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橋說話算話,找了幾個朋友一起投資,不過一周多的時間,資金大半到位,一應事務都有條有理的開展起來,有了充足的資金,餐廳進展快了不少,許曼戈成了大股東,白紙黑字有股權證書的大股東,她原本不愿意負這樣的責任,按照她的想法,雖然算是投資,但她絕不參與運營、也不干涉,是賺是虧由他自己負責,但阿誠截斷了她的后路,先拉著她去律師事務所簽了合同,后腳就去公證處公證,生怕占了她便宜,之后裝修、請人、菜單、材料,方方面面,她都沒有逃脫,也是看準了她最近工作上沒什么大事,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阿誠比她更累,酒吧的事情交了一部分出去,但大的事情他還是要管,白天忙餐廳的事情,晚上在酒吧,日日連軸轉卻像個鐵人似的,許曼戈向來是不肯輕易認輸的人,看在眼里,對餐廳的事情也開始上心了。
阿誠最初的想法,是把餐廳作為酒吧的補充,順便擴充外賣,但如今資金充足,市場環境也不錯,只做普通的餐吧未免可惜,兩人商議之后,決定將暫停外賣,只做堂食,中餐以上海菜和江浙菜系為主,西餐以意面、牛排等為主,但上海魔都,大大小小的餐廳何止百萬之數,要一炮打響也不是簡單的事情,若是開局失利泄了氣,以后起來只會更難。
也是因此,餐廳雖然在10月初就裝修完畢,大部分員工都敲定,但一直沒有開業,拖著拖著就到了11月底。
兩人也不是不心急,畢竟房租人力都是成本,但又不能倉促開業,后繼乏力,常在酒吧后面的休息室里商量討論,數年前,自“三鹿奶粉”開始,地溝油、老鼠肉等食品安全事故頻發,透明廚房入市必然能吸引眼球,但卻未必能留住客人,當下,還是要有特色的菜品和廚師,雖然秦音幫忙找了一些,但都資歷較淺,掌管后廚未必能服眾。
永安的業務進入正軌,事情一件件的推進下去,進展順利,周月例會祁川已不再出席,領導不在,許曼戈也就不去了,算起來祁川已經有一個月沒有騷擾她了,樂的清凈,秦音也沒有再提起之前的事,好像就這么翻篇了,所以現在許曼戈最操心的事情也就是餐廳。
這一個多月,滬上知名的餐廳,許曼戈都去過了,私房菜、本幫菜、西餐廳、網紅店、日本料理,有時和阿誠同去、有時與秦音去,甚至連公司的應酬聚餐什么的,都選那些從未去過的地方,中間還不幸有幾次腸胃不適,可算是費盡心力。
陳橋慢慢知道了祁川已婚的事實,也就不再過度關注他與許曼戈的互動,而且永安項目平穩運營,工作重心自然要轉移到別的項目上,他要忙的事情實在很多,公司的業務要擴張、日日都有應酬,家里的事情一向管的少,兒子已經到了要上幼兒園的年紀,他都沒有親手帶過幾回,認真計較起來,他其實頗為失職。
曾經有人說過,結婚生子對女方的影響從來都比男方多,除了身體上的變化,似乎女性有著天生的母性,與孩子的血肉連接讓她們不由自主的在孩子身上傾注了更多的感情和精力,而陳橋自己,婚前婚后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太多的區別,依然忙著工作、忙著應酬、忙著許許多多的大事,想看的球賽一定會看、想去的地方也一定會去,憑心而論,他常常覺得自己對家庭有愧,卻也并沒有因此作出什么妥協和改變,因為林薔就像一棵可靠的樹,穩定了他的后方,他心安理得的享受,卻又常常歉疚甚至害怕。
林薔性格溫順體貼,卻也不是全無脾氣,若是她當真撒開了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陳橋反倒不會放在心上,因為他向來看不起胡鬧不講理的人和事,他和許曼戈頗為相像的一點就是,都以理為先而很少感情用事,對于胡攪蠻纏的,向來下手非常狠而且毫不猶豫。
但林薔偏偏冷靜持重,沒有什么失控的行為,也從來不會跟他吵架,脾氣也很好,孩子再淘氣也不會生氣打罵,家里的長輩親戚都對她贊嘆有加。
一日晚歸時,孩子已經熟睡,林薔端坐在客廳,背對著門沒開燈,生生將摸黑踏入家門的陳橋嚇了一跳。
“跟你說過不用等我,早些休息!”陳橋晚上應酬喝了點酒,此時臉上發熱,吹了些冷風,嗓子略略發癢,咳了兩聲,隨手將帶著室外寒氣的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林薔從沙發上站起身,走進廚房端出一碗雪梨湯放在餐桌上:“昨晚聽你咳嗽了,喝碗湯潤潤喉,先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們聊一聊吧!”
陳橋解開襯衫領口,走過去坐下,他不喜歡紅棗的味道,黃糯的梨塊上,散著幾顆紅紅的枸杞,一口暖暖甜甜的進喉,熱度甜度都恰好,酒意退了些,以為無非是家里的瑣碎小事,便隨口應道:“家里的事情都由你做主,我沒有意見。”
林薔有一張副卡,沒有金錢之虞,受家庭和工作環境影響,對金錢也并不熱衷,當初談及婚嫁,岳母斤斤計較、小氣愛錢,林薔卻頗為淡泊、嫻靜知足,曾頗為不解。后來得知,岳母青年守寡,掙扎求生,卻一直堅信富養女,不讓女兒感受到貧瘠匱乏,自己節衣縮食,養成了自私愛錢的習慣,但林薔的成長過程中,并沒有任何貧乏的體驗,從小到大,從學校到工作,物質雖不至充裕,卻也不比人短什么,算得上一帆風順。感念媽媽的護佑,林薔一直不愿違逆,事事考慮媽媽的意見和感受,在戀愛婚姻之事上也以母親為上,卻暗下決心,不能重復媽媽的不幸,也不能活成像媽媽那樣的性格,她人在銀行工作,錢見得多了,自然也就淡泊了。
因此,結婚之后,陳橋將一應家事都交給林薔,她會自己做些投資,錢的事情上,他從來不會多問。
林薔張了張嘴卻沒說話,陳橋放下碗看著她的眼睛,心里略有些發慌:“什么事?你說,我聽著。”
“小新也大了,我想回去工作。”林薔猶豫片刻,緩緩開口。
陳橋腦袋一痛,不只是因為酒意還是別的,眉心下意識的皺了起來,幾乎是本能的想要否決,臨了又咽了下去,斟酌著用詞:“家里不缺錢,不需要你朝九晚五的那么辛苦。”
“陳橋,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林薔抬眼直視著他,眼中似有淚光,“如果你日后真要因她與我分開,我總不能空手無依。”
“林薔,你明知道,我不會那么做。”陳橋按了按太陽穴,勉強壓住心里的波動,“你是小新的媽媽,是我的妻子。我不會……”
“是妻子,卻不是愛人。”林薔打斷他,“這些年,你大概都是這么自我勸慰的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從來不想了解。”
陳橋被說中了心事,這些年,他每每失意之時、風光之時,會覺得無人分享,覺得當年若是許曼戈松口,如今的生活可能會不一樣,心里的那架天平時時失衡,為夫為父的覺悟和自由流浪的心總會你來我往,不曾消滅。但他似乎從來沒有分心想過,自己是否愛林薔,是否像曾經愛許曼戈那樣愛自己的妻子,好像在潛意識里,他就沒有把林薔和許曼戈放在同一個水平上的比較過。
“我與她是過去的事情了,再深的感情,也早已陳年,你無謂自尋煩惱。”
林薔眼里驀地涌上一股熱意,眼眶已經濕了:“就算你不再愛她,你也并不愛我。”
陳橋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人到中年,還有愛情嗎?人的熱情總歸是有限的。”
他語焉不詳,答案卻不言自明,林薔心里更酸,略微低頭,不愿與陳橋對視:“你相信愛情嗎?”
這個問題難住了陳橋,他或許愛過許曼戈,但因為過去太久,他已經忘了那種感覺,他對許曼戈的不舍,或許并不是因為許曼戈本身,而是她能帶給他的另一種可能,是他對自由和目前生活的反叛,得不到的永遠最讓人牽念。
“這要看你怎么定義它了,你若想讓我愛他人勝過愛自己,你必然會失望了,但你若想在彼此獨立灑脫的前提下,求一份志趣的相投和長久的陪伴,那我永遠是愿意的。”
林薔絕望,放棄追問,兩人對坐無言,過了許久,陳橋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你若真想去工作,我同意,我讓我媽和孫姐過來照應一下,我以后也會盡量早些回家。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是夫妻,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背對著,都沒睡著,這些年,陳橋應酬越來越多,卻從來沒有醉酒回家,有什么負面情緒也會在外面消化完,回到家里,永遠清醒平靜,只有在面對兒子小新的時候才會有一些外放的情緒,開心或者生氣。以前那樣揪心的感覺,好像永遠被隔絕在家門之外,他喜歡這樣的平靜。
他的平靜被打破了,林薔不止是說說而已,她壓抑了許久,昨晚的追問是火山集聚許久的一次小小的爆發,如空曠之湖,波浪微動卻掩藏無窮能量,無比堅定,陳橋也是第一次意識到,林薔的個性并不如她一直表現出來那樣溫和柔順,或許她也有他從沒見過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