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住在何處?”翌日下朝之后,皇上一出殿便站住了腳,轉過頭來問蘇培盛。蘇培盛對后宮娘娘們的所在分外熟悉,立時就彎腰接道,“回皇上話,在延禧宮中西側殿?!?br /> “延禧宮?!被噬宵c了點頭,上了轎輦,“去延禧宮。”
“是,去延禧宮?!碧K培盛一聲吆喝,這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各宮娘娘的耳朵里。
皇后雖有些意外,但總覺得安陵容小門小戶,成不了什么大氣候,就算是溫柔可心一些,也得不了長久的圣寵。旁人一出頭,她就會被皇上忘了,因此也并不放在心上。華妃心里想的,也和皇后沒什么區別,這樣的女子,當年王府里也不是沒有,當初的芳貴人不也得了皇上的心,可一轉眼就失了寵,如今流落到冷宮里,也沒人想她是什么模樣來。不過上頭的人這般想,底下的人也卻不敢怠慢,原本安陵容屋子里缺的少的,這回全都補上了。內務府里少有的名貴花品也都早早地捧了上來,正巧趕上了皇上的御駕。
“見過皇上?!卑擦耆荼驹谖葜邪沧犞鴥葎崭墓苁聛斫o自己賠禮,忽然就聽見了外頭御駕的動靜,匆匆趕了出來,正見皇上站在門口,用手撥弄著內務府新送來的玉臺金盞。一見她來,不由轉過頭,問了她道,“原來你喜歡這些。趕明兒叫花房多給你送些來?!?br /> “這些已是不少了。都送了我這兒,旁人那里又看什么呢?”安陵容也是做到過妃位的人,區區這點東西還看不上眼。如今她剛侍寢,有了點受寵的苗頭,自然謹慎謙虛些,防著有人看她不順眼,再想著要收拾她。
“這般賢惠?”皇上沒想到安陵容一開口就想到了旁人,立時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撥弄著花瓣搖了搖頭,頗有些落寞道,“臣妾只是知道旁人的難處,因此也能多體會下旁人的心罷了?!?br /> “哦?”安陵容聽見聲音,轉過臉看著皇上,心里還是覺得有些迷惑,眼前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過年輕,比她記憶里的那個人年輕太多,以至于她常?;秀保恢烂媲斑@個到底是不是當年的皇上。
“臣妾前些日子也見不到皇上,偶爾也只能看些花草解解無聊?,F在能見到皇上了,自然也不好再占著這些花,那也太過霸道了?!卑擦耆萆陷呑勇牷屎笳f過不少純元皇后的事情,也學著她說話做事,雖學得不過三四分像,但在揣摩皇上心意上,倒是常常把握得不錯,多能得他的喜歡。
果然,聽見安陵容這般說,皇上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他雖喜歡華妃那般明艷炙熱的女子,但也更喜像純元一般安靜純良之人。一見安陵容如此說,自然也跟著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殿里。
一進去,那種熟悉又溫暖的感覺立時再次涌上了皇上的心頭。
“這屋子是你布置的?”皇上進屋之后,望著堂中掛著的一幅字微微發愣。當年純元的房中也這么當當正正地掛著一幅字,也是唐朝的狂草,不過一旁的梅瓶里總是插著幾只干枯的梅花,而安陵容的書畫底下卻擺著兩座仿古三足鼎的瓷器,看著與面前的書法愈發相稱了。
“是。臣妾不懂什么詩書,但看旁的貴人姐姐們都會,心里著實羨慕,因此特意擺了副字,日夜看著,總舉得能跟著染些書香來?!卑擦耆菘粗媲暗淖?,想起上輩子與皇后閑聊之事說起,說純元皇后詩詞歌舞樣樣精通,樣樣出眾,而皇后娘娘只有書法不錯,因此不許她習文學字,只叫她練歌練舞。也因此,與甄嬛相比,到底不如她懂皇上的心意,差了一籌,故而這回早早叫內務府的人送來了字畫,想要把自己學文的心引出來。
“你有這心,總是好的?!被噬媳揪拖矚g多才多藝的聰慧女子,此時見她目中向往,便跟著鼓勵了一句,目中多了些稱許之意。不過接著,他便想起了自己所為何來,一坐下便要上茶。
“去把昨兒剛拿來的巖茶沏了。”安陵容吩咐了寶鵑一句,繼而轉過頭與皇上解釋道,“這武夷山的老巖茶看著不起眼,但是和著別有一番味道?;噬掀饺绽锖葢T了大紅袍,今兒嘗嘗這同出一鄉的茶,也許會別有一番風味?!?br /> 皇上平日里少飲這些名聲淺薄的茶來,聽見安陵容這般說也不置可否。他原本舉得安陵容處處貼合自己心意是有意為之,但此時一見,似乎又很不像。那老巖茶自己從未喝過,尋常妃嬪為了討自己的歡心,大半會吩咐內務府,備上自己的常用之物。倒是安陵容此舉,著實少見。
“皇上試試?!卑擦耆菰掚m這么說,但心里早已成竹在胸。上輩子皇上在葉瀾依的宮里偶然喝到這茶葉,之后便驚為天人,日日里指名要它,各宮里都跟著備齊了。這輩子皇上的口味喜好似乎與上輩子相差不大,她此舉既能撓了皇上的癢處,又能顯得她與皇上心有靈犀,并非特意討好,一舉兩得。
其實自侍寢之后,安陵容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純元皇后依舊是皇上一輩子最愛、難忘的女人,她即使查清了皇后當年的舊事,叫皇上知道了廢后,也未必能斗得過據說與純元活脫脫一個樣的甄嬛。她能學純元皇后的事兒,甄嬛同樣能做,而她做不得純元皇后的樣貌,可甄嬛有。她只有另辟蹊徑,叫皇上對純元皇后的印象換了,方才能有真正立于不敗之地的機會和寵愛。
“果然好茶。這個味道,朕以前從未喝過?!币灰娀噬线@般模樣,安陵容也高興之余微微地垂下頭去。她就知道,皇上還是喜歡這些個。
“對了,江南織造又上進了不少的織錦綢緞,朕特意叫人給你拿來了幾匹。你看看,喜不喜歡?”皇上喝了兩口茶,心里的疑慮不減反增。他一抬手,就見蘇培盛走到門口開了門,剛才還不曾見到的錦緞此時被小內監們小心翼翼地抬了進來,瞬間就把屋子里站滿了。
“你看看,可有喜歡的?”皇上面上帶笑,等安陵容轉過身去的時候,一雙眼睛卻看得更細了。他眼看著安陵容那掐的極細的腰身在幾個內侍面前走來走去,眼里仿佛多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可下一刻,安陵容就轉了過身,滿臉笑意地與他道,“皇上賞的,臣妾自然都喜歡。尤其是這匹軟煙羅,靈秀飄逸,臣妾真怕自己穿上了反顯著俗呢。”
“這緞子粉嫩,正好你的年紀。等衣服做好了,你再試給朕看。”皇上見安陵容喜歡的是一匹極具江南之意的輕軟料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氣,有些失落,又有些自在。若是純元在,她必是喜歡端莊厚重的織金,想來時自己多心了,面前這個女人并不是特意學著純元,討自己的歡心,只是誤打誤撞,體貼入微罷了。
皇上在延禧宮里還是這般安慰自己,可回去的時候被冷風一吹,又有些不確定了。
“蘇培盛,你著人好好查查,安常在入宮前后,可曾與什么人交好?又可曾知道了什么宮中舊事不曾。朕,”皇上話說一半,就停了下來。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但總還是覺得安陵容有時候不經意的舉動很像是純元,但大部分時候又不像了。
“是。奴才一定好好探查?!碧K培盛彎了彎腰,而后覷著皇上的面色加了一句,“奴才也覺得安常在有些地方很像已故的純元皇后。但純元皇后身份貴重,舉止大方,安常在與之相比,倒很是不足了。”
皇上聽見前半句話時還有意點頭,心覺他說得不錯,可最后一句一出來,立時便沒了興致,連帶著看蘇培盛都有些面目可憎。他雖愛重純元,但一想起安陵容,心里也暖了不少,聽見人貶低她,心里也跟著有些不高興。
“你去吧。”皇上一說話就帶了態度來,蘇培盛伺候的久了,自然聽出了皇上的意思,立馬給了自己一個嘴邊,認錯道,“奴才這嘴該打,一不留神竟敢妄議主子了。奴才這就辦差去,定然管好了自己這張臭嘴,不叫他亂說。”
“嗯?!被噬弦娞K培盛這么一番唱念做打,剛才堵著的一口氣兒立時便舒展了。等到晚上的時候,也沒問蘇培盛打聽的事兒來,依舊翻了安陵容的牌子。
五彩的鸞鳳春恩車壓著青石板,滾過其上發出轆轆的聲音。坐在里頭的安陵容在經過倚梅園的時候側頭望了一望,耳邊的風聲里不知何時開始夾雜了些江南軟語的曲調聲。
“你們聽見歌聲了嗎?”安陵容敲了下車身,問外頭伺候的內監。
“回常在的話,聽見了。應該是哪個不規矩的宮女,吵著了娘娘。奴才這就去把她揪出來,請娘娘處置?!蓖忸^的內監一聽就來了勁兒。這位安常在好像很得皇上的喜歡,除了召寢賞賜,還特意晉了位份,算得上這回入宮的秀女里頭一份了,日后不定還有什么造化。能在她面前表現一番,也是不錯。
“嗯,若真有膽大妄為之人,你直接帶到延禧宮中就是。明日我去拜見華妃娘娘,正好一同處置了?!卑擦耆菘粗稚系闹讣祝鋈缓芟肟纯瓷陷呑訌垞P跋扈的妙音娘子跪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求自己饒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