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跳上矮腳沙發,踩了踩沙發沿,估算了一下距離,躬身起跳,半空中劃出一條拋物線,直直撞上流理臺邊的那雙長腿,怕抓破褲子忙忙的收起爪子,什么都沒抓住,啪的一聲直接落了地。
肉墊子砸出一聲悶響,發呆的人終于回過神來,注意到橘貓發狂一般不帶停歇的運動軌跡,以及有點嘶啞的喵叫。
早上被貓跳上床吵醒,因為沒什么養貓的經驗理所當然以為它是餓了,起身給它拿貓糧不知想到什么就愣住了,像被封印了似的,五感俱損,不管橘貓怎么嚎叫挨蹭都毫無反應。
這情景不管是看在人眼里還是貓眼里都十分反常,甚至令人反感,若是一般的貓主子,早就幾爪子薅過去了,不留下幾道血痕是不會罷休的。
但橘貓原是只流浪貓,結束風餐露宿的日子也才不過幾個月而已,養不出那樣的脾氣,也沒那個膽子。
阿誠蹲下身,沿著貓脊背順了幾遍毛,頗不熟練的搔了搔貓下巴,聽到幾聲舒服的喉音:“對不起啊,餓著你了,下次不會了!”
添完食水就在貓窩邊席地而坐,窗外天空昏暗,陰沉沉的醞釀著一場雨:“你想她嗎?”
貓像長在了食盆里似的,動作大的將貓糧都頂出幾顆灑在地板上,無暇他顧,更加不會回答。
手機上兩人的對話停在除夕那天,酒吧十點鐘結束營業,阿誠送許曼戈回家,兩人一路無話,到樓下的時候,阿誠突然后退幾步,像是討糖吃的孩子一般伸出兩只胳膊:“要一個新年的擁抱!”
許曼戈轉頭看他,眼眸黑沉沉的泛著光,訝異之色一閃而逝,隨即蒙上一層清淺的笑意,伸出手踮腳拍了拍阿誠的頭:“我們阿誠又大了一歲呀!”
好像他真的是還未長成得小孩兒一樣,這樣的態度阿誠自然不會滿意,手臂伸著一直都沒有放下,眼神堅定的盯著她看,不知怎么的就透出些受傷的委屈意味來。
心知這樣的行為太過傷人,許曼戈輕嘆一聲,主動走過去,伸手虛虛的環住年輕男人的脊背,身體間隔著空隙,但這點空隙很快就被男人收緊的雙臂填滿。
發熱的臉觸到涼的外套布料,猛吸進一口帶著酒味的寒氣。
阿誠踩著月光回家,滿心都是那個擁抱的溫暖和懷抱里清新的香水味,到家不久,手機響起,許曼戈的頭像跳出來:“阿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簡單到像群發的新年祝福,阿誠愣是看了許久,小時候被大人押著拜年,吉祥話說一堆,半懂不懂,長大些覺得俗氣,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如今才明白,世事復雜多變,生活悲喜交加,人心深沉難測,真要萬事如意難如登天,不能竟之事便不宣之于口。
若說出一句萬事如意,便真是希望對方事皆如愿、永不落空的。
這樣的一份祝福,自有其分量,重的人心沉沉的往下墜,又像被棉花糖托著,輕輕地漂起,帶出些甜味來。
貓是早幾天就送到dbar的,許曼戈終歸是沒有養貓的耐性,天氣轉暖幾日,便真的有了將它放出去的心思,扔出去突破道德底線,于是在朋友圈里發了領養的消息,問的人多,后續卻少,不是名貴的品種,長的也沒有多萌,最后是阿誠提出來將貓放到酒吧養,如今各種貓咖出現,云養貓成了潮流,也算是酒吧特色,過年店里歇業三天,阿誠便將它帶回了家。
放假作息時間也調整不過來,早上不起晚上不睡,人和貓互相鬧騰又彼此試探,勉強相處。
阿誠知道許曼戈回了老家,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電話里她聲音暗啞,情緒不高,問也得不到答案,挫敗感頓時襲上心頭。
雖然下定了要追人的決心,卻是不得其法,送禮物討好、天天追著跑、想方設法的撩撥,這些常人使的手段并不適用于許曼戈。
反倒是偶爾的撒嬌耍賴能獲得許曼戈無奈的表情和其他的獎賞,阿誠很清楚,這是基于許曼戈心里姐姐和弟弟的承諾,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疏遠有禮的朋友或者親近熟稔的姐姐,只能二選一,他們之間的年齡差好像成了一條跨不過去的天塹,容不下任何中間的曖昧,跨不過去就永遠不能往前。
他想,許曼戈或許真的永遠不會喜歡他,更不會愛上他。那又怎么樣呢?自己還是不會放棄。
這行字從腦子里跳出來之后,仿佛爆出了一連串的火花,澆碎了心里層層疊疊的迷霧。
阿誠從地板上坐起身,洗漱完畢坐回沙發上,拍了張貓的照片發過去,圖片有些大,轉了許久才顯示發送成功。
那天之后,許曼戈似乎自行建立了某些與阿誠交往的行為準則:不過分熱絡也不刻意疏遠,電話會接但不閑聊,微信會回但不是即時,會適當的關心但又絕不越界,例如知道他過年不回臺灣卻不會多問原因,店里的事情忙不過來也會過來搭把手,有一說一,絕沒有多余的動作。
許曼戈的回復過來的時候,阿誠并沒有及時看到,今天初三,店里準備營業,酒吧今晚開始,餐廳明天中午,所以簡單吃了午飯就到店里做準備工作,員工沒有全部到崗,不少事情都得自己上手,千頭萬緒理下來,有空刷手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
回復時間是幾個小時以前,阿誠從吧臺里走出來往休息室去,撥了語音過去,想著這個時間她應該是一個人在家,隨便聊幾句也是好的。
許久沒有接通,顯示對方可能手機不在身邊,阿誠猶豫了一下,想著微信沒看到也是正常,改撥了電話過去。
結果一樣,阿誠對著手機愣了半晌,心跳不知怎么突然加快了幾拍,正要再打,被人拉住說事情,只得先擱到一邊。
等他忙完事情重新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又是一個小時過去,心頭的陰影似乎越來越重,毫不猶豫又一次撥了電話:糾纏也罷、騷擾也罷,總要確認她好好的才行。
這次只響了一聲就被人接起,吊在半空中的心先是緩緩下落,隨即一頭猛扎進了黑暗里。
“喂,請問哪位?”那頭聲音壓的極低,還能聽到木門板輕輕合上的動靜。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阿誠愣在當下,腦子里涌現出無數種可能性,光怪陸離混成一團,之后又全數退去,只留下一種:她身邊有別人!
那幾十秒的時間里,外面的聲響都遠了,遼闊的天地間,仿佛只有墻上黑白掛鐘走動的聲音。
“答,答,答,答……”
像在催促,又像在回答。
那頭頗為耐心的等了一會兒,隨即才想起什么似的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阿誠先生,許小姐她睡著了。”
信息量太大,阿誠時語塞,不知道處理哪一句:“你好,我……”
對方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些,周正低沉的男聲,沒有絲毫局促:“我姓肖,是她的心理醫生,我聽過你的名字,她現在睡著了,如果是急事,我可以幫你叫醒她。如果不是,請你明天再打過來。”
阿誠不是糾結猶豫的人,對方立場如此明顯,他幾乎是立即放下了那一點猜疑:“哦,好,不急,她還好嗎?”
那頭的呼吸停了一瞬,似是在思考什么:“作為她的心理醫生和朋友,我只能告訴你,她現在安全。”
從下午開始的不安此刻完全化成實質,沉甸甸的壓上心頭,堵的他有些呼吸困難:安全?她遇到了什么不安全的事?
“請你告訴我她現在的位置,我去找她!”阿誠從沙發里猛的站起,撞上什么也顧不上,沖向角落里的電腦開始看機票,他知道許曼戈家鄉的名字,最近的一班是明早六點。
那頭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這么激動,忙不迭的解釋道:“抱歉,可能是我表達的不清楚,她沒什么事,你別著急,而且她明天去外地,你確定她希望看到你嗎?”
那股沖上頭的血冷靜下來,電腦停留在付款的頁面。
“我希望你不要沖動,她的情緒需要時間調節和消化,增加新的變數,結果無法預料,況且,”他頓了頓,“我無權泄露她人隱私。”
病患之間,忌諱彼此介入太深,心理治療尤然,一旦踩過界,對誰都沒有好處。
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她現在在哪,發生了什么。這句話沒說,但阿誠聽懂了。
阿誠按住自己一跳一跳的太陽穴,無言以對也無所適從。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好,我明白了,謝謝肖醫生!麻煩你,我明天再聯系她。”
電話掛了,肖意將房門推開一個小縫,窗簾拉的緊緊實實,只有床頭兩盞細微的頂燈亮著,微黃的光落在床上人露出的半張臉上,雙眼微閉,呼吸和緩,些許頭發散在臉上,半只手臂露在被子外面,說不出的寧靜安穩。
若不是自己剛剛經歷了過山車般的三十分鐘,他應該不會接這個電話,就算接了,也不會說這么多話。
迷茫慌張、手足無措、難以置信、虛驚一場、心有余悸,這一連串的復雜心緒需要有人分擔,他不想承認,他嚇到了。
二十分鐘前,許曼戈電話不通、叫門不應,肖意用備用的房卡開了門,發現人濕漉漉的躺在浴缸里人事不省,纖長的手臂垂在白瓷邊上滴著血,浴缸的水被染紅,手邊的地板上還有一灘摻著血紅色的玻璃渣,每種跡象都透露著不詳的信號。
肖意腦袋空了半分鐘才慌慌張張的想起來扯過架子上的毛巾將滴血的手包起來,裹著浴巾將人抱到床上。
人還活著,從衛生間到房間的幾步路,她的呼吸打在他下巴上,但他還是伸手探了鼻息,確認過后才松了半口氣癱坐在床腳,一直到酒店的人過來才撐著站起。
120來的很快,一開始看到被裹成一團的手,又看是年輕女性,自動歸檔到為情所困的自殺事件,解開才發現傷口在無名指的指尖上,細細的一條縫,大概是碎玻璃劃的,傷口不算太深,血已經停止,簡單包扎,不久就能愈合。
酒店的人查看了衛生間,發現浴缸里是真的有血,血珠沾在浴缸沿上,被染紅的水卻是紅酒灑進去的效果,連帶著地上的紅色也是,慌亂之間無從分辨。
可能是摔跤、可能是醉酒、也可能就是單純的睡著了,事實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雖然證明是一場虛驚,但沒人怪他小題大做,關心則亂也罷,一時不察也罷,那樣的場景容不得人不慌亂,尤其在過年這個當口。
一邊道歉一邊道謝送走了人,肖意一時五感雜陳,不知該用什么心情來面對自己和許曼戈,諸多情緒混雜,品出一種悲喜難辨的味道來。
自殺是假的,但神經衰弱氣血虛是真的,醫生給她打了一只安定,原本就沒醒的人,沉入了更深的夢境里。
她應該是沒想過要自殺吧?自己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了?或者根本就沒有幫到她?
睡著了的人眉頭皺了皺,隨即又自行舒展開,露出些笑意,不知道夢見了什么。
伸手將她露出的半截手臂收回被子里,無意碰到了指上的創口貼,他深呼出一口氣,將手機放在床邊的柜子上,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衛生間收拾過,她明早醒來可能什么痕跡都發現不了。
走廊里燈很暗,兩邊的門都緊閉著,腳踩在地毯上沒什么聲音,就在這樣的寂靜里,叮的一聲從口袋里傳出來,是他自己的手機。
點開是一張照片,一男一女站在酒店門口,接著下面是一句話:我不會放過你!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