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芳知道嗎?
這個問題只在大家腦海中盤旋了一瞬間, 便都不約而同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是的。
自己的枕邊人一顆心究竟是不是在自己身上,他有沒有跟同一屋檐下的弟妹有超出常理的不論關系,作為妻子, 一定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度藍樺遇到過許多類似處境的女人們,她們有的奮起反抗,有的則做出了跟由芳類似的選擇。
講老實話, 可能是個人處境和經歷不同的關系吧, 度藍樺不是很能理解。但本著保護個人**的原則, 她幾乎從未主動開口詢問過。
只是沒想到,得到答案的機會來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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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對風猶驚辦事能力的不信任,肖明成審理完案子之后直接把姜南和由真提到府衙, 一系列卷宗文檔也都跟著走。至于風猶驚本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這將是他在任上的最后一年, 之后就可以回家養(yǎng)老了。
當然, 如果后期查出來有冤假錯案,那么可能養(yǎng)老地點也得換個地方。
臨走之前,肖明成在文縣縣衙留了幾個人, 并貼出告示,讓曾有冤假錯案或對判決結果不服氣的百姓?新報案, 他爭取在任期內梳理一遍。
對于這個結果,熟悉他的人真的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只是暗暗替他擔心。因為風猶驚的事怎么看都算丑聞, 而文縣畢竟是云匯府轄下,文縣政績與肖明成的官方評價息息相關,眼下正值他離任的敏感時期, 若真的親手抖出冤假錯案……辦得好了功,辦得不好有過,必將直接影響到他的前程。
肖明成這一舉措就相當于自爆。
不是沒人勸,但肖明成只用一句輕飄飄的話就令他們無言以對:
“若連一縣百姓都保護不了,?談將來?”
明知有錯卻不去糾正,有?顏面再披官袍?
考慮到普通百姓出行不便,他還特意每半月一次親自過去,兩頭跑……
一直覺得兒子當官不好的肖家二老得知事始末后,再也沒了那樣的話,只悄默聲煮了雞蛋讓他帶著路上吃。每次家來,肖老頭兒又親自下廚煮面,看著兒子唏哩呼嚕扒完一大碗才放心。
肖老娘估摸著進京的日子,開始給兒子縫制新棉袍,私底下跟老伴兒嘆氣,“四子當了官,咱們雖擔心,可要是真能為民伸冤,也不虧了。”
她自己就是小老百姓出身,太明白底下的人想辦點事有多難了,但凡那些官老爺一個不高興,本來有理也能變沒理。
若能多幾個四子這樣的好官,百姓該多享福啊!
肖老頭兒沒說話,只是跟往常一樣蹲在墻角,吧嗒吧嗒抽旱煙,“嗯。”
來云匯府這些日子,他好像有點明白兒子的選擇了。
他的兒子和兒媳,都是天底下頂頂了不起的人物。
姜南和由真的案子在云匯府也引發(fā)了一陣轟動,親哥哥親嫂子聯(lián)手暗害親弟弟、親夫什么的,真的太挑戰(zhàn)道德底線了。
考慮到本案性質惡劣,肖明成直接給二人安排了最嚴厲的一檔懲罰:流放。
姜家一共四個成年人,如今一個死了,兩個流放,只剩下一個碩果僅存的由芳,兩家五個孩子全都順理成章落到她頭上。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家垮了,或明或暗的感慨、觀察,等著看似乎已經注定的支離破碎的結局,等著看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手忙腳亂、束手策的樣子。
然而由芳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家里忽然出了這樣的事,她竟還能安排得井井有條,讓兩個大的看顧小的,又以最快的速度將田地租出去:家中壯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底下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來歲,指望他們耕地種田頂門立戶太不現(xiàn)實……
生活這輛馬車在車軌上狠狠抖了下,但很快又重新沿著另一條與之前不大一樣的軌跡繼續(xù)快速而平穩(wěn)地奔馳起來。
在姜南和由真被流放之前,被所有人同和夸贊的由芳還親自探監(jiān)。
尋常人遇到這種事只怕崩潰的,但由芳的狀態(tài)與其說是哀莫大于心死,倒不如說她早已迅速接受了眼前的局面。
心理素質何等強大!
度藍樺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在由芳探監(jiān)結束后親自送了她一回。
只是還沒想好該怎么開口,由芳就像看出她的疑惑般主動道:“夫人是不是覺得民婦這樣很奇怪?”
度藍樺飛快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神色如常,這才松了口氣,索性大大方方承認,“是有點。”
由芳抬手攏了攏耳邊碎發(fā),像當初那樣低著頭,看著送完棉衣后變得空蕩蕩的提籃,輕聲道:“出事后,左鄰右舍都來安慰我,叫我痛痛快快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說到這里,她第一次抬頭,直直的望著度藍樺,好像在等一個答案,“可這種事怎么會好呢,您說是不是,夫人?”
從她眼睛里,度藍樺沒看到多少悲傷。
“他們都以為我會尋死覓活,可我來那個家那么多年了,當牛做馬生兒育女,這個家合該有我一份!我有什么對不起旁人的?就算哭,也是旁人哭,我才不哭。”由芳平靜道。
她的聲音如死水般波瀾不驚,帶著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堅韌和透徹。
度藍樺終于問出了那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他們的事,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由芳果然輕輕嗯了聲。
度藍樺又問:“既然如此,……”
她忽然想起來剛才由芳說過的話,隱約明白了點兒什么,于是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但她不問,由芳卻主動繼續(xù)了這個話題。
她真的太久太久沒有跟人推心置腹平心靜氣地說話了:家人從不認為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有什么正經話好說,外頭的人也堅信一個遭遇不幸的女人只需哭訴,時間久了,由芳也就懂了,所以誰都不說。
可現(xiàn)在,她沒什么好忌諱的。
“我不甘心。
我才是這個家里明媒正娶來的,他們兩個不過茍合,即便走,也該他們走,不該是我。”
由芳堅定道,就像一堅守自己領地的斗士。
她很久之前就覺察到丈夫和由真之間不大對勁,也曾旁敲側擊問過,但丈夫矢口否認,并死不悔改。
那個時候,她好像忽然就開竅了,也好像親眼看到了曾經期許過的美好生活徹底破滅。
“文縣是個小地方,外嫁女縱使和離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我本就沒多少嫁妝,又上了歲數(shù),若離了姜家,能去哪兒?能干什么?
我在姜家生活了將近二十年,那本就是我的家。我的根在那里,孩子在那里,我守住我的財產,等我的孩子長大,等兒孫滿堂……”
或許打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心存幻想,本來么,貧賤夫妻百事哀,農戶人家過日子談什么愛愛?左不過是扎堆吃飯罷了。
如今想開了,反倒覺得多個男人少個男人,似乎也沒什么大不相同。
?別的時候,由芳卻又忍不住停下腳步,認認真真地問道:“夫人和知府大人的感,一定很好吧?”
度藍樺毫不猶豫地點頭,“是。”
由芳靦腆地笑了笑,很有點羨慕,“真好。”
能在短短一生中遇見彼此喜歡又守得住的人,該是多么大的幸運和幸福啊。
又走出去幾步了,由芳再次停下,緩緩跪下朝度藍樺磕了個頭,“多謝您和肖大人肯為民婦說話,愿您二位日后白首到老,長命百歲吧。”
度藍樺愣了下,也笑道:“多謝,也祝日后長樂憂,百病全消。”
作者有話要說:不僅是在云匯府的日子倒計時,本文也要倒計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