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緩過神兒來的時候,手還有些抖。上一刻,她剛吃下半盤子的苦杏仁兒,慢慢覺得呼不上氣來,雙手死命地抓著脖子,使勁兒想活下去,可這一刻,她竟然看見了死去的眉莊,還有甄嬛,她們兩個站在一起,不知在說什么話。
難道,這陰曹地府還有她們這些礙眼的?安陵容感覺自己的呼吸又緊了些,一不小心,碰翻了手邊的茶碗,繼而聽得一聲驚呼。
“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是誰?”安陵容聞言轉過頭,她說這場景怎么看起來這般熟悉,原來此處是選秀前秀女們呆的地方,這一個個的大多記不得名字了,只是面前這個張牙舞爪的,似乎有那么點印象。
“夏冬春。”安陵容略皺了皺眉,一個不可思議地想法慢慢出現在眼前。難道她死后輪回,又回到了最初入宮的時候?且看周圍這些女子,個個年輕嬌嫩,連帶著甄嬛和沈眉莊亦是如此,而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也滿是許久未見的寒酸。
“你竟知道我的名字?”夏冬春聞言上下打量了安陵容一眼,原本的輕蔑和憤怒中摻了些不確定的游疑。她閃爍不定地眼睛里帶著些許不安,但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她看見了安陵容的鞋,是一雙新繡鞋,簇新簇新的,卻是早年間流行過的樣式,滿滿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寒酸與窘迫。
“憑你也配直呼我的名字。”夏冬春的眼睛順著自己身上打量了數個來回,而后愈發的趾高氣昂,昂著脖子,眼含鄙夷。
安陵容看著面前的夏冬春猶如跳梁小丑,自然露不出年少時窘迫的樣子來,就算是依舊自卑身上的衣飾,但依舊直著背,靜靜不動,維持著舊日里做高位妃嬪的儀態,像看跳腳母雞一般,看著面前的夏冬春。
“大家都是秀女,不然呢?”安陵容冷冷地回了她一句。
“你……”夏冬春剛要發火,袖子便被人拽了一拽。原來是與她相識的秀女覺出了安陵容的不好惹來,不愿與其為敵,扯了扯她的袖子,沖著她搖了搖腦袋。
但這番好意就如同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下一刻夏冬春就掙開了同伴的拉扯,向前半步,如同沖鋒一般,睥著安陵容道,“呵,你既知道我的名姓,自然也知道我父親的官職,敢問這位秀女,你父親官職幾品,又在何處任職呢?”
“家父松陽縣縣丞,不入流。”安陵容知道這事兒本瞞不得人,再說出這幾個字時心中半點波瀾也沒有。原來生死之后,連家父都成了陌路之人。
不過縣丞兩個字一落到秀女們的耳朵里,立時就激起了無數的漣漪。安陵容耳朵里立時多了不少的嗤笑之聲,不必回頭或是四處去看,便知道周圍的秀女正在掩帕偷笑,對自己指指點點。但這些幼稚的嘲弄早已不會叫她放在心上,甚至連半點計較之心都沒有。縣丞之女怎樣呢,罪臣之女又怎樣呢,只要入了皇上的眼,就能青云直上,光宗耀祖,這些道理,她們現在還不明白。
安陵容點了下頭,想要離開此處,卻一把被夏冬春捉住了胳膊。
“你想這么一走了之?你潑了我一身的水,臟了我的衣服,就該磕頭道歉才是。”夏冬春不依不饒,原本嬌俏的臉上也多了些蠻橫之態。
“還是那句話,大家都是秀女。若選進了宮,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留上兩分面子為好。”安陵容使勁兒一掙,把自己的袖子從夏冬春手里奪了出來。夏冬春正使著勁兒不叫她走,一個不小心,被帶累了一個趔趄,幸好扶住了旁邊的秀女,方才站住了。
“你好大的膽子。”夏冬春橫眉一豎,便要招呼人來,安陵容卻順著她的眼掃到了一個熟面孔,不由怔了一下。
這不是華妃身邊的周寧海,她來這里是做什么?
“嬤嬤,這個秀女霸道無禮,灑了我一身水不說,還打人。”夏冬春惡人先告狀,就算是滿院子的人都看見她先動的手,這話說出來依舊是理直氣壯。
“嬤嬤。”安陵容一垂眼就看見夏冬春從手上暗暗擼了個鐲子下去,悄悄要遞給那嬤嬤,原本想解釋兩分的話又咽了回去。這宮里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夏冬春不想著行賄好些,此舉一出,就算是這嬤嬤想偏著她兩分,也不敢了。
“諸位秀女還是安靜些的好。這個時候,皇上太后與皇后娘娘怕是都到了,若落得個殿前失儀,怕是對誰都不好。”這個嬤嬤混得久了,雖知道夏冬春家世好些,但見安陵容的樣子,更有些宮里娘娘的做派,自然誰也不敢得罪,說了句話便后退一步,再也不愿多嘴。
“哼,你且等著瞧。”夏冬春狠狠地瞪了安陵容一眼,一甩帕子走到了一旁去。安陵容半點理會她的心思都沒有,只一心想著自己的事兒。
這一會兒的功夫周寧海已經是不見了。安陵容滿心煩緒地走到一旁盛開的花樹旁,伸手掐了支花,拿在手里顛來復去了半天方才回過神兒來,低頭一看,竟是支紅艷艷的秋海棠,又想起上輩子和甄嬛牽扯的舊事,心里愈加厭惡,兩手掐著花瓣的兩段,三下兩下便將這花撕成了塊塊碎瓣,而后扔在腳下,又不解氣,一腳踩上去捻了捻。
“你理她做什么。眼看著就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夏冬春聞言側過臉去,正看見安陵容一個人站在踩花,立時以為她是對著自己來,眉毛一豎,便又要上前。
正當此時,外頭的太監忽然高聲唱到,“皇上駕到。”
夏冬春的位置在最后頭。安陵容沒心思去看她,只注意到前頭的沈眉莊和甄嬛兩個,她們依舊是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眼看著要分別還是拉著手。
安陵容在宮中磋磨了一輩子,一想到她們兩個順遂如意,心里就要冒火。此時還未殿選,她只要待會兒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依著皇上的性子和她的家世,必然是要落選的。外頭天高海闊,本應是另一番景色,可若真要出宮嫁人,那就一輩子要看后母的眼色,就算把自己往上高攀著嫁了,也依舊是給人做小,還不如皇家的妾來得好聽些。
上輩子她孤零零一個人,被夏冬春欺負,被甄嬛鄙視,被皇后利用,這一路也走到了妃位上。如今她嗓子還在,又知道了諸多辛密,難道還不能和她們斗上一斗,再論個高低輸贏?
安陵容心里如此想著,一步步跟著邁進了殿里去。殿里的地上有水,也有貓爬過的痕跡,她踩著花盆底,穩穩地過了水,然后直著背,垂著眼,等著待會兒一鳴驚人。
“參加皇上、太后。”安陵容混在秀女中間掐著嗓子問安,這聲音上輩子她曾下苦工練過,不說學得十成十,七八分樣子總是有了。只要勾了皇上心動,一個答應總是跑不了的。
“等等。”一旁的太監正要挨個兒地唱父兄的名字和官職,坐在上首的皇上就伸手阻住了他,似乎突然多了些興致一般,饒有興致地與太后道,“這一上午聽他們的聲兒都聽累了,不如叫這些秀女自己說說自己的籍貫家世。”
“皇上說的是。”太后也長了耳朵,自然也聽出了熟悉來。不過剛才那個秀女她心里很是不喜,因此也不介意再多幾個人倆,分分自己兒子的心。
“松陽縣縣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五。”安陵容聽見上頭說話便知道自己計策成了,因此說這話的時候繼續仿了純元的聲音,連帶著動作也比平日軟和了許多。
“安陵容”皇上果然叫了她的名字,“你嗓子不錯。”
“謝皇上夸獎。”安陵容膝蓋剛彎下去,就聽見上頭蘇培盛到,“留牌子。”
“見過小主。”數日后,安陵容依舊頂著答應的位份入了宮。一進來,就看見了前世的熟人,寶鵑寶雀。依舊是那間她住了許久的小屋子,對面住著的據說是高她一個位份的夏常在,夏冬春。
“走,咱們拜見華妃娘娘去。”安陵容想的明白。她出身寒微,父親不拖后腿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若要安安穩穩,一步步往上爬,除了孩子,就要尋靠山。上輩子她跟著皇后上了身子,雖是自己心甘情愿,但到底不愿重蹈覆轍。華妃人雖跋扈,但曹琴默能有孩子,總是她的庇護。如今自己孤身一人進了宮,沒有沈眉莊甄嬛護著,不說旁人,夏冬春就能收拾了自己,總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小主,您剛入宮,現在去是不是急了一些?咱們雖沒資格去拜見太后娘娘,可到底要明天新進宮的秀女們一起拜見了皇后娘娘,才好去旁的娘娘那里走動。且華妃娘娘雖然得寵,家世又好,還管著宮務,但咱們身份低微,未必進得去翊坤宮的宮門呢。”聽見寶鵑沸沸揚揚地說了這好幾句話,安陵容方才抬起眼,細細看著面前這個跟了她一輩子的小宮女。
說來也巧。上輩子她也是這么一句句勸著自己,說皇后的好處和甄嬛的不是來著,現在回想一番,莫非這寶鵑原本就是皇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