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之后,怎么什么人都能在貴人面前伺候了。”沒到正午時候,余鶯兒拜完了景仁宮翊坤宮,就帶著人,拿了東西,一氣兒往延禧宮趕。等她到的時候,正趕上御膳房的送吃食來,太醫院的藥湯也正要熬好,里里外外到處都有人忙活。
“余答應。”寶雀正指使著新來的青鸞去把御膳房的人打發了,聽見聲音是她,面上還有些緩不過來,匆匆行了一禮,也沒答話,只說貴人在里頭歇著,又張羅著叫新來的小宮女里外收拾通風,別只顧著熱氣,留了煙塵在殿里。
余鶯兒正是春風得意之際,見寶雀疏忽也不計較,手往伺候的宮女胳膊上一放,昂著頭就邁進了殿里。
怪不得寶雀叫人開窗子,這殿里的炭果然用的不少,滿屋子的熱氣,一進來臉就熏得通紅,渾身都燥熱得厲害。
余鶯兒掏出帕子擦了下汗,強忍著不去撕扯脖領,端端正正地走進里頭,沖著披了一條薄毯,半靠在床頭,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半點也未梳洗的安陵容矮了一矮。
“你來了,坐。”安陵容一見是她,立時露出幾分親切的笑容來,一掃屋內,并未見寶雀其人,不由抱怨了句,“我這里越來越沒規矩了,你來了都不通報一聲。也幸好是自己人,若換了旁的,怕就要說我恃寵而驕,故意怠慢了。”
“貴人說笑了。”余鶯兒本事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與安陵容說,但進了屋子卻半句話也吐不出來了。她得寵是安陵容故意舉薦上去的,兩人本該知心相交,互通有無,但這身份一旦起了變化,整個人也無法如以前一般,能對著旁人泰然自若。
“去過翊坤宮了?”新晉妃嬪去給皇后請安時規矩,余鶯兒不可能不去,因此安陵容直接略過,問她道。
“是。不過沒進去,聽說華妃娘娘忙著宮務,沒時間見客。倒是出來的時候,正趕上前頭有小太監來報喜,說什么,我也記不得是何處,只說年將軍又打了勝仗,捷報已經傳回來了。”余鶯兒坐下靜了靜,便不覺得如剛才般炙熱難耐了,心里也清明了不少。她本是個聰明靈巧的人,此時緩過勁兒來,也就不似剛才那般拘謹,又站起身,與安陵容福了一福,殷切道,“鶯兒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能有今日全靠貴人栽培。鶯兒也不知該如何報答貴人,只能日后萬事聽從貴人吩咐,有什么就獻給貴人什么。我知道貴人什么也不缺,但總算是得了些賞賜,特意送來,貴人若是看得上眼,就日后留著賞人。也算是叫我盡了兩分心了。”
“你這是與我見外不成。什么貴人,咱們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是我年長你些,做個姐姐罷了。你送的東西,我自然也要自己留著,舍不得送人。說起來,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生的好,可惜了。似現在這般,才是正理。”安陵容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扶持鮮嫩的女子幫著自己固寵,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看著上輩子對自己百般羞辱的余鶯兒如今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感恩戴德,安陵容忽然自心底升出了一番別樣的滿足之意,心胸也終于開闊了一些,也似乎理解了些許甄嬛。
施恩給予這些事兒她上輩子做得艱難,上頭總是壓著皇后,叫她心有顧忌,不敢擅行擅動。這回她親手扶余鶯兒露了臉來,終于也算知曉皇后當年栽培背后的得意了。遙想當年母親的殷殷告誡,一直壓抑著想要報復的委屈也終于平復了一二。
可惜她的身份還太低,權力還不夠大,榮寵也還不夠多。
想到此處,安陵容又抬頭問余鶯兒道,“你可給皇上唱了小曲?皇上可是喜歡?”
“回貴人的話,鶯兒依著吩咐,給皇上唱了家鄉的小曲,皇上果然喜歡。還特意問我,說貴人也喜歡唱歌,可喜歡鶯兒唱的什么不曾?鶯兒就把初見貴人時唱的回魂又與皇上唱了一遍。皇上也很喜歡,還說了一句,原來如此。”余鶯兒談及此處頗有幾分興高采烈,但她到底不敢放肆,壓抑著性子,挑著捧安陵容的說。果然,安陵容聽后面露微笑,也多了兩分羞澀。
“皇上喜歡就好。”喜歡前世愛侶轉世托生的故事就好。安陵容心里暗暗發狠,面上卻多了幾分羞澀之意,也不欲與余鶯兒細說,只最后囑咐了幾句,“你剛剛做了小主,千萬不可驕矜無禮,要謹言慎行,別叫皇后抓了把柄。華妃娘娘看不上咱們也不急,這日子長著呢。只要皇上喜歡你,日后的富貴更是淵遠綿長。”
“鶯兒記下了。”看著余鶯兒在自己面前乖巧得一如往常,安陵容到底還是多了幾分戒備之心,勾起唇角,“你可還記得甄答應?千萬別小看了她。她初入宮時便得了封號,必然是容貌性子與皇上舊識仿佛,因此才叫人另眼相看。她曾經為了立威,那我初期,故意教訓了你,如今你得寵,未免你報復,她必要想法子,或是承寵,或是暗害你。你一定要謹慎小心,千萬不要著了她的道。”
“貴人放心,我記得了。”安陵容看著面前自信滿滿的余鶯兒,并不覺得她能記住自己的話,因此又多說了一句,“尤其是各種宴會前后,那種時候人多眼雜,說不定你一個不注意,她就湊上去了。”
“是。”余鶯兒雖口里應了是,心里還是覺得安陵容有些大驚小怪,但總歸是比往日多了幾分心。
新年家宴時,安陵容的胎依舊沒得了太醫的準話,皇后早早下了旨,叫她好生養胎,不必去前頭相聚。安陵容自然謝恩應是,安心呆在宮里,可到底是被圈了大半個月,實在無聊,就叫了寶雀青鸞黃鸝翠羽幾個宮女一起在屋中過節,至于后頭的幾個太監,也只叫了平日辦差的小常子一個,再無旁人。
“小主,奴婢們粗鄙,也只會些色子紙牌等物,說出來,恐誤了小主尊耳。”安陵容上輩子少有這般愜意閑暇的時候,就算是她明知這些人里有華妃的人,有皇后的人,或者還有旁人的人,但也無法叫她的興致稍減。
以前空閑的時候不得寵,日日過日子都難得很。等得了些許寵愛,又要想新花樣討皇上的歡心,叫皇后滿意。怪不得甄嬛要故意生病避寵,這般逍遙的日子,她也喜歡得緊。
至于有人想要算計她……那就試試看,是那人的手段高明,還是她安陵容一輩子白活了。
“那咱們就畫個紙牌玩玩。隨手一畫,等來了人就燒了,省得落人口實,再叫你們幾個受罪。”安陵容摸著沒怎么顯懷的肚子,暗暗警告了一句。她有龍胎在身,這種不痛不癢的小事根本告不倒她,可那多嘴多舌的,就不一定了。
“小主說的是,奴才們一定管緊了自己的嘴,不敢多話。”小常子首先彎了腰,應了句是。他和這屋子里的旁人不同,宮女還有出宮的一天,而他這一輩子,則都拴在宮里了。
“但也不必過于拘束了。”安陵容還記得這個常山小,他上輩子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園子管事,并不是誰的人,也沒替人做過事,因此才多信任了兩分。但今時不同往日,原本安分的人得了些許富貴也不一定就能一直安分了,出了寶鵑的事兒之后,她到底不敢全心信任旁人了。
安陵容在屋子里暖乎乎地玩著紙牌,余鶯兒卻站在天寒地凍的樹后,眼睛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甄嬛。
那日安陵容叫她提防甄嬛的時候,她還沒上多少的心,可這開宴之后才多大會兒的功夫,她就咳嗦了幾聲,引得皇上看了好幾眼過去。而后又趁著歌舞,悄悄出了門,自己一個溜到這倚梅園里,也不知要做什么。
甄嬛也沒故意要做什么。她只是覺得那屋子里的熱鬧都是旁人的,她坐在一邊無趣又無聊。殿里悶悶的香壓著人喘不過氣,因而信步走出來,逛上一逛。等走了兩步,又想起小允子為了逗自己開心,特意剪的小像,心中一嘆,走到雪天里少有的嫣紅之地,倚梅園,把小像掛在枝頭上,雙手合十,閉目默念。
“賤人。”余鶯兒看著甄嬛在這兒矯情地又是掛像,又是祈禱,心里暗暗罵了一句。她已然看見,皇上也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后頭遠遠還跟著人,雖不知道那跟著的是誰,但做不過是太監皇親。可惜那當頭過來的不是個王爺,否則甄嬛就一身臟水,再也洗不清了。
“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甄嬛想起最近諸事不順,不由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就聽得另一頭皇上的聲音響起,“誰在那里?”
“啊。”甄嬛被這聲音一嚇,一腳踩進旁邊的雪坑里,正在了一腳泥水。不得已,只好蹲下道,“奴婢是倚梅園的宮女,不知尊駕名諱?”
“大膽,這是當今圣上。”蘇培盛和果郡王正好趕了上來,大聲呵斥,“還不出來見駕?”
“奴婢不慎濕了鞋襪,恐駕前失儀。還望皇上恕罪。”甄嬛看了眼裙邊的泥濘,心下暗叫糟糕。那個新的得寵的余鶯兒整日想要抓自己的把柄,要是叫她看見,怕是要再多一項欺君之罪。
但甄嬛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來,等她抬頭去看,也不見半個人影。立時松了口氣,提起裙子,往門口急急走去,可剛拐過一塊大石,就見前頭站了幾個拿燈的侍衛,皇上、余鶯兒、蘇公公還有果郡王正站在一處說話,她驟然跑出來,立時吸引了一眾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