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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金屋(八)

    在宮一飽含不可置信的注視之中,那一柄削鐵如泥的長劍被完好地從面前人的肚子里抽了出來。</br>  上頭沒有沾上半點血跡。宮七仍舊立得穩穩的,安然無恙地立在他眼前。</br>  “怎么可能……”</br>  宮一的手有些打哆嗦,親眼瞧著這一幕,仍是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即便是從李管家的口中聽說了,知道宮七當真是死而復生——可在眼前望見這樣的事,仍然讓人頭皮發麻。</br>  他甚至顧及不得別的,下意識將自己的劍握得更緊,目光滿含警惕。</br>  “你——”</br>  宮七的神情看起來比他更為茫然。</br>  他注視著從自己身體里抽出來的劍,摩挲著雪亮的劍鋒,打了個顫,又去摸自己的身子。</br>  那里什么都沒有,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剛剛死過一次。</br>  他終于知道不對了。</br>  這定然不是正常人。他緩緩說:【二十八?】</br>  7777沒有回答。</br>  杜云停聲線有些抖,道:【二十八,我死了,是嗎?】</br>  7777終于道:【……我不能回答。】</br>  杜云停站在原地,輕輕說:【這就是你所說的bug?】</br>  系統仍然沒有回答。與bug相關的話題,直接和整個任務系統的日常運行掛著勾,它并沒有這樣的權限。</br>  只是這時的沉默不語,便也等同于默認了。</br>  杜云停再說話,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他怎么會死呢?</br>  他分明是這么惜命的一個人,很認真地想在每一個世界里和顧先生白頭偕老的……</br>  他茫然地站在屋檐上,風將他的頭發并衣角都颯颯地吹起來。下面有人喊他:“宮七。”</br>  杜云停低下頭,瞧見是將軍。他像是剛剛聽聞了消息,匆匆忙忙從前院趕來的,眼睛黑沉如墨,瞧不清中間藏著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情緒。</br>  杜云停立著,茫茫然地小聲道:“將軍。”</br>  “宮七。”</br>  將軍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伸開臂膀。他聲音溫和,里頭帶著像是誘哄的情緒,道:“下來。”</br>  杜云停扔掉了手中的劍,瞧了瞧他的手臂。</br>  “下來,”顧黎道,不容置疑,“我接著你。”</br>  “……”</br>  杜云停忽然想起了第一日。那時他那樣猝不及防地跌進顧先生懷里,將軍面上冰冷如霜,像是要立刻將他扔下去。</br>  然而今天,卻是男人站在廊下,柔聲喚著他,要他來自己懷中。</br>  他心頭忽的一酸軟。他說:“我去了。”</br>  這一句輕的近乎是自言自語,除了他與系統,誰也不曾聽見。隨后,杜云停猛然邁開腿,向下一躍!</br>  暗衛惶惶然睜大了眼,下意識要伸手去拉——可那一道身影翩躚而下,衣角都被風吹的揚起來,最終穩穩地落在了顧黎的臂膀間。將軍抱著他,猛然旋轉而下,將他好好地接住了。</br>  宮一幾人臉色都有些蒼白,將軍只抬起頭,看了一眼他們。</br>  那一眼簡直也像是利刃,一下子將他們捅了個對穿,血腥氣與煞氣毫不遮掩地撲面迎來,身子都禁不住開始戰栗。宮一他們曾見識過男人的本事,只是那時大多是在戰場,對面是茹毛飲血的胡人。他們都以取了敵人的首級為榮,自是不在乎將軍身上戾氣的。</br>  如今,這份敵意轉而朝著他們,暗衛才知曉神兵將軍的名號究竟從何而起。</br>  當真是被看著,便要聞風喪膽、落荒而逃。</br>  幾個人腿肚子有些發軟,卻仍然固執地站立在屋頂上,并不低頭認錯。將軍也不曾把過多目光分給他們,一眼過后,便轉而凝視著懷中人的臉,手撫著他方才被刺的地方,輕聲道:“疼不疼?”</br>  懷中人緩緩搖了搖頭。</br>  將軍卻像是沒看見,視若無睹道:“走。——去上藥。”</br>  他抱著小暗衛,大步邁開了步子。</br>  房間仍是熟悉的房間,只是如今再聞,那種奇異的詭香之中便混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杜云停本當那是花瓣被揉爛了發出的氣息,現在才知道,那是自己身上傳來的。</br>  他被放置在軟塌上,男人動作那么輕,像是生怕傷了他。旋即,衣角被掀起來,顧黎不知從何處拿來了藥膏,一點點幫他細細抹開。</br>  杜云停也低頭看了看,那肚皮上白生生的,半點印記都沒有。</br>  他忍不住道:“將軍……”</br>  顧黎的手掌附在上頭,神色卻是疼惜的。他淡淡道:“很痛?”</br>  杜云停的感覺愈發奇怪,顧先生對他,竟像是他還活著一樣。分明剛才看見了他安然無恙的那一幕,這會兒卻仍舊問他這樣的問題,就像是——</br>  就像是自我蒙騙。</br>  他愣了好一會兒,終于道:“將軍,我是怎么死的?”</br>  將軍摩挲的手頓了頓,旋即道:“莫要胡說。”</br>  “不是胡說,”杜云停說,“我已經知道了。”</br>  將軍眉頭微蹙,“莫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br>  他終于抬起眼去看小暗衛,道:“你只是病了。——會好的。”</br>  杜云停從他臉上看出一種異常的蒼白來,男人的面頰也微微凹陷了下去。杜云停張張嘴,半日才道:“將軍,活人不會這樣的。”</br>  他摸著自己的肚子,半是嘆半是難過地道:“你看看我……將軍,你看,這哪里像是剛剛中過劍的身體?”</br>  男人眼睛里頭好像燃著無數幽暗的火苗,一簇接著一簇,從深沉的海底里冒出來。他道:“你只是恢復的快了些。”</br>  在杜云停聽來,這分明就是死不承認。</br>  他搖搖頭,欲要再說,“你——”</br>  “你只是恢復的快了些。”將軍將這一句話再次重復了一遍,也不知究竟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他。他的手碰到杜云停的皮肉,分明是個活人,卻也不比杜云停這樣的尸體溫熱到哪里去,那樣的碰觸讓兩個人都有些打哆嗦,“你只是病了。”</br>  你不會死的。</br>  絕不會允許你死的。</br>  戰事再起時,是杜云停入府后第二年的秋日。以左相之子為首的文臣上書,痛批以顧黎為首的武官無官德,欺壓百姓、魚肉鄉民。寫的折子遞上去,也不知是從哪兒尋來的證人進了大理寺,皇帝雖然沒說立刻將這群武官關進大牢,卻也沒說他們無辜,只說要命人徹查。</br>  既是徹查,這些人的實職自然是不能再有了。</br>  顧黎的虎符交了上去,手下幾個在戰場上廝殺立功的武官也與他一道被查,被勒令不許出府門半步。這其實不算什么難事,尤其是如今府中有了小暗衛,顧黎索性便撒手不管,整日里只在府里陪著宮七,由著那一幫子文官去折騰。</br>  他們心中都門清,其實這事與武官是否欺壓百姓,沒有半點關系。</br>  不過是老皇帝如今愈發年邁,想起虎符一半不在自己手中,深怕哪一日被逼宮奪權——甚至用不得逼宮,他在坊間名聲遠不及顧黎這個民族英雄響亮,光靠百姓,也能將他從那寶座之上推下去。</br>  一沒民心,二沒兵權,哪兒能不擔心。老皇帝怕是夜里睡都睡不穩。</br>  這個由頭借的不怎么巧妙,武官縱使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個個兒在家賦閑。查了幾個月,忽的聽說胡人再動,借著如今朝中武官空缺的工夫,又臨近了邊境。</br>  這一次,老皇帝沒讓顧黎去。他說:“總得給其他人些機會。我朝中有才之人甚多。”</br>  他選中了一員名將的兒子,命他帶兵前往。那小子年歲小,只在沙盤上耀武揚威過,壓根兒沒親眼見識過戰場,派他去,根本就是紙上談兵;偏偏老皇帝對如今已有實功的這些武將都放不下心來,真派了這么個毛小子上去。</br>  結果也是顯而易見,毛小子頭一次見識到血淋淋能殺人的沙場,嚇破了膽。胡人又兇蠻,頭顱都串起來掛在馬上,頭發被血擰成一團,他光是看著,便不敢再上前,何談帶兵殺敵。</br>  主帥心生怯意,剩余軍士自然士氣大衰。大軍不說旗開得勝,反倒屢戰屢敗,接連丟了幾座城池。</br>  眼看著保不住了,老皇帝終于又想起來顧黎了。他其實并不想用這一員將,早在顧黎初出茅廬之時便有道士說,顧黎對的,乃是天上一顆破軍星。壓不住的。</br>  誰知這一顆破軍星,會不會存了奪取中宮的念頭?</br>  偏偏如今局勢,他不得不用,只得忍氣吞聲又將顧黎官復原職。原先被辦的案子匆匆擱置,老皇帝好聲好氣,勸顧黎又上了戰場。</br>  顧黎倒是答應了,只道:“為了百姓。”</br>  他不能真教胡人鐵騎踏破城池。</br>  老皇帝欣喜:“對對對,為了百姓!”</br>  顧黎又道:“既是這樣,微臣隨身親兵,請陛下同意一同前往。”</br>  老皇帝仰面想了想,明白過來味兒。說的是之前民間都在傳的那個暗衛。</br>  他原想把人握在手里,也當是留個人質。可如今顧黎這么提了,他竟不好反駁,生怕對方當真扔下了這戰爭不管,因此思索再三,終究是同意,“只是不能給個實職,恐寒了將士們的心。不如,就做個百人長如何?”</br>  顧黎說不用,“只讓他跟著我。”</br>  老皇帝答應了,又急匆匆命他去領兵及糧草。顧黎從宮中出來時,恰巧撞見左相之子進宮面圣,瞧見他,倒微微一怔,旋即面上掛起溫文爾雅的笑。</br>  “顧將軍?這么巧?”</br>  顧黎淡淡嗯了一聲,抬腳便走。他素來看不起這樣用裙帶關系做官的人,況且左相之子自視甚高,朝中勾幫拉派,很有些打壓其他人的勢頭。</br>  左相之子倒也沒生氣,仍然進宮去。也不知究竟密探了些什么,竟然在宮中與老皇帝整整待了一夜。</br>  不久后,大軍開撥。杜云停隨軍而行,騎在顧黎后頭的馬上。</br>  他身份特殊,顧黎從不掩飾對他的照顧,安營扎寨之時,杜云停便坦蕩蕩住將軍的中軍大帳。隨行的武官都是昔日與顧黎并肩而戰過的,對這一位戰神將軍又是敬又是畏,自然不會說些什么,哪怕偶爾來報事,瞧見那小暗衛被將軍抱在膝上,也是面不改色。</br>  只偷偷在出來時說上兩句。</br>  “當真是寵……”</br>  “瞧著像是來真的。”</br>  “當日那么多,也從沒見碰過一個。”</br>  后頭說歸說,誰也不敢當著將軍面提。大軍幾乎不停歇,接連走了三十多日,方才到達邊境,先解了那毛小子的圍。</br>  毛小子被困在那城里已有半月,彈盡糧絕,只等救援。大軍打退敵軍入城,先是嚴明軍紀,后頭才在此暫時落腳,顧黎與幾個武官商議了許久的軍事。</br>  杜云停對此聽不太懂,只是將軍每日回來的都晚,且貼身的金絲軟甲從來不脫,劍也放在身邊,握在手里,隨時準備著起身廝殺。</br>  這狀態多少影響了杜云停,他這具身體本身武藝高強,足以自保,這些日子愈發勤奮地練起功來。</br>  他不是心性殘酷之人,但對于原主,殺人卻是本能。況且,親眼見過邊境慘狀,城中盡皆焚毀,百姓如同牛羊,看過之后,杜云停對胡人只剩下無法消磨的仇恨。他第一次上戰場殺人時,尚且雙手有些發顫;可瞧見那人馬上耀武揚威掛著一個幼童的頭時,他手便握緊了劍。</br>  殺了第一個后,第二個、第三個,都變得極為容易。杜云停只做了一次相關的噩夢,在那之后,再沒做過。</br>  將軍到底是將軍,不過兩月的功夫,已然將丟失的八城悉數收回。胡人雖不曾望風而逃,可也著實被挫了銳氣,整日里只分撥開幾隊,圍繞著城池打轉。</br>  與中原人相比,胡人在體型上的確占優勢。他們往往更加高大挺拔,力氣也大,馬騎得極好。且那些軍馬,都是正兒八經的草原種,一匹比一匹勇猛。</br>  不像他們的馬,大多是配出來的種,雖然說是快,可到底沒有多少野性。</br>  顧黎那一匹馬,是他愛寵,從南疆帶來的。身上毛發像蓄著雷電,黑的近乎發紫,唯有四個蹄子雪白雪白。杜云停不是愛馬的人,頭一次見,也覺得這馬凜凜威風。</br>  他瞧著這軍馬高大的模樣,忍不住手癢。欲要去摸。那馬倒像是通人性一樣,將頭回過來,高傲地望著他。負責管馬的軍校忙道:“宮公子千萬別碰,這馬脾氣暴的很——小心待會兒撩蹄子踹您。”</br>  杜云停也覺得它不好惹,手一頓,慢吞吞往回收。黑馬又盯了他一會兒,忽的嘶鳴了一聲,竟然把頭低下來,主動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br>  這一蹭,顯然把杜云停蹭懵了。再看那軍校,也是滿臉不可置信,“還從沒見它親近人……”</br>  想了想,又偷眼覷著杜云停,“興許是覺著您身上有將軍的氣息呢。”</br>  杜慫慫老臉一紅。</br>  是的,由內而外的那種。</br>  他有些想捂臉。</br>  他當真是被顧先生灌透了么,連馬也認得他這氣味了。</br>  顧黎聽說此事,倒是毫不意外。晚上小暗衛問他時,他眉峰一斂,道:“它向來歡喜我歡喜的,自然該歡喜你。”</br>  杜慫慫從這句話里頭品出了別的味道來,登時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兩條腿一夾,騎男人身上了。</br>  “將軍歡喜我?”</br>  將軍臉色難得有些繃緊,道:“下來。”</br>  杜云停不下,慢悠悠支撐著找準了個位置,眉眼帶著笑,又問:“將軍歡喜我?”</br>  顧黎微微倒吸了一口氣。他伸手固定住青年的腰,神色像是隱忍,道:“宮七……”</br>  這是草原,草原上的雕常見的很。只是都和預備要啄杜云停的這只比不了,這一只格外的氣宇軒昂,身形也相當健壯漂亮,羽毛梳理的整整齊齊。杜云停瞧著它,伸手要去撫弄它翅羽,還不及男人反應過來,他又驟然收了手,只是指尖于上頭輕輕一點。</br>  “……”</br>  將軍沉沉望著他,額角滲出了汗。</br>  杜云停自個兒說:“不成,不成。萬一待會兒胡軍夜襲,我豈不是誤了軍機?”</br>  顧黎眉頭鎖得更緊,道:“不過一刻。”</br>  “將軍別騙我,”小暗衛哼哼唧唧,“什么時候也不是一刻結束的了的……肯定得到天明。”</br>  將軍忍耐著,道:“就一刻。”</br>  杜慫慫不信,卷著被子往另一邊靠,冷血冷心地扔下將軍自己在這頭。過了會兒,男人也緩緩靠過來了,環著他。兩人的氣息都很熱,這被褥之中像是要燒起火。</br>  男人的手用力摩挲著他后頸,低沉沉說:“等退兵……”</br>  慫慫猛地打了個哆嗦。</br>  雕可三月沒出來撒過歡兒了,真要展翅翱翔,那可不是鬧著玩的。</br>  臥槽,為什么他怕中又夾雜著一絲對開花結果的期待?</br>  半月后,杜云停接到了來自左相之子的密信。</br>  若不是密信傳來,杜云停幾乎要忘了還有左相之子這么個人存在了。他瞧過了信,左相之子知道他如今已然成了顧黎心腹,交給他任務時也是毫不猶豫的。</br>  前頭整整一大篇紙都是挾恩圖報,將左相府養育他與他妹妹的事說了又說;后頭半頁方才提出任務,要他去看顧黎的戰馬,在那馬中下些東西。</br>  一封信寫的恩威并重,要是杜云停真是宮七,當真是要被唬住了。</br>  只可惜他不是。</br>  看完了信的杜云停:【……這怕不是個哈批。】</br>  好好的人,為什么要跟你干這樣缺德的事。</br>  杜慫慫很生氣,來過戰場的人都知道戰馬究竟有多重要,一個馬失前蹄,那就是要命的事。現在左相之子卻要他在戰馬上頭做文章,又說已經有新的武將趕赴戰場,準備接替,顯然是打算讓顧黎不聲不響死在這片土地上。</br>  7777說:【你準備如何?】</br>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旋即說:【他來嗎?】</br>  7777:【按照原世界線,是來的。】</br>  左相之子來,純粹是為了給自己鍍層金。有了戰功,他回去后更好在朝堂立足,不用總是被說成是指望著死去的父親的名聲。</br>  杜慫慫一拍手。</br>  【他來,那就好辦了。】</br>  7777:【……?】</br>  慫慫說:【敵不害我,我不害人。】</br>  但要是他故意……</br>  慫慫搓搓手,還有點說不出來的小興奮:【我們就先送他個見面禮。】</br>  像左相之子這種文臣來,那可真是太好嚇了。</br>  杜云停滿臉都寫著高興。</br>  7777:【……】</br>  它忽然間有點同情渣攻了是怎么回事?</br>  左相之子隨軍前來時,給自己的定位是軍中的軍師。誰知一到城門前,倒先被嚇了一跳——城門上一串接一串掛著死人腦袋,無數人眼幽幽朝著門,黑發垂下來,接口處血淋淋的。</br>  那是方才結束的一場仗中死了的胡兵。雖然打的艱苦卓絕,可到底是贏了,城中百姓為了泄憤,將胡兵的腦袋也被串起來,掛滿了城墻,滿墻都是已然化成了深褐色的血跡。顧黎瞧見了,也沒說不許。</br>  總得要些威懾,否則,這些人當真把他們當好拿捏的軟柿子。</br>  況且,百姓也需要個機會發泄。</br>  左相之子是在丞相府中長大的,綾羅綢緞簇擁著,何曾見過這種架勢?真瞧見了,當真是雙股戰戰,進個城門也躊躇萬分。終于鼓足勇氣進去之后,見了顧黎面,張嘴便道:“顧將軍,我朝向來講究以禮相待——”</br>  將軍冷冰冰的,淡淡道:“這樣的話,大人大可與胡兵說去。”</br>  左相之子連連搖頭。</br>  “茹毛飲血之人,與他們能有何好說?然我們乃是泱泱大國,自然應有大國氣度禮節,如此殘暴、不近人情,恐怕將來寫進史書中,對將軍下筆時,亦不會是百世流芳啊。”</br>  顧黎神色仍舊沒變,道:“顧某不求千古留名。”</br>  左相之子蹙蹙眉,欲要再說,忽的聽見外頭一陣響。緊接著,杜云停并幾個暗衛一并進來,將一小堆人頭提在手里,張嘴便道:“將軍,領賞!”</br>  左相之子眼前一黑。</br>  方才瞧見的那些,都還是遠遠掛在城墻上的。如今這一堆,卻是新鮮的,從他身邊過時,血液都濺在了他臉上……</br>  他瞧見那模樣,偏偏有個暗衛撞了他一下,幾乎把那東西糊他面上。左相之子聞到撲鼻的血腥氣,胃里頭翻涌了又翻涌,臉色發白,終于一低頭——</br>  哇一聲,吐了。</br>  “嘔!!”</br>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設定做了些許改動,關于7777的部分暫時修改為無法說出真相。</br>  周末不在家,之后會再進行進一步修改,感謝親們的意見~么么啾!</br>  -------</br>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愛喵的花花、xin小崽兒2個;蓬嶼、居一攏的小朋友、星子、alicesnape2、霧潚、鯨太、小爺、sonic、三三、謝知一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r>  喜歡不喜歡喜歡不喜歡134瓶;scp基金會a級人員66瓶;嗷嗷啾、td粽子糖20瓶;竹下桐13瓶;墨司12瓶;顧夏、眉眼盈盈似辰星、三三、一曲離殤、黑色童話、文清清清清、xin小崽兒10瓶;千只烊8瓶;得菩提時7瓶;晉受總是撩人不自知、徐虞、helen、毛豆の小馬甲5瓶;暝頃之夏、銀桑的草莓牛奶4瓶;蛋叉叔叔3瓶;fusrusgskoy、alicesnape2、藏一2瓶;小爺、迷惘、廣聿玉、霈安、青喃囚.、小四、咔嚓咔嚓1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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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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