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藍天白云一片澄澈，站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望著宮中的紅墻碧瓦和四散的官員，皇上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轉過頭問身邊的小夏子，“后面可有消息？”
　　“還沒消息傳過來。不過今早上朝的時候，華妃娘娘帶來的江太醫已經查出了病源來，想來解毒也就是這兩個時辰的事兒。不過是底下奴才腳程慢些，一時沒傳到前頭來罷了。”小夏子一彎腰，沒敢說延禧宮安陵容的好消息一個沒有，慎刑司的查探倒是初現了端倪。齊妃娘娘宮里的宮女一死，翠羽再狡辯也沒半分用處，只是華妃娘娘有心逞威風，已經鬧到了長春宮去，現在后宮怕是兵荒馬亂，連太后都驚動了。
　　“走吧，去延禧宮。”皇上抻了抻腰，這幾乎一夜沒睡，又上了個大朝，他其實也是身心困乏，不過心里還惦記著安陵容，自覺睡不踏實，也就沒歇著，直接上了架輦，往延禧宮走。
　　不過，到底皇上到底是有了些年紀的人，精神不佳，走到一半就早已合上雙眼，去與周公下棋去了。因此等遇上太后娘娘著意吩咐來請皇上去壽康宮的人時，無一人敢喚醒還打著酣的皇上，眾人就停在岔路口的避風處，等著皇上慢慢睡醒。
　　“公公，這也不是小的故意難為你，這，這實在是不好上前稟報。公公要是心里實在著急，就去皇上面前回一句。皇上念著與太后的母子情分，總不會難為你。”小夏子眼看著來人急得都出了汗，心里頭頓生狐疑，但面上也不點破，依舊打著哈哈，甚至露出一張苦瓜臉來，皺緊了眉頭。
　　“夏公公說笑了。太后娘娘得了些外頭送來的吃食，心里念著皇上，臨時起意，吩咐奴才來請，本是好意。若因著奴才行動差池，叫皇上不舒坦了，一會兒太后娘娘見了，必然要問責與我。奴才把圣駕請停在這兒已是滿心不安，若再驚擾了皇上，這腦袋可就真要落地了。”太后吩咐的這個太監姓李，一張臉生的周正，在先帝還在的時候就跟在太后身邊伺候，一晃也過了十來年。他在宮里久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多少也知道些。太后和皇上雖是親母子，但早有了隔閡，兩人都是面子情，相互客氣得很。
　　可這一次是真遇上大事了。昨兒晚上安貴人那邊一出事兒，太后就聽說了消息，想起往日皇后的做派，立時便命他去請皇后身邊的人來問。路還沒走到一半，就在花房附件看見江福海趁著夜色帶著人，把齊妃身邊的大宮女扔到了唯一沒結冰的湖里，眼看著人死了才走。見人行兇，他自然不敢聲張，卻也不敢隱瞞，也沒去皇后的景仁宮，立時原路回去一五一十稟了太后。太后當時沒說什么，后來聽伺候的宮女說，太后一個人去佛堂做了半宿，等到天亮又把他叫了去，說要請皇上來。他看太后那面色，似乎還是想保皇后，因此才火急火燎地怕耽擱了，叫皇上先動了鬧大的心。
　　不過這人啊，是怕什么，來什么。
　　李公公剛在心里求過菩薩，求皇上早點醒，直接去壽康宮見太后，把事兒都定下來了，再聽慎刑司的人說話。下一刻，就看見蘇培盛帶著慎刑司的總管太監一路尋來，還沒等走到近前，就聽見皇上開了口，“怎么停了？”
　　“回皇上的話，太后娘娘吩咐奴才前來傳話，請您去壽康宮中一敘。”李公公連忙屈膝上前，生怕叫蘇培盛等人搶了先。但皇上心里念著安陵容，只是含糊應了一聲，轉過臉就看向了他身后的蘇培盛。
　　“皇上，江太醫與陳太醫檢查了安貴人所用的物件、吃食，后來在藥渣子里查出來了曬干的紅花粉，藥量倒是不大，但每份安胎藥里都摻著。一日兩日看不出來，時間長了，孩子留不住，也輕易發覺不得。安貴人身子弱，兩下一激，才昏迷不醒，現在太醫們已經抓好了藥，叫寶雀服侍安貴人喝下了，用不來兩個時辰，人定然能醒。”荷花糕里的東西昨兒陳太醫就已經細細查過，里頭有苦杏仁，還有些活血之物，只是量太少，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今兒這個倒是新鮮，因此蘇培盛一見皇上，就先撩了個底掉。
　　“好。那朕就先去壽康宮見過皇額娘，等回來再去看安貴人。”皇上得了蘇培盛的準話心里分外高興。宮里的太醫個個都謹慎，能一天治好的，非要說上半月，他們若說兩個時辰能行，多半用不上一個時辰人就能醒。雖然不知道太后請他是為了何事，但這心里有底，也就不差這一時半刻的了。
　　“是。”蘇培盛看了一旁的李公公，又望向皇上，“慎刑司的陳泰這一晚上查到了不少事兒，只是大多牽扯了宮中的貴人，他不敢再審，只能來問皇上。要不，也叫他去延禧宮等著？”
　　“不必，就在這兒說。”皇上原本正要答應蘇培盛，一轉眼卻見太后宮里的李太監一臉緊張，惶恐不安，心里頓生疑竇。一抬腿竟從架輦上走了下來，擺手叫陳泰跟上，叫到一旁說話。
　　“蘇公公，安貴人怎么了？難道是小產了？”李公公明知故問，想從蘇培盛嘴里掏出點話來，但又不敢叫人明白自己知道了內情，故意裝傻充愣。
　　“李公公不知道？”蘇培盛根本不信李公公半點也不知情，但面上還是應景地露出了些許驚訝之色，側頭看了看周遭，方才低聲與他將道，“李公公是太后身邊的人，這事兒原本不該跟你說，省得傳到太后耳朵里，叫她老人家憂心。不過咱們都是老相識了，什么也不告你，也傷了情分。”
　　“難道是真的？”李公公到不知道安陵容境況如何，因此真心有兩份驚訝。
　　“兇險了一個晚上，還是華妃娘娘帶著太醫來，才保住了安貴人的命，可孩子到底是沒了。”蘇培盛搖頭嘆息，“聽說這不是查出了個宮女，似乎手腳不凈，正審著呢嗎？”
　　“那可審出什么來了？”李公公一時沒摟住，順著話脫口而出。
　　“我這也是才知道，還沒等問呢，就到這兒了。也不知道這后頭牽扯了那位貴人娘娘。”蘇培盛歉意一笑，瞥了眼皇上與陳泰的背影，低聲道，“您是太后宮里的人，當故事聽聽也就罷了。咱們底下多奴才的，還是少知道的好。”
　　“唉，誰說不是呢。”李公公也跟著嘆了口氣，心知這話再也問不下去，內里愈發擔憂。但愿皇后娘娘手段高超，叫人拿不住把柄。

　　“你說此事與景仁宮有關？”皇上聽見這話的時候，頭一個反應就是不信。皇后宜修雖然說話做事并不合他的心意，但為人低調賢惠，對上對下皆少有錯漏。要說這事兒是華妃做得，倒還像她的性子，可若說是皇后，“有證據嗎？”
　　“太醫院里往各宮送藥，用的大多是下頭的粗使太監。今兒去請太醫的時候，蘇公公就叫人知會了奴才，奴才便著人在太醫院門口守著，就怕有人在太醫院收買了人，在藥里頭做手腳，跟著通風報信。丑時二更天左右，里頭便出來個粗使太監，人長得瘦瘦小小，干猴子似的，一路往景仁宮去。慎刑司的人也沒敢跟進去，就在外頭守著。有時候后宮主子為了耳目聰穎，使些錢財，也是常事。可蹊蹺就蹊蹺在，這個粗使太監再也沒從景仁宮走出來。等到天剛亮送恭桶的時候，奴才等人攔截了送恭桶的凈軍，才看見那一具尸體窩在糞水里。沒用審，那護送的凈軍就全都招了。”陳泰看見了太后宮中的人，心里本有些打怵，想把皇后這段略過，但一想到剛才為了邀功，已經把所有事情與蘇培盛和盤托出，不得已，只能硬著頭皮，冒著得罪太后的風險，效忠皇上了。
　　“那齊妃呢？不是說她宮里也有個宮女落水了？”皇上還是不信皇后會行如此悖逆之事，但依著齊妃平日的脾性，也不想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是，尸體也打撈上來了。人雖是溺水而亡，但手腕上有扭傷，腳也扭了，似乎是掙扎間被人扔進去的，指尖還勾著一絲內監衣服的線頭，似乎慌亂得很。”陳泰其實早把事情想了明白，只是不敢說。齊妃這里人證物證，樣樣齊全，又如此急顯眼地把尸體扔在湖里，生怕人看不見，顯然是被推到前頭的替罪羊，而皇后那處悄無聲息，靜得仿佛和往日一樣，就連他們去尋凈軍也差點錯過。還是那人頭一次做這事兒，心里害怕，眼神躲閃，才叫他們捉住的。
　　“朕知道了。”安陵容被下的藥也在兩個地方，一個在荷花糕里，一個在平日服用的藥中。荷花糕里的毒藥藥性猛烈，連健壯的寶雀都能被毒暈在地，人事不省，而那藏在平日安胎藥中的紅花則隱秘無聲，尋常發現不得。就像這背后的線索和人來，一個被當做靶子，舉在前頭，一個藏在暗處，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