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曼戈愣了愣四周看看,除了來來往往的服務員,根本就沒有別的人,滿臉寫著不信,手也沒有收回來,再看向秦音,就見她沖面前的阿誠努了努嘴:“諾,在這里!”
“阿誠!”許曼戈坐下來,遲疑了一下,“你要買這酒吧?”
阿誠一直好整以暇的坐在對面,認真看著他的那份合同,聽到許曼戈的話,才抬起頭來:“是。”
接下來的幾分鐘,許曼戈看著他們倆一本正經的確認了合同,簽了字,并約定過幾天去辦轉讓手續,覺得有點難消化。
阿誠簽完合同之后,就去吧臺里準備開張事宜,中間給兩人上了新的酒,剛才那一陣熱鬧,多少緩和了她們之間的氣氛。
“酒吧賣了之后你要去干嘛?”許曼戈自己斟滿酒,一手放在桌子下面,“要回家做全職太太,準備生孩子嗎?”
“想哪兒去了,”秦音將合同放到一邊,酒杯跟許曼戈碰了下,“就是覺得自己這些年也挺累的,別看這酒吧小,零零碎碎的都要操心,不如頂出去換個清凈。”
“明明你出去度蜜月之前,還要托我幫你看著,生怕丟了客人。”許曼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腦子燒壞了?”
秦音笑笑:“既然我能把一間酒吧從無到有的做起來,沒準以后再開一家新的店,畢竟來日方長。”
許曼戈忽然有些羨慕起秦音來,率性灑脫,從不猶豫,而且永遠自信,從不為沒發生的事憂心。
“不過現在,我還是在這里干活,不做老板之后,會輕松好多,反倒是阿誠,事必躬親,會越來越忙了。”秦音沒有注意到她一閃即逝的低落情緒,將杯中酒一口喝盡,杯子推到桌子中間,意思是最后一杯,雖然是跟酒打交道的人,卻從來都是淺嘗輒止。
“我只想知道,”許曼戈又倒了一杯酒,斜著眼看她,“以后還有免費的酒喝嗎?”
“那就要問阿誠了。”秦音撐著下巴,不負重似的,“他是老板。”
許曼戈搖了搖頭,一頭深栗色的長發在昏暗的燈光下漾出一種奇異的光影,秦音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要不你去試試美人計,這樣老板娘都是你了。”
意料之中的白眼飛過來,兩人笑笑鬧鬧的,一瓶酒很快見了底,許曼戈已經有點暈了,誰都不會相信,工作場合推杯換盞,私下里也來者不拒的許曼戈酒量并沒有多好,能肆無忌憚的喝到現在,完全是因為極好的酒品,畢竟她在喝暈了的情況下,還能記得跟甲方催款或者定合同,就算喝到斷片,也只是安靜的一覺睡到天亮而已,唯一的問題就是睡過去的時機難以捉摸,猝不及防。
阿誠并沒有顧及這些,他從倉庫出來,看見許曼戈晃晃悠悠的往門口走,不由分說的將她拉進后面的休息室,許曼戈當然掙扎了,但阿誠看起來細細瘦瘦,力氣卻頗大,此時已經有了不少的客人,她只能任由阿誠將她拖進休息室,扔在沙發床上,甩下一句:“酒醒了再走”,自顧自的關門走了出去。
許曼戈徒勞的啊啊了兩聲,不知道怎么說服阿誠,即使她這樣出門,也沒有任何問題。其實她現在腦子很清醒,原本有點低落的情緒被酒精激發,莫名覺得很高興,她自己也覺得,如果現在走出去的話,應該會繞著街邊的樹跳舞、轉圈,完全像是多動癥兒童。
東想西想半天,忽然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她飛速躺倒,作出睡著的樣子,眼睛卻半瞇著,看阿誠輕手輕腳的拿了幾樣東西,又關門出去,心里止不住的偷笑。
如此反復三四次,第二次的時候阿誠將一塊毛毯蓋到她身上,第三次重又將被她刻意丟開的毛毯掖好,第四次的時候,許曼戈終于忍不住,“倏“的一聲從沙發床上坐起:“林智誠你是不是喜歡我?”
“蛤?”阿誠的反應驚愕不加掩飾,手停在門把上,門開了一半又退了回來,“什么意思?”
許曼戈起身,將高跟鞋踢到一邊,幾步躥上前,腳步似貓般靈巧輕盈,阿誠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她一點點的靠近自己。
燈光昏暗,她頭發些微蓬松,躍動間漾出好看的、柔軟的光圈,映在阿誠眼里,閃閃發亮,許曼戈一點點的將手撫上他的左臉,心里竟然生出些許柔軟的情緒:“你對我這么好,是不是喜歡我?”
她的手帶著微醺的暖意,讓他全身緊繃,心底轟的一聲,像醉酒的人,全臉染上一股紅,他目不斜視,仿佛沒有看見她胸前半亂的衣襟,眼前只有許曼戈的幾許短發,虛虛立在頭頂,一暖一熱間,竟忘了擋下許曼戈的手,任由她輕柔的拇指在腮間游移。
再近幾寸,許曼戈的唇就要貼上他的臉,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扶在他胸前,正在第二顆扣子的位置,慌亂間,阿誠后退,當的一聲撞到了門,轉腳便與許曼戈隔開了半米之遠,像是被嚇壞了似的:“你……你……怎么”,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許曼戈眼里閃過一絲狡黠,表情恢復正常,沒了先前的嫵媚和醉意,也沒有再看他,人在沙發前走來走去,穿上大衣和鞋子:“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你。”
阿誠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眼睛閃了閃,清澈見底,許曼戈在心底暗嘆了一聲,重又走到他面前。
穿回高跟鞋的許曼戈幾乎與他一樣高了,兩人對視數秒,許曼戈噗嗤一聲笑了:“小弟弟,你放心,姐姐不會害你的。”
阿誠這才回了魂似的,心卻偷偷的狂跳起來,之前的那幾分鐘,懷疑自己簡直是心臟停跳了:“你,剛剛到底怎么了?”
許曼戈笑了笑,示意阿誠讓路:“沒事兒,你聽過就是了,別放在心里,我走了。”
阿誠依言讓到一邊,目送許曼戈身姿搖曳,消失酒吧門口,迷蒙燈光下,感覺自己陷入了霧一樣的混沌之中。
他習慣了對人好,住在宜蘭鄉下時,他跟奶奶相依為命,年老喪子守寡,鄰里鄉親互相幫襯,讓這祖孫倆能過的安穩些,民風親和、充滿人情的宜蘭小村彌補了他親情的缺失,讓他除了青春期的反叛之外,沒有對世界產生別的怨懟,親切善良的鄉民成了他對眼中世界的倒影,大學獨自來大陸,同學師長熱心照顧,見慣了人性的溫暖面,自然愿意以一腔溫情之心面對世界。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的人,除了已經過世的奶奶之外,還有沒有人值得他更加用心,超過好的程度,成為唯一的、可以依靠的,甚至不用永遠笑臉以對的人。
并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像他這樣面貌清秀、成績不錯的臺灣男生,在大學的戀愛市場中,屬于搶手的那一類,但在年輕可愛、細膩溫柔前女友們之外,他確實沒有遇到過許曼戈這一類的女人,輕而易舉就讓他亂了手腳,但這種慌亂,是不是喜歡,他沒有把握。
凌晨五點,天已經半亮了,門口的巷子里有三輪車走過,夾雜著輕微的早餐叫賣聲,城市的早晨已經悄然啟幕,阿誠最后一個鎖好門,將鑰匙放進隨身的背包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門楣上大大的logo燈已經滅了,綠植墻春意盎然,粉紅色的小花從繁復的葉片中擠出頭來,臺灣回來之后的那些焦躁低落的情緒似乎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熱切,想做的事情太多,此后都可以慢慢實現。
新官上任三把火,dbar的員工們卻是兩個月之后才知道換了老板的事情,跟秦音甩手掌柜的風格不一樣,阿誠是事必躬親型的,短短的兩個月,dbar從一家清吧變成了酒吧與夜店兩種形式兼有的地方,他將隔壁單位租下來,按照臺灣流行的夜店風格做了裝修,兩個地方共享同一個入口,卻是完全隔開的地方,中間共有的墻做了特殊的隔音處理,避免互相干擾;原本中午和晚上的咖啡和簡餐都取消堂食,入駐外賣平臺,全部外送,最大限度降低開業時間超長帶來的人工和其它成本。
新的dbar在盛夏時節開業,時間選在七夕的晚上,許曼戈收到阿誠的微信,下班之后趕了過去,dbar易主之后,她再也沒有去過,工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再出現,多少會有點尷尬,畢竟,那已經不是秦音的地盤了,她也沒辦法在那里找到別的酒吧找不到的安心感。
但事實上,除了旁邊的夜店之外,dbar并沒有太多的改變,許曼戈四周掃了幾圈,大廳里桌椅燈光如舊,開業活動在旁邊的店里,連夜場優惠都只針對那邊的消費,請了dj和dancer,全場酒水半價,吵鬧的緊,許曼戈只在那呆了幾分鐘就溜回了這邊,隔音效果確實不錯,門一關就幾無聲響,爵士慵懶動聽,她陷在沙發里抿著紅酒,懶得動彈。
她畢竟即是店里的熟客,也算是半個員工,剛過來的時候,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卻沒有秦音和阿誠,兩個人像約好了似的集體消失,這是許曼戈沒有想到的,畢竟是阿誠叫了她來,怎么能有請了別人過來主人自己卻不在的情況。
心情好的時候,許曼戈是很不喜歡被人搭訕的,但她在卡座里坐不到十分鐘,已經有三個人過來了,她不勝其擾的喝掉杯中的酒,一手掂起酒瓶和酒杯,起身往休息室走,關門順手從里面上了鎖,“啪”的一聲按亮頂燈,正欲將自己整個扔進沙發里,卻被忽然闖入視線的人影嚇了一跳。
阿誠背對著門口坐著,上身陷在旋轉椅里,頭低垂著似在沉睡,胸前的圍裙隨著呼吸一起一伏,面前的桌子上亮著兩面顯示屏,是酒吧的監控圖像,他的臉完全掩在陰影里,許曼戈踮著腳貓過去,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站住:
他身上的綠格紋襯衫不知為何顯的空落落的,領口半開,隱隱能看見骨頭的形狀,湊近了看,臉色發黃,呼吸沉穩,整個人看起來病怏怏的。
想到這,許曼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誠,你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