉。哼哼,其實心里還是受用的吧?
早飯是熱騰騰的五谷豆漿, 里面添了紅棗,不加糖都透著香甜,呈現出一種透著粉的暗紅色。
另有用小竹筐盛放的酥皮燒餅,因為昨天晚上吃了烤肉, 大清早再用葷腥難免膩味,千層燒餅夾層抹的是椒鹽醬。燒餅沒有用太多油,酥脆的表皮是淡淡的黃色。
額外還有幾樣清脆爽口的小醬菜和煮的茶葉蛋, 難得顏色都很漂亮,用后世時尚圈的術語就是:莫蘭迪色系。
可巧今天度藍樺穿了一套淺棕色帶暗紋的棉袍,被肖明成笑話是現成的茶葉蛋色……兩人膩膩歪歪吃過早飯,又一起暖暖和和出門,像往常一樣在通往三堂的路口分別,一個去辦公,一個去前頭看林家良的情況。
這可是她目前有且僅有一個能直接拎出來用的弟子,萬萬不能出差錯。
林家良昨晚只喝了點啤酒,醉得不厲害,一大早就醒了,回憶起昨晚跟爹娘淌眼抹淚的情形,臊得差點把腦袋夾到褲/襠里。他也是孩子的爹了,還跟家長哭鼻子,真是里子面子全沒了。
穿好衣裳后,他連早飯都沒好意思在家里吃,直接奔街上去了,然后就被同樣外出覓食的韓東和阿德逮了個正著。
見他眼睛還有點腫,兩人倒沒笑話他,只一左一右大護法似的陪著吃了早飯,這才往衙門來了。
林家良在衙門摔打慣了,哪兒受得住這種溫情脈脈的無聲關懷?比起感動,更多地還是渾身發癢的毛骨悚然,覺得很有點承受不起,一撒腿跑得跟背后有鬼攆似的。
韓東和阿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走了好一段兒才回過神來:好么,這是不好意思了!倆人站在衙門外扶墻大笑老半天。
林家良本想去后院給度藍樺請安,順便道謝的,結果半路就迎面碰上,“師父?!?br/>
度藍樺上下打量他幾眼,笑道:“說開了?”
雖然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但眼底已經有光了,顯然心結打開不少。
林家良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了?!?br/>
雖有師徒名分,但自己作為一個比對方還大了好幾歲的大男人卻被如此細致入微的關懷,總有點別扭。
“感覺還行?”度藍樺順手給了他一顆糖,自己也往嘴巴里塞了顆。
“挺好的,就像您說的,喊出來舒服多了?!绷旨伊歼t疑了下,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也含了糖果,“我爹可能一時半會兒扭不過來,但肯定不會比以前更糟了。倒是我娘,心疼壞了,半夜又跟我爹吵吵了一回……”
今兒早上出門時他無意中瞥了眼,發現老頭兒臉上有道新鮮的抓痕,他娘也氣鼓鼓的,指定是背地里動手了。
林老娘確實跟男人動手了。
她膝下就林家良這么一個兒子,長得好又出息,難得還孝順,她得意的什么似的,偏那死老頭子整天瞎嘮叨“讀書”“讀書”的。
想的倒是挺美,誰不想中狀元?可那也是尋常人家能巴望的上的嗎?能中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
他老林家往上數祖宗八輩子都是土里刨食的玩意兒,她兒子能混成這樣就是歹竹出好筍,該知足了!別整天這山望著那山高,以為自己多大本事似的。
德行吧!
“有本事,你自己倒是去考個狀元回來啊!”
林家良顧忌著孝道不好說什么,林老娘不怕,又心疼兒子受了這么多年委屈,淌眼抹淚老半天,見男人還跟頭犟驢似的,一張嘴就奔著扎心窩子去了!
一起磕磕絆絆過了半輩子,還有啥情愛啊,也就剩了點習慣成自然的湊頭過日子的情分了,打起來沒啥不舍得。
短短一天之間,突然老婆孩子都反了,林老爹被氣個倒仰,脾氣上頭覺得面子掛不住,也回了幾句狠的。
都說為母則剛,很多女人都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韌性和寬廣胸懷,哪怕受了再多苦都能熬過去??墒虑橐坏┥婕暗阶约旱暮⒆?,她們分分鐘暴走。
于是林老娘暴走了,張開手就往男人那邊劈頭蓋臉地抓去……
事后,林老爹難免有點慫,圍著老妻直打轉,又沒話找話說。
他不能不慌。
黃土埋脖頸的人了,忽然老婆兒子都不待見,萬一日后自己真沒人管呢?
奈何被揭了逆鱗的林老娘壓根兒就懶得搭理,去廚房用心選了一籃子紅皮雞蛋外加兩只自己做的熏雞,直接提著送到衙門來了,指明說是感謝度夫人對兒子的照顧。
人家非親非故都對兒子如此照拂,連心里不痛快都瞧得出來,還用心幫忙疏導……她這個當娘的問心有愧。
接到雞蛋的度藍樺啼笑皆非,覺得這老太太可真是個妙人。
她想了下,親自去庫房選了一匹秋香色和一匹靛青色的細棉布,請她回去做衣裳穿。
林老娘推辭幾回,知道她不缺這些,左右自家也交際得起,也就收了。
臨走前,她還氣呼呼道:“秋香色的民婦和兒媳婦做了穿,靛青的給家良和孫子、外孫,沒那老貨的份兒!他不是想要狀元嗎?自己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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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白駒過隙,悄然滑過兩年,再回神時,已然是成寧十一年了,也是度藍樺他們來到云匯府的第四年。
在過去的四年中,肖明成親自研究的作物套種和嫁接技術都在嶄新的土地上重新煥發了生機,而度藍樺一力主辦的海水養殖也獲得實質性突破。
考慮到絕大多數黑水鎮百姓沒有其他穩定的收入來源,她自掏腰包給當地百姓補貼,不許隨意捕撈,并允許他們用無利息借款的方式搞海水養殖,簽訂協議:賺了還錢,不賺權當白送。
知府夫人親自出馬,更不惜拿出這么一大筆銀子來做事,再也沒人質疑海水養殖是否只是表面文章。
黑水鎮的百姓們就想著,左右不必自己掏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就試試看吧。
在小舟等黑水鎮人的努力下,近海水域漸漸恢復著生命力:
海藻多了,小魚小蝦多了,大魚也多了……
他們還用度夫人教的法子養了海帶,一年不出家門就能收獲幾百斤。
這個重量跟現代社會的產業化種植肯定不能比,但對已經干熬了許多年的黑水鎮百姓而言,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仿佛一束突破重重陰霾迷霧的光,狠狠照了進來。
原來他們的大海還沒有死,海神也沒拋棄他們……
除了海帶之外,暫時無法人工養殖的大青魚也明顯比前些年愿意往近海游了,因為這里洋流緩和,食物也漸漸增多。而且這里的人似乎也不像前些年那樣,見了它們就不分“男女老幼”一網打盡,好像又可以多停留一段時間了。
度藍樺親自反復試驗,最終定下來三個主打食譜:一個是將煙熏的大青魚塊雙面油煎后加老豆腐小火慢燉,煮至湯汁濃白后略撒一點芫荽食用;另一個則是用它和海帶一起加米醋,做香酥魚,愛吃辣的還可以加一點辣子,十分下飯。
再就是將風干海帶泡發后洗凈,上鍋蒸熟切成細絲,用香油、食醋、辣油或芥末等涼拌,再撒上芝麻,咸鮮可口,頗有大海風味。
林娘子的城外客棧和云匯女學率先享受了新食譜的福利,食客紛紛給出好評。尤其聽說那海帶還能治大脖子病,反響就更火熱了。
經過先后兩次擴建和整修后,城外客棧已然大變樣,所有建筑統一粉刷成灰色的外墻,從原來酷似危房的破爛不堪變為如今的秩序井然。前面每逢雨雪天氣就泥濘不堪的土路也鋪上了厚重的防滑大青石,兩旁又栽種果樹,看上去很像模像樣。
干凈整潔的環境和豐富多樣的菜譜又為客棧吸引來更多更廣的客流,客棧的客人構成已經在過去幾年內悄然發生變化,從原來的只追求量大管飽的低收入群體,逐漸擴散到中層收入的普通百姓。
這些人經濟更加寬裕,對口味要求也更嚴格。在接受了新食譜之后,他們驚喜地發現客棧竟然完全不像尋常酒樓飯莊一樣敝帚自珍,絲毫不隱瞞食譜配料,甚至只要有需求,就可以領取一張提前印刷好的詳細食譜!
有了食譜,許多食客便會順道從客?;虺侵械暮谒偺禺a小店購買一些風干的大青魚和海帶,拿回家去做了吃。
自己做總比在外面吃要來得實惠些,精明的家庭主婦們自然不會忽略二者之間的小賬。
甚至還有人無師自通地開創了新吃法:將那大青魚豆腐濃湯吃得差不多時,還可以向鍋子內重新注水后再次加熱,下一縷掛面,連湯帶水吃個干凈。
一傳十十傳百,黑水鎮特色食材便跟隨四處奔走的食客們一起,擴散到各地。
知道的人多了,銷量自然而然也就起來了,黑水鎮的人原本對養殖海帶沒什么信心,覺得這玩意兒稀爛賤,他們簡直都要吃吐了,外頭的人真的會喜歡嗎?
如今見果然賣得好,壓根兒不用度藍樺給他們做動員,自己先就干勁滿滿,各自在家劃算著明年一定要多養幾畝……能在自家門口賺錢,誰又愿意背井離鄉去給人家當牛做馬?
足足四年的前期鋪墊和努力,終于在今年開出了豐收的花,然而所有親身參與的人都知道,這只是個開始,還遠遠不到巔峰。
正如肖明成所料,他前期畢竟升的太快了,而且估計成寧帝也想看看,當這兩口子在云匯府的努力真正得到回報的那一日,究竟會是何種場景。
所以肖明成在云匯府的第一屆三年過后,除了成寧帝的嘉獎外,他并沒得到回京述職和升遷的旨意。
如無意外,他至少還會在這里度過兩年。
沒有絲毫失落,他和度藍樺反而都松了口氣。
說真的,眼下好不容易剛有了點成績,就算仔細盤點記功其實也不足以令人眼前一亮。若現在就被調走,可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便宜后來人了。
倒不如安安穩穩再作幾年,待到云匯府大變樣時……一鳴驚人!
成寧十一年秋,肖知謹并未參加鄉試,而是跟霍疏桐一起選擇到下屆再下場。
都說坐井觀天,如今他才算明白了。越在游學途中見識了外面的世界,肖知謹越是認識到自己的淺薄和不足,將曾經的狂妄和浮躁漸漸都收斂了。
天下之大,俊杰之多,遠非常人所能想象,偏就有許多天分比自己更高,又比自己更努力的人。正如母親所言,做學問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才十四歲,還要戒驕戒躁更加努力才行。
鄉試的難度與考取秀才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現在的他就算能僥幸得中,名次也一定非??亢?,反而毀了少年英才的名聲。倒不如潛心修行兩年,待學問充實,一口氣奪個好名次。
霍疏桐的想法和肖知謹差不多,兩人分別請示過肖明成和霍老爺子之后,決定去京城太學,一來查缺補漏,二來也是了解下將來的對手。
正好霍疏桐的父親就在京城任職,十多年下來,兩人總算盼來團圓。且有霍家的人在京城照應,肖明成和度藍樺也就放心肖知謹在太學常駐了。
倒是秦落,因為他已經十七歲了,自知天分比不得兩位小同窗,恐怕來日的每一步都會越來越難走,就非常珍惜每次機會,還是選擇下場試了一回。
結果并不意外,秦落落榜了。不過因為早就有心理準備,倒不算太難受。
可惜他非官宦家庭出身,又只是秀才的身份,不得入太學。仔細征求了肖明成和家人的意見后,他索性也不去當地府學了,而是選擇留在云匯府和常悅一起跟著肖明成讀書。
雖沒有正式拜師,但朝夕相處下來也有三分香火情,日后還是一家人。
常悅下場試了一回,順利得中秀才,又馬上參加了當年的鄉試。只是鄉試第一輪結束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中不了,而結果也沒有發生奇跡。
不過他年紀還小,十四歲的秀才說出去也算光宗耀祖了,所以并不沮喪。
常老爺簡直歡喜瘋了,親自帶著妻子杜玉茹登門道謝,又滿大街放鞭,還連擺八天流水席……
另外,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再次得知肖明成三年內沒有調回老家的指望后,已經足足十三年沒見過兒子的肖老爹夫婦生怕有生之年不得見,終于無法克制思念之情,在長子和兒媳的護送下,千里迢迢從老家趕到云匯府探望。
忠孝難兩全,孩子有志氣也有能力,能飛多高就飛多高吧!左右如今他們也不是老得動彈不得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兒子不能家來,他們還不能過去嗎?
肖明成接到消息時,肖老爹一行人都走過三分之一路程了。
他把那封家書翻來覆去看了許多年,很是落了幾滴淚。
為人臣,他自問無愧朝廷、無愧百姓;可為人子?他虧欠家人的實在太多了。
父母年事已高,他卻沒有一天留在身邊盡孝,如今一別十三載,竟又勞動二老千里迢迢來看自己……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度藍樺都沒有什么機會享受家庭的溫暖,但她知道肖明成是個很看重親情的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也覺得這個男人真是不容易。
“這樣也好,聽說你爹娘一直都是跟著大哥大嫂一家過的,他們這次來也不忙著走,且好好住個一年半載再說?!?br/>
府衙別的沒有,就是空屋子多,原先只有他們和肖知謹三個主子,一入夜安靜地跟鬼屋似的。
如今雖然多了秦落,可也走了肖知謹,一加一減沒有任何實質性變化。肖家若能來人,倒是熱鬧些。
肖明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歉然道:“我家人祖祖輩輩是土里刨食,沒讀過什么書……我知道你最喜歡自在的,若回頭看說不到一起去,也不必勉強。”
天底下有幾個媳婦愿意跟公婆同住的?更何況兩邊的習性實在差了太多,他也擔心處不來。
其實不光他擔心,肖家人更擔心,以前就曾在書信中偷偷詢問,京城大戶人家的閨女是否難相處,是否會瞧不起他們莊戶人家出身?
若非逼不得已,他們本也不想來打擾人家小兩口的清凈,只是肖明成一走十三年有余,相隔千里之遙,連是好是歹都沒個準信兒,怎能不掛心?
如今連年紀稍小一些的肖老太太都六十三歲了,已經是個可以隨時撒手人寰的年紀,若再不下決心來瞧瞧,只怕要抱憾終生。
度藍樺笑著抱了抱他,安慰道:“我也不是那怕見公婆的丑媳婦,且日常看你的家書和聽謹兒說起,也知你家人不是那等不講理的。更何況這府衙這么大,我也忙,只怕想刻意見都碰不上呢!再說了,府中也不是沒有下人,又不需要我親自伺候衣食起居,縱使有什么說不到一塊去,還怕沒機會發作呢。”
沒有親自逛過府衙的人真的很難想象這一片綿延半條街的建筑群有多大多廣,若無十分體力,只怕兩天都逛不完!
一番話說的肖明成也笑了,“多謝成全?!?br/>
度藍樺白了他一眼,“聽聽這都什么話!你陪我回過度家,難不成我陪你見見家人就算成全了?若叫外人聽了,指不定要以為我多么不講理呢?!?br/>
“是我的錯,”肖明成忙笑道,“夫人自然是最通情達理不過的。”
說完,他卻忽然又想起來什么似的,“或許,你們還頗合得來呢?!?br/>
說來肖家人真的有點謹慎過頭,生怕外人說他們家仗著兒子當官亂用私權,原本是打算走民道的。結果他們顯然忘了自家已經是本地無法忽視的明星家庭,剛一開始收拾行李就被當地知縣聽見動靜。
那知縣一聽,好家伙,肖大人的父母要去探親?那必須當成自己的親爹親娘來對待!
于是他不僅主動撥了幾個衙役隨行護送,還幫忙開了路引和相關證明文書,親自以世侄的姿態送上門。什么?他比肖明成還大幾歲?那怕什么啊,官場無大小!
托這位會來事兒的知縣的福,老實巴交的肖家人可以一路走官道,不光安全性有了保障,還大大縮短了趕路時間。不然光是從西北老家到東部的云匯府,走民道怕不要足足一年……
饒是這么著,肖老爹一行人不等開春就上路,中間還因為水土不服耽擱了幾天,一直到立秋那日才看見云匯府的界碑。
距離云匯府還有三四日路程時,隨行的衙役就先一步入城報信兒去了。估摸著入城當日,肖明成親自帶著度藍樺去最后一座驛站迎接。
他平時也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但這一天卻明顯坐立不安,連掌心都出了一層汗。
這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近鄉情怯,人之常情,度藍樺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只輕輕拉著他的手,“這不是來了嗎?別急。”
肖明成點點頭,又做了個深呼吸,話比平時多且碎,還帶著點兒顯而易見的興奮。
“當年拜別爹娘時,不曾想會一走十多年,也不知他們現在身子骨怎么樣了……”
雖然時常有家書往來,但肖家人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他對信中一水兒的“好,很好”并不怎么相信。
二老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說句不中聽的,已經微微超過大祿朝平均壽命,怎么可能一點毛病都沒有?
隨著日頭漸漸升高,遠處官道上也隱約現出一點黑影,偶爾還有車轍吱呀作響和馬蹄聲傳來。
妞子眼神最好使,當即大聲喊道:“我瞧見有人來了,是不是老爺的家人?”
李衛疆以前干的就是辨識來人的活兒,這怕不是買賣來了?聞言當即手搭涼棚瞇著眼看了會兒,“馬車上沒有印記,倒是瞧不出來,只是最近一段時間官道上應該沒有別的人,驛站那邊也沒額外的消息,差不離就是了吧?”
壓根兒不必再討論,肖明成已經迫不及待騎馬相向而去,隔著幾丈遠就聽那車夫不大確定地喊道:“來的可是四弟?”
一句帶著鄉音的詢問瞬間擊中肖明成,他就像個在外游蕩的浪子,猛然被戳中了心中最柔軟的一處,屬于過去的、屬于家鄉的那些塵封的記憶驟然被無形的狂風卷起,在他腦海中瘋狂洶涌。
“大哥?大哥是你嗎?!”肖明成的聲音微微顫抖,騎在馬背上盯著那個黑壯的中年漢子看個不停,一時有些不大敢認。
十三年,足足十三年,他離家實在太久了,久到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足以長成少年郎,成年人也會因歲月磋磨模樣大變。
來人也盯著他看了許久,一雙眼睛慢慢睜大,然后忽然跳下馬車,滿面淚痕朝他快步跑過來,“四弟啊!”
他因為跑得太急太快差點摔倒,猛地一個趔趄好似喚回一點神智,趕緊又掉頭朝馬車跑,口中大喊道:“爹,娘,是四弟,是老四來接咱們啦!”
早有隨行的衙役掀開車簾,將里面的女眷和兩位老人扶出來。
就見兩個白發蒼蒼的老夫妻相互攙扶著走下馬車,瞇著稍顯渾濁的老眼直直盯著肖明成看了又看,不大確定地上前幾步,顫聲問道:“你是,老四?”
肖明成看著面前兩位老人,記憶中滿頭烏發的挺直身板漸漸重合,忍了許久的眼淚刷地就掉下來了。
他的爹娘,老了。
肖明成撩起外袍,猛地在地上跪下,哽咽道:“不孝兒給爹娘磕頭了!”
肖老爹和妻子也跟著掉了淚,老太太直接踉蹌著撲過來,拉著看了又看,然后將跪著的兒子死死摟在懷里使勁揉,一遍遍摩挲著他的腦袋和脊背,老淚縱橫,“兒啊,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都一百多章啦!我可真了不起哈哈哈哈哈!陪我走到現在的大家也很了不起!鼓掌!
PS,大概12月20日之前就會開《隔壁的小書生》,超級溫暖可愛的,這個冬天大家跟我一起屯糧養膘磕糖呀!會采用比較特別的講述方式,感興趣的可以提前預收下呀。在存稿啦。這本還是按照原定節奏慢慢寫,所以到時候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的……雙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