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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 重回現實(三)

    蘇荷進來的時候,杜云停已經抱著他那一盒子珍藏蹬掉鞋上了床。</br>  他頭也埋在被子里,將被子頂的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丘。山丘里頭亮著手機的燈,有一個杜云停,還有無數個照片上的顧先生。</br>  蘇荷輕輕嘆了一口氣。</br>  她在床頭坐下,細白的手隔著厚厚的被褥,摸了摸兒子的頭。</br>  “……媽?”</br>  她兒子把腦袋鉆了出來,望著她。</br>  “有事?”</br>  蘇荷將他一縷飛起來了的額發扒拉回去,淡淡說:“受委屈了?”</br>  她當真是個美人。直到此時近距離地看她,7777才知道杜慫慫的這張臉究竟是從何而來——那真是只挑好的地方長。眉眼俱艷,偏偏說話清清冷冷的,有股顧先生的范兒,和杜云停這種一張嘴就讓人想揍他的全然不同,很容易能讓人生出征服欲。</br>  杜云停說:“沒——誰有那本事欺負我。”</br>  他撒謊向來不打腹稿,況且這個謊撒了也遠不止一兩次。</br>  蘇荷的眼睛望著他,母子兩人的眼是一模一樣的鳳眼,眼波流轉時漂亮的很。她沒有再向下追問,只站起身來,說:“我給你端了粥。”</br>  廚房雖然說是整改,可甚至沒一個人想起再給沒吃半口飯的杜云停送點吃的。</br>  杜云停說:“謝謝媽。”</br>  他從蘇荷手里頭把碗接過來,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旁邊還配著個白煮蛋,不太像是保姆的水準。杜云停抬眼看看蘇荷,又有些想笑。</br>  這么多年,他媽還是只會做這個。</br>  門被打開又關上,他慢慢把這一碗粥都吃完了。他剝開那蛋殼,里頭的蛋黃有點干,杜云停動了幾下喉嚨才勉強咽下去。</br>  7777:【就吃這個?】</br>  【這有什么,】杜云停不以為然,【我以前吃過好久。她也不會做別的。】</br>  7777不吭聲了,半天才說:【你不生氣?】</br>  哪有這樣的父母,連孩子究竟喜歡吃什么也不記得。更何況這是生身父母,并不是杜林這種養父。</br>  杜云停搖搖頭。</br>  【沒什么氣好生的。】</br>  他其實半點都不怨蘇荷。</br>  蘇荷是疼他的,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疼一個人。</br>  【我媽她啊,從小就被寵慣了。】</br>  小時候有外公把她當心肝寶貝,長大了為了愛情離家出走,又遇到了杜云停的爸,更是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十指不沾陽春水,衣服也沒洗過一件,隔壁家老奶奶每一次瞧見他爸出來晾衣服,都相當看不慣。</br>  你又上班,又干家務,你媳婦干嘛?就在家擺著好看?</br>  杜云停他爸就笑笑,只說:“她干不慣,還是我來。”</br>  這一來,就來了好幾年,一直到他意外身亡。</br>  直到他不在了,蘇荷才頭一回踏進廚房。過了半個多月,她才學會給杜云停燉粥喝。</br>  【真沒辦法,】杜云停說,【她一個人,養不大我。】</br>  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受的這些叫委屈。他小的時候,杜父跟他說過很多次,你就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漢了,要保護媽媽,給她遮風擋雨——</br>  只是他那時實在太小了,他還撐不起來這個雨棚。蘇荷也撐不起來,于是她找了個人,幫著撐。孤兒寡母,不過是想在流言和世道之間找條路活下去。</br>  而且,杜林這個便宜爹也還行,起碼還顧及點面子。</br>  7777氣哼哼的,說:【哪兒行?】</br>  它看慣慫慫被顧先生當個寶捧著了,這會兒瞧見有人忽視他就莫名心里頭來氣,憤憤道:【你看他那樣!一看就不像是個好父親!還有你媽媽,也是,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好母親……】</br>  杜云停沉默片刻,忽然說:【二十八。】</br>  7777還以為他要反駁,【怎么了?怎么了?我說的不對??】</br>  【不是,】杜慫慫說,【二十八,你太情真意切了——我現在有點理解,你為什么不想當我兒子了。】</br>  【……?】</br>  杜慫慫終于把心里頭出現已久的疑問吐出來了。</br>  【二十八,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想當我爸?】</br>  7777:【……】</br>  7777憤然下線,并發誓,它下一次再心疼杜慫慫,它就出現數據故障!全部!全部故障!!!</br>  翌日是個晴天。</br>  保姆上來敲門叫了杜云停幾次,杜云停不耐煩,干脆找7777兌了雙耳塞帶上了,一翻身繼續睡。見他死活不起,保姆也沒轍,只自己嘟囔了兩句,心不甘情不愿下樓去了。</br>  杜云停在床上翻了好幾個滾,睡衣邊角卷起一點來,露出柔軟的白肚皮。</br>  底下杜林心里頭也存著不滿,可經過昨天晚上那一通鬧,偏偏又不好說什么,只耐著性子等。等繼子姍姍來遲,踩著拖鞋打著哈欠下樓,杜林只看一眼他這模樣,頓時蹙起了眉。</br>  像什么樣子!</br>  睡袍挺寬松,他遮蓋的也不嚴實,頭毛散亂,秾麗的眉眼在額發底下依然醒目的很,就好像強行注入你眼睛中的艷色。</br>  那下擺底下兩截小腿,細細白白,腳踝也生的玲瓏。毛拖鞋不好好穿,偏偏要把腳跟踩下去,顯得腳只有手掌那么大。</br>  依照杜林他們這一輩的眼光來看,沒半點陽剛之氣——從那張臉,到這身材,這姿勢,都讓人不滿意。</br>  他忍著氣,吩咐:“待會兒吃完飯,和我去顧家一趟。”</br>  杜云停腳底打滑,差點兒從樓梯上絆下去。他握緊了扶手,咽了口唾沫。</br>  “……去顧家?”</br>  去干什么?</br>  “當然去道歉!”杜林說,恨鐵不成鋼,“你看你那天喝醉了,干的都是什么事——怎么能不去和顧黎道歉?顧黎那人,不是好得罪的,你收拾齊整點,去了別亂說話!”</br>  杜慫慫又咽了口唾沫,小腿肚子有點兒發軟。他絕望地哀嚎了一聲,與7777說:【他為什么要提醒我?】</br>  他本來都快強迫著自己忘了!</br>  7777:【……這你忘不了的。】</br>  杜慫慫目光堅定,說:【可以的。】他給自己催眠,【我那天喝多了,喝到斷片——】</br>  7777戳穿他,【你半滴酒都沒沾。】</br>  杜慫慫怒斥:【瞎說!】</br>  他就是喝多了!</br>  對,他喝多了,喝的不知道誰是誰了……他不認識顧先生,他怎么會認識顧先生呢……那天就純粹是酒后失誤……</br>  7777:【……這你也就能騙騙自己。】</br>  鬼信呢。</br>  杜云停抹了把臉,很絕望。</br>  早知道這樣,他絕對不會在回來的時候興奮到抱著男人親一口……</br>  就很后悔,非常后悔。</br>  杜慫慫還沒有準備好。</br>  他沉默了會兒,干巴巴說:“那我上去換件衣服吧?”</br>  杜林瞧了一眼他松垮垮的睡袍,眉頭一蹙,表示了默許。杜云停三兩步躥回樓上去,打開衣柜,沒找衣服,反倒把里頭的床單扯出來了,麻利地剪開,開始搓長條。</br>  7777:【……?】</br>  7777:【你干嘛?】</br>  【跑路啊!】杜慫慫說,把倆床單連一起了,從窗戶里放下去試了試長度,【差不多,就這就行。】</br>  7777:【……跑什么?】</br>  【你沒聽他剛說的?】杜云停心有余悸,【要去顧家道歉!】</br>  這還不跑?這不跑還等什么時候?</br>  7777:【……】</br>  它簡直恨鐵不成鋼,【你的勇氣呢,你當時湊上去就親的那股子豪邁呢?】</br>  杜慫慫動作一頓,聲音沉痛,【所以我現在不是正在付出代價嘛。】</br>  他就說,不慫果然是沒好事的。</br>  系統被他的慫驚呆了,半晌不言,杜云停趁這時候已經飛快把床單拴桌腿上了,像干過很多次的樣子,熟練地把另一頭系自己腰上,沿著外頭管道蹭蹭下去。他落在修剪的干凈整潔的草坪上,隨即邁開腿,溜之大吉。</br>  7777不出聲了,看樣子是被宿主的騷操作氣死了。</br>  那頭的杜林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等到繼子從樓上下來。他耐著性子又在那兒坐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喊人,“上樓去,看看云停干什么呢。”</br>  這么長時間,重新做件衣服都該夠了。</br>  傭人答應一聲,正要上樓,卻瞧見門口修剪花枝的另一個傭人匆匆跑進來了。</br>  “先生,”他說,“門口有客人來——”</br>  來的人是顧黎。</br>  杜林把他迎進來,吩咐人將上好的茶葉拿出來,又滿面堆笑與顧黎寒暄:“不知道顧少來,本該帶犬子上門賠罪……”</br>  男人像是在聽,又像是沒聽。他眉骨生的略高,眼窩又深,不茍言笑時極有威嚴感,好茶被放在那兒,一下也沒碰,杜林有些心驚,生怕觸了男人霉頭,卻聽見男人開了口,淡淡道:“貴家公子呢?”</br>  杜林忙答:“還在國外呢,也就這兩天就該回來了。”</br>  顧黎眉心微微一蹙,眉頭上那顆淺淺淡淡的小痣跟著一動。</br>  他手指在茶臺上輕叩,“我說的是貴家二少。”</br>  杜林方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杜云停。他心頭砰砰一跳,知道這怕是上門算賬來了,難免心急,“顧少,犬子那天酒后失德——”</br>  男人眼皮一壓,也不知道這話到底聽進去沒。杜林就不敢再解釋,只道:“犬子還在樓上。”</br>  顧黎旋即站起身。杜林揣摩其意,倒像是要親自上樓去看看。</br>  他并不想帶顧黎去,就杜云停那德性,也不是能見得了人的,行動間透著一股小家子的局促氣——偏偏這會兒男人顯然是不容拒絕的意思,杜林只好硬著頭皮,沿著樓梯把人往上帶,“這邊就是犬子的房間……”</br>  房門在關著,敲了幾下也沒人開。杜林眉頭皺的更深,喊傭人:“拿鑰匙來!”</br>  鑰匙擰了半天,終于把門打開了。杜林一把將房門推開,沒瞧見繼子的身影,倒瞧見了一扇大大打開的窗戶。雪白的窗簾被從外吹入的風灌的鼓脹,一下下翩飛著,他們走進去再看,只看見一條床單系起的繩子,順著窗戶垂下去。</br>  人?早不見蹤影了。</br>  杜林:“……”</br>  杜林還是頭一次見這種把戲,往窗臺前一撲,又氣又急。</br>  這小兔崽子,居然還和他玩畏罪潛逃的這一招!</br>  他簡直不敢回頭去看顧黎的神情,只咬著牙,勉強說:“犬子不懂事……”</br>  身邊男人沒回答。半晌后,忽的輕輕一笑。</br>  杜林聽見這一聲笑,不由得一懵。他還當顧黎是被氣糊涂了,平日里從來沒個笑臉的人,這會兒居然能被杜云停氣的笑出來——這得是多生氣!</br>  他道:“顧少……”</br>  顧黎一面笑,一面搖了搖頭。</br>  “還是這樣。”</br>  這聲音里頭明顯含著些親近的意味,杜林更懵,怔怔地瞅著他,瞧見男人轉了身,道:“走吧。”</br>  杜林:“?”</br>  杜林:“……???”</br>  就這么就走了?那到底是來干什么的?</br>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看不懂了。</br>  杜云停跑出去后,才意識到自己并沒什么地方能去。</br>  他不想找那些朋友,就只怔怔在這別墅區里打轉,緩過神來,才發現他仍下意識朝著他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來了。那一處角落就緊挨著顧家的別墅,相當隱蔽,藏在樹叢的后頭,尋常人一般不會到這面來。</br>  杜云停怔了片刻,終于抬起腳,朝著這一處走去。</br>  他縮進角落里,折疊起膝蓋,把自己完全藏進墻投下來的陰影里。</br>  只有這一處是靜的。</br>  他聽見頂上樹葉搖動的沙沙響,有光被搖碎了,漏了滿地。他踩著一塊光斑,手輕輕叩著墻。</br>  墻那一面,就是顧家的院子。</br>  杜云停說:【這兒真是一點也沒變啊。】</br>  他走了這么多世界,原本以為,這一處應當已然變了許多了。</br>  7777:【畢竟,這是現實。】</br>  杜云停嗯了聲,聲音也輕輕的,【對,——這是現實。】</br>  7777:【你好像一直不想承認這一點。】</br>  杜慫慫半天沒有回答。他秾麗的眉眼垂著,好像是在盯著虛空之中的某一點,他抱著自己膝蓋,慢慢說:【二十八?】</br>  系統說:【怎么?】</br>  【二十八,】慫慫輕聲說,【我好像,比以前更害怕了。】</br>  他已經看過了很多次那張臉。看著那張臉親他、擁抱他,看顧先生愛他——</br>  要是現實中的顧先生不喜歡他呢?</br>  要是現實中的顧先生,根本不在乎他呢?</br>  他其實不怎么敢想,也不想去見。當初那限定的二十分鐘帶給他的勇氣,這會兒已經蒸發了個干凈,剩下的更多是難以掩飾的擔憂。</br>  要是……</br>  他盯著自己的腳尖。</br>  【二十八,我還能回去嗎?】</br>  7777不答反問:【你還想回去嗎?】</br>  杜云停說不出。興許是想,興許是不想,他的心情連他自己也不懂。</br>  他怔怔地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在視野之中,看見了一雙穿著黑皮鞋的腳。</br>  杜云停一愣。</br>  他再抬起眼,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雙眼睛輪廓有些深,眉骨很高,在眉骨上頭,有一顆輕輕淺淺的小痣。</br>  杜云停的嘴唇動了動,說:“……顧先生?”</br>  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平展著,是一個典型的、不容拒絕的姿勢。</br>  杜云停很茫然地看了一會兒,隨即從兜里摸出手機,放男人手上了。</br>  顧黎:“……”</br>  7777:“……”</br>  臥槽,這是干什么?</br>  “你打吧,”杜慫慫蔫頭蔫腦地說,“我保證不錄像,肯定不報警……”</br>  顧先生嘴唇猛地一動,似是要笑,又似是氣,伸手揪著他后領,拎雞崽子一樣將他從墻角拎出來。杜云停哎哎地叫著,垂頭喪氣的,閉著眼,倒有點視死如歸的架勢。</br>  “睜眼。”</br>  杜慫慫不睜,還小聲和他商量,“別打臉成嗎?”</br>  顧先生不容拒絕道:“睜。”</br>  杜云停還不睜,他并不想睜開眼瞧見男人厭惡或反感的神色,因此把眼睛閉的死緊——他怕自己萬一真看見了,便真受不住了,杜云停遠沒之前那樣強的承受能力。他被男人捧在手心上過了這么多世,自覺已被養成了一朵嬌花,愈發沒那個膽子。</br>  7777直嘆氣,杜慫慫緊閉著眼,聽見男人聲音淡淡,聽起來還有些古怪,“知道錯了?”</br>  杜慫慫說:“錯了,知道錯了——顧先生,我不該親你——”</br>  他這話說的忐忑,顛三倒四的,“我當時只是太激動……”</br>  男人沉默半晌,問他:“不是真心?”</br>  青年猛然閉了嘴。他無法違心說出“不是真心”這話,眼睫顫了顫,愈發緊地合上眼皮。</br>  面前人沒了動靜,杜云停聽著,只當他是在想什么法子教訓自己,鐵定是要挨打的。顧黎不是什么好脾氣,自己突如其來的強吻定然惹怒了他,只怕他把自己當做了變態,之后都會離自己遠遠的——</br>  他越想越有些莫名的鼻酸,又是委屈又是氣,牙關收緊了點。</br>  卻忽然聽見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br>  杜云停一愣。</br>  顧先生嘆氣了?</br>  ……因為我?</br>  男人聲音低低的,含了些說不出的柔情,問他:“就這么怕?”</br>  “……”</br>  旋即,有什么東西覆了上來,很柔軟。那溫度有些涼,輕柔地覆蓋在他的嘴唇上,杜云停猛然驚詫地睜開眼,瞥見一顆湊近了的痣——那痣在他的眼前晃著,清清淡淡的。</br>  他瞪著眼,骨頭卻不爭氣地軟下來。男人把他抵在了墻上,不由分說啃著他,杜云停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塊肉骨頭,要被他整個兒嚼碎了吞吃下腹。</br>  他被這樣的狠勁兒弄得有些怕了,甚至感覺到了擺上了貨架的可樂瓶。在他少年時期的庇護所里,他的庇護人將他壓在墻上,長腿別進他腿間,二話不說把他親了個痛快。</br>  這場景經常出現,不過都是在杜云停夢里。他如墜云間,幾乎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自己睡著了的一個春-夢。</br>  他只能在稍微分開時,下意識喃喃:“顧先生……”</br>  這個稱呼讓男人一頓,緊接著猛然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中。</br>  “你不知道,”男人咬著牙,聲音簡直像是從唇縫里頭擠出來的,“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br>  這一句如同轟雷,一下子在杜云停耳邊上炸開了。他茫然地大睜著眼,下意識去看男人的神色,顧先生卻將手覆蓋在他眼瞼上,隨即埋首在他頸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br>  “再敢跑一個試試。”</br>  他話音沉沉,分明是威脅的,卻又像含了無盡的柔情蜜意。</br>  杜云停不敢跑了,他被男人攬著,心里頭仍然撲通狂跳。他不可置信地對著7777喊:【二十八!】</br>  系統說:【怎么?】</br>  【二十八,你看見沒?】杜慫慫鬼哭狼嚎,【你看顧先生抱我!】</br>  他實在難以掩飾心中震驚,叫道:【他還親我!】</br>  太可怕了,顧先生為什么親我???</br>  7777:【……我沒瞎。】</br>  看得一清二楚呢。</br>  杜慫慫仍然無法理解,【可是為什么——】</br>  臥槽,顧先生為什么一副和他很熟的架勢?</br>  7777:【……你猜?】</br>  杜慫慫慢慢地咽了口唾沫。他逐漸意識到了一個一直不敢去想的猜測,為此聲音都弱氣了幾分,小聲說:【不會吧?】</br>  系統沒吭聲。</br>  【哈哈哈哈肯定不是的,】杜慫慫強行自我安慰,【怎么會呢?肯定不是一個顧先生,哈哈哈哈……】</br>  系統仍然不吭聲,只憐憫地望著他。宿主的笑聲一點點小下去了,最終滿目絕望地說:【臥槽……】</br>  臥槽臥槽臥槽,他可是在任務世界里面興了不少風作了不少浪的啊!</br>  要是這些都記得……他在顧先生心里頭的形象,得變成個什么樣子?</br>  浪里嬌-娃??</br>  7777慢吞吞說:【我有勸過你收斂點的。】</br>  基本上每世界都勸,只是你不聽。</br>  杜慫慫:【……】</br>  悲傷那么大。</br>  他很悲哀地說:【顧先生會不會嫌棄我,不和我談生意了?】</br>  “不會。”</br>  杜云停還沒反應過來,說:【你怎么知道——】</br>  7777簡直想撬開宿主腦子,看看里頭到底裝了些什么。它嘆了口氣,不得不提醒還在給自己挖坑的宿主,【我沒說話。】</br>  杜云停:【???】</br>  杜云停:【……】</br>  杜云停頓了頓,僵在那兒了,手微微有點兒發抖。</br>  “嗯,”顧先生淡淡道,聲音波瀾不驚,“我說的。”</br>  “!!!”</br>  杜云停感覺自己又要死了——這到底是為什么!</br>  7777都不忍心看了。</br>  【別說了,】它忠告宿主,【也別想——說多錯多,想多也錯多。】</br>  【這個世界的顧先生,是會讀心的。】</br>  杜云停被人拎著領子帶回去了。</br>  墻那邊就是顧家別墅,他在這角落里呆過挺長時間,卻還沒真正進過顧家。如今被男人帶著從正門走進,才知道這里頭設計的十分疏朗,有頭發發白的老管家迎上前來,雖然年紀大了,可身上西裝卻仍舊穿的板正嚴肅、一絲不茍。</br>  他看眼杜云停,沒露出什么詫異神色,反倒微微笑道:“這位便是杜二少吧?”</br>  杜云停不奇怪管家認出自己。他在富二代圈子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換句話叫惡名遠揚,恐怕這別墅區里頭住著的人都知道。</br>  可管家分明認出他,卻沒對他被帶回來有任何表示,這就有些奇怪了。</br>  顧黎頷首,仍然沒松開拎著的衣領子,提溜的杜云停跟只小雞似的。</br>  管家說:“先生,剛剛杜總也來了一趟,說是要向您道歉。”</br>  顧黎嗯了聲,對這一句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在感覺到手里人不安分地掙扎蠕動后加大了手上力度,硬是又將人拽回來,“別想著跑。”</br>  他絕對不允許這人再跑了。</br>  杜慫慫只好安靜下來,討好地沖著他笑。</br>  “沒跑,沒跑,”他訕訕道,“我就想看看……”</br>  7777:【這話我都不信。】</br>  杜云停:【你閉嘴,你最沒這個資格吭聲!】</br>  要不是你們系統不靠譜,說好的二十分鐘不算話,他怎么會落到這個境地!</br>  7777被他的不要臉震驚了,難道不是因為他自己浪?</br>  杜慫慫更氣,【要不是我以為那是npc,我怎么可能會浪!】</br>  7777:【……】</br>  它對宿主的甩鍋水平又有了新的認知。</br>  這鍋甩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印度飛餅呢。</br>  【別甩了,】它提醒,【你男人還在呢。】</br>  杜云停這才想起來,趕忙去看顧先生,果然見顧先生側頭向著他,唇角還帶著點笑意,像是在聽他說話。</br>  杜慫慫:“……”</br>  杜慫慫咽了口唾沫,在那之后全程安靜如雞,并嚇得立馬在心中試著做了兩套數學題,妄圖證明自己還是有思想的、是熱愛學習的。</br>  顧黎將人帶上了樓,進了書房。</br>  他往書桌后一坐,方才將手松開,瞧著杜二少膽戰心驚站直了些,又左右看了看。</br>  這里已然是顧黎自己的空間,從上而下的裝修都極簡單,唯有柜中的書塞得滿滿當當,布滿了幾面墻壁。</br>  他打量的時候,顧黎也在望他。杜云停急著跑路,根本不曾換衣服,穿的還是那件白睡袍,領口大的很,底下露出一截白而直的小腿。</br>  顧黎目光在他腿上落了許久,忽的低聲一笑。</br>  這一笑,杜慫慫又要腿軟了。他咽了口唾沫,小聲說:“顧先生……”</br>  男人的手松開了點領帶,反而問他:“不過來?”</br>  杜慫慫還沒反應過來,過去干嘛?</br>  顧先生平靜地注視著他,手在自己膝蓋上一拍。</br>  “不是說要談大生意,”他淡淡道,“不來?”</br>  杜慫慫:“……”</br>  杜慫慫簡直要被嚇尿了,顧先生怎么會知道談生意?</br>  不。</br>  這個談生意,一定是單純意義上的生意。</br>  他站在那兒沒動,干巴巴試圖挽回點形象:“談生意嘛——我之前一直想和顧先生一起投資商鋪……”</br>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男人唇角又是一勾,顯然是被他逗笑了。</br>  男人聲音沉沉,說:“投資商鋪?”</br>  “是啊,”杜云停心虛地說,“就是那新開的西大街上的店——”</br>  7777都有些不忍直視,低聲道:【快別說了。】</br>  越描越黑好嗎!</br>  杜慫慫:【臥槽——為什么顧先生看起來知道這么多!】</br>  這不科學,那時候顧先生又沒讀心術!</br>  7777抹了把臉,絕望地說:【他是沒有讀心術。】</br>  慫慫咆哮:【那到底是為什么!這不科學!!】</br>  【可是他是我頂頭上司啊!】系統提高了嗓門,比他更為絕望,【他剛剛一下子就把我們的聊天記錄都一鍵讀取了,我有什么辦法?誰讓你說了那么多的?】</br>  【……】</br>  一瞬間,一人一統忽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br>  半晌后,杜云停干巴巴說:【你說什么?】</br>  【頂頭上司!】7777也干脆不瞞他了,直接道,【我也是才知道,做到它們這個級別的系統,基本上都有固定人形了……】</br>  憑借顧黎的身份,動用下高級權限,輕而易舉就能讀取它這么個小系統的數據。就在那一秒間,杜云停和系統的聊天記錄已經被暴-露完了。</br>  【……】</br>  杜慫慫忽然有點想死。</br>  7777還在尖叫:【你玷污了一整本新華字典!你以為他不知道?他心里明明白白的!】</br>  什么農學啊,種地啊,翻船啊,拔蘿卜啊……現在可好,全暴露個一干二凈了。</br>  千言萬語,只能匯成一句話:</br>  ——讓你浪!讓你浪!!!</br>  半小時后,杜林又上了門,這一次還帶了東西。</br>  他沒能在家里找出那個不成器的繼子,欲要派人出去找,方才發覺他對于杜云停半點也不了解,全然不知道對方可能會在何處。家里被派出去的傭人如一群無腦蒼蠅,最后只能給杜二少幾個狐朋狗友打了電話,朋友都說不知道。</br>  杜林沒辦法了,只好放下臉面,再登一次門。</br>  顧家如今的發展如日中天,顧黎更是個難得一見的商界天才,杜林不愿真結下仇。</br>  他心里存著氣,待管家將他迎進去,便問:“顧少可回來了?”</br>  老管家并未回答他這話,只扭頭喊人:“給杜總上茶。”</br>  杜林喝不下去茶,只想著解決眼前這事。他摸出手機,從里頭找出杜云停電話,又打了一次。</br>  這一回電話仍然沒有接通,但他聽見了鈴聲從外頭響起來。再扭頭一看,一個手機被從二樓窗子里扔下,掉進草叢里去了。</br>  杜林一愣。</br>  那手機顏色鮮亮的很,挺少見的騷-紫色,他印象之中,只有他那個繼子用這個顏色。</br>  為了這,他還訓過幾句。</br>  “……?”</br>  他扭頭看看管家,管家倒是面不改色,吩咐人去將手機撿起來。杜林心里頭存著疑惑,也走到窗邊看,說:“這——”</br>  “顧先生,手機……”</br>  他驟然聽見了聲音,就在他頭頂上。</br>  二樓書房的窗戶并沒關,說話的人又被抵在窗邊,聲音因此聽的極清楚。那音色里含著委屈,跟躺在地上耍賴撒嬌的貓一樣,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br>  緊接著是顧黎的聲音,淡淡的,卻不容置疑,“專心。”</br>  杜云停好像哽咽了兩下。</br>  “可我沒法接受這么多融資——”</br>  太多了,不是他這種小成本生意能容納的!</br>  他一直以為百分之七只是任務世界里頭的,可為什么現實世界里也是百分七?!</br>  顧黎按住他,倒好像微微笑了聲,“談生意就是談生意。”</br>  他手慢慢下滑,額頭滑下了滴汗,身上西裝倒仍舊齊整,只有領帶被扯開,微微露出點喉結。</br>  “生意場上,不存在心慈手軟。”</br>  杜慫慫兩眼一翻,感覺要完。</br>  底下杜林聽著這動靜,又是心驚又是肉跳,問:“犬子在上頭?”</br>  管家面上顏色絲毫未變,只道:“您不用擔心。”</br>  杜林眉心猛地蹙起,說:“胡鬧!云停不是談生意的料子,怎么能真和顧少說這些——他在哪里?我這就帶他回去!”</br>  他沒聽見那些更不同尋常的聲響,就算是聽見了也沒有朝著那處想。顧黎是什么人?他全然不覺得會被杜云停打動。</br>  反倒是杜云停被扯著打一頓,這樣的猜測更為真實可信。</br>  杜林誤以為繼子是在上頭頂撞了顧黎,這會兒在挨打,不然怎么哭腔都冒出來了。</br>  這要是再得罪了顧黎怎么辦?</br>  他越想越心焦,一轉身就要上樓,卻被管家攔著,擋在前頭。</br>  管家沒什么多余的話,只重復道:“貴公子無事,請杜總不要擔心。”</br>  他頓了頓,聲音忽的有些意味深長,“等事情了結,貴公子自然會回去。”</br>  杜林還沒明白這個了結是什么了結。</br>  沒人給他再多做解釋,管家也不再給他上茶,只揚聲道:“來人,送客!”</br>  幾個傭人都彬彬有禮做了送客的手勢,杜林坐不下去了,只得站起身。他一面朝外走,一面仍舊不受控制地擔憂。</br>  了結?……怎么了結?</br>  顧黎若是當真發了怒,會不會對他的生意下手?</br>  杜林回了別墅,眉頭仍然未松開。他瞧見蘇荷已經起了身,正端坐在客廳沙發上,顯然也是聽說了杜二少離家出走的消息,神色隱帶擔憂。</br>  杜林看不得美人蹙眉,卻也著實沒什么好聲氣,道:“沒丟。”</br>  蘇荷說:“找到了?”</br>  “找著了,”杜林愈發煩躁,“在顧黎那兒呢。——說是等事情辦完了,就把人放回來。”</br>  他看眼蘇荷,終究是忍不住道:“你看云停這,辦的都是些什么事!他就算是再不正常,也不應該去招惹顧黎——現在可好,要是顧黎記了仇,之后他準備吃自己?喝自己?”</br>  蘇荷細白的手指搭在了一處,說:“顧少那兒?”</br>  她仿佛根本沒聽見杜林擔憂生意的那些話,只問:“顧少為什么將云停留下?”</br>  “我哪兒知道?”杜林將西裝外套脫了,皺眉道,“就憑他當時湊上去親的那一下,顧黎把他腿打斷都可能。”</br>  那可是顧黎,不是其他人。顧黎向來不是什么好性子,在生意場上不近人情,手段雷厲風行,平日里也是如此。他身家顯赫,模樣又如此出挑,倒也不是沒人動過商業聯姻的念頭。</br>  只是這些念頭在顧黎那兒,連一日也沒存活過,就悉數被抹殺了。</br>  顧黎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腦子里像是根本沒有那根弦。無論是富家女,小明星,嫩模,學生妹……他都不會多看一眼。</br>  真懷了這心思,反倒會被他打壓下去。</br>  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平日里酒場宴席上喝個酒,帶個女伴,都是再正常不過。唯獨顧黎獨來獨往,從來不曾見他身邊有過其他人,永遠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br>  長此以往,倒有人說他是個冷冰山,和尚心。動不了心,移不了情,就跟那廣場上立著的雕像沒兩樣,注定沒法知道這情-愛的好處的。</br>  說的再直白點,就是性-冷淡。</br>  這么多年,杜林也就聽說自己繼子大膽成這樣,居然敢湊上去,強親一口——</br>  說真的,當時杜云停沒挨打,已經很讓他驚訝了。</br>  蘇荷未吭聲,杜林看她一眼,從她臉上讀出了些許擔憂。</br>  “沒事,”他終于說,手搭在了蘇荷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我明天再去一趟。你別擔心,嗯?”</br>  他是當真喜歡蘇荷,若是不喜歡,也不至于費了這樣多的心力與人在一處。</br>  蘇荷眉宇間那一縷憂愁仍然未曾散去,只點了一點頭,算是答應了。</br>  “明天云止也回來,”杜林說,“讓他和我一起去。”</br>  他在心中嘆了一聲。</br>  只怕這么一遭,把之后和顧家合作的機會都給斷送了。</br>  偏偏還不能與蘇荷說,不然,倒顯得他這個繼父不近人情。</br>  不過話說回來……</br>  杜林回憶起聽見的動靜,著實又有些想不明白。</br>  杜云停和人談合作?</br>  就杜云停那樣……能談什么合作???</br>  他不知道,杜云停的那一點小生意成本這會子都快敗光了。</br>  他這時候才知曉顧先生記仇的很,可能是因為剛剛讀取了7777的記憶,一詞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背出來。</br>  尤其是農學那幾段,背的相當熟。</br>  杜云停其實不怎么想聽,因為太羞恥了。可顧先生按著他,又是意味深長一笑。</br>  “想滴灌?”</br>  “……”</br>  杜慫慫抖如糠篩,連連搖頭。</br>  “不想,不想。”</br>  “想澆花?”</br>  杜慫慫聲音更高,扯著已經啞了的嗓子道:“不想,不想!”</br>  他手環住男人脖子,終于示了弱,臉在男人胸膛處的衣服上蹭了蹭,小聲道:“已經不能澆了,要被澆死了……”</br>  他只是株嬌花,禁不起狂風暴雨。</br>  杜云停心說,我是需要憐惜的。</br>  男人的手拍著他后背,一下接著一下,未對他這一句話發表什么意見,只是被他這樣撒嬌,眉宇之間又緩和了不少。起初顯得稍稍有些暴戾的情緒,如今卻盡數緩和下來,只把失而復得的人緊緊抱在懷里。</br>  他們就靠在窗前,杜云停慢慢有些困倦。他趴在男人肩上打了個哈欠,目光朦朧著朝外看,卻驟地頓了頓。</br>  他從這個角度,竟然看到了自己常去的庇護所。</br>  ——那個平日里并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在第二層居然被看得清清楚楚。</br>  杜云停微微一怔。</br>  這是……</br>  男人撩起他一縷額發,在他額頭上將嘴唇印了下。</br>  “發現了?”</br>  杜云停的心忽然有些砰砰跳,他道:“什么?”</br>  顧先生望著他,驟然移動了椅子。他抱著杜云停換了個方向,兩人便一同望著下面,陽光已然一點點收起了熾熱,那里只剩下昏暗一團的樹影,籠罩著角落。</br>  “你經常來這里。”</br>  杜云停張張嘴,想問他怎么知道的。他隱約有了猜想,卻并不敢說出來,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廂情愿。</br>  可顧先生卻抱緊了他,說:“對的。”</br>  杜慫慫猛地一震顫。</br>  他被男人攬在懷里,萬般憐惜地去親吻他——那吻那樣柔和,好像稍微用力些,便能讓杜云停碎了。</br>  男人低聲說:“乖寶……”</br>  這個熟悉的稱呼,讓杜云停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他努力眨了眨眼,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手拽著男人的衣袖,像是忽然之間一腳踏進了糖罐子里的孩子。</br>  這是夢嗎?</br>  若是夢,那這當真是最美的夢了</br>  “——我一直,在看著你。”</br>  我看了你好久了。</br>  顧黎還記得初見杜云停的時候。</br>  他自有了人形之后,在這小世界中也有了身份。依照主神的話說,這也叫體驗人生,為的是之后更好地完成任務。</br>  只是顧黎平日里要忙的事多,雖然有了身份,實際上也并不怎么在這副軀體里待。更多時候,這身體中,不過是一個獨立運行的數據系統。</br>  那一天是個例外,他難得有了休假,坐在后座,車子匆匆從大道拐入。他瞧見拐角處有幾個孩子,像是要做什么壞事,聚在一起晃蕩。</br>  顧黎這個名字,從小到大都是家長嘴里頭念叨的好學生的典范,院子里的孩子都怕他,瞧見是他簡直是老鼠見了貓,頓時像鳥獸一樣一哄而散。</br>  前座司機說:“又是趙家那幾個,肯定是又堵人了。”</br>  顧黎眉心微微一蹙。</br>  司機是跟顧家久了的人,對這別墅區的情況也都了解,隨口說:“趙少聽說脾氣不太好,學校里頭也打過幾回人。看這架勢,說不定在這兒也欺負別人呢。”</br>  后座的人沒接話,司機也不意外,這時候的顧黎尚且才二十出頭,可已經相當有上位者的威嚴了。司機在顧家時間挺長,也算是見多識廣,可在顧黎面前,卻總莫名覺得壓制,說不出什么話來。</br>  方才那兩句,是這一周他和顧黎說的唯二兩句了。</br>  他往前開了點,即將到達顧家大院,卻忽然哎了一聲。顧黎把眼睛抬起,聽見他說:“顧少,這邊居然還有一個。”</br>  顧黎頓了頓,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見窗外還蹲著一個。</br>  那是個要更瘦小一點的小孩。他看起來已經十幾歲,但不知是因為瘦還是因為臉小,縮在樹影里時,幾乎讓人看不見。從顧黎的角度瞧去,能看見他白生生的臉,輪廓不太像個男孩子,倒有股子艷麗的意味。</br>  司機車速放慢了點,瞧見顧黎像是對這孩子感興趣,便解釋:“這應該是杜家的繼子。”</br>  出乎意料,后座的人居然給了他回應,“嗯?”</br>  司機忍不住一怔。待緩過神,忙與他解釋:“杜總剛剛娶了新太太。這應該是新太太帶過來的兒子,我當初瞧見過這位新的杜太太,和這位像是一個模子里頭刻出來的……”</br>  他忍不住又嘖嘖了兩聲,都是美人。</br>  只可惜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br>  富二代們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處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發戶不怎么入得了他們的眼。</br>  他們和杜家繼子,天生就不是一個圈、一條水平線上的。</br>  又怎么會有什么好臉色。</br>  顧黎聽著這些,眼睛也朝著那處一瞥。少年濃密的眼睫垂下來,悶聲不響地縮在角落里卷褲腿,沒什么表情。</br>  他將目光移開了。</br>  那是杜云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歲。</br>  十二歲的杜云停沒什么怕的。他不怕被說,也不怕被罵,他練出了一雙只能聽見想聽的話的耳朵,練出了兩條能遠遠奔跑的腿。街坊鄰居都說,他不是什么好孩子,小小年紀就會砸別人家窗戶。</br>  卻沒人說他為什么要砸。杜云停放學回家,清清楚楚聽見了他們嘴里說著的都是什么。</br>  “真是可憐喲,老杜走了才幾年……”</br>  “就說長成那樣的靠不住——這可就傍大款去了,回頭老杜孩子怎么辦?那可是顆獨苗苗,有了后媽就有后爸——”</br>  “靠著一張臉……”</br>  杜云停背著書包,悶聲不響從他們中間穿過。幾個碎嘴的街坊大媽分明看見他了,聲音沒往下降,反而說的更大聲了些。</br>  她們拉住他,問:“你就要有后爸了,高不高興?”</br>  杜云停就低著頭,并不吭聲。那些人還沒放過他,仍然追著問:“你媽帶你住大房子——”</br>  杜云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來,挺漂亮的一雙眼直直看著面前女人,說:“劉嬸,你別急,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也想帶你小孩住大房子。”</br>  大媽臉色都變了,手松開,斥責道:“胡說什么呢!你這孩子……”</br>  杜云停從他們中走過去,往前走了很遠,才回頭看了看。</br>  半夜,他站在樓下,拿著兩三塊磚頭,放在手中掂了掂。</br>  他微微瞇起眼,朝著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br>  哐當一聲響,緊接著是大媽驚慌失措的聲音:“干嘛的?干嘛的——怎么回事?”</br>  燈還沒亮起來,杜云停已經躲到樓道里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樓道里頭,微微地笑起來,一抬頭,卻發現蘇荷就站在上頭。</br>  他媽舉著個紅色的手電筒,長發攏在一邊肩膀上,靜靜地看他。</br>  杜云停還以為自己要挨訓,但蘇荷只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凍著了。”</br>  再有人說閑話時,蘇荷就親自上了門,客客氣氣與人商量:“您要是這么看不慣,就先借我們一點錢,我要養孩子,給老杜家保一顆獨苗。”</br>  被借錢的大媽臉都綠了,門關的一個比一個快。蘇荷挨個兒敲過去,自那之后,再沒人敢當著杜云停的面說什么了。</br>  她們只是嚼嚼舌根,還不想真將自己的錢搭進去。</br>  后來杜云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臉,哪怕不怎么看重這繼子,表面功夫總得做的過去。杜云停開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學校,有了許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br>  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風港。</br>  不是杜林。</br>  是顧黎。</br>  顧先生。</br>  光是念著這三個字,杜云停就安了心。</br>  他經常出現在顧家的這個角落里,起初還擔心被人發現,后來意識到這角落偏僻,并不會有人找到這兒,便也放下了心。他常常在這兒坐著,一坐便是大半天,有時候揪揪草葉,發著呆,又或是將自己的耳朵貼在墻上,猜測著墻另一面的男人都在做些什么。</br>  ……會在干什么呢?</br>  杜云停想,一定是坐在書桌前,沉穩地握著筆的。</br>  杜云停極向往那樣的人。他早早地沒了父親,在那之后,再也沒有人能帶給他半點安全感。蘇荷自己尚且是柔弱無助的,杜云停不得不學著強硬起來,幫著她遮風擋雨,自然不可能從她身上得到安全感。</br>  杜林這個便宜爹更不可能,杜云停心中清楚的很,沒了蘇荷,他在這便宜爹眼里,甚至不如一根稻草。</br>  唯有顧先生,是個例外。</br>  杜云停很早就知道自己對這人的感情變了質,就像溺水之人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樣,又是心存向往,想要死死地扒住,又害怕他無法接受自己這樣澎湃洶涌的情感,輕而易舉地斷掉。</br>  他不知道,在他那樣想著男人的時候,男人其實也在透過窗子,從上而下地看他。</br>  顧黎看他,起初只是因為有趣。</br>  杜云停是個不老實的人,更何況那時年紀小,坐在那兒不管玩什么都是玩的津津有味的。顧黎第一次從窗戶里瞧見他時,他給兩群螞蟻之間建了座堡壘,簡直像一座小山。</br>  后來,各式各樣的花樣開始從杜云停手里冒出來了。他逗這個,招惹那個,分明是愛干凈的人,坐下時一定要將地面擦一擦,卻偏偏喜歡去禍害蟲子或鳥,連麻雀也能被他嚇得連蹦帶跳。</br>  顧黎還沒見過這么鮮活的人,渾身上下都充溢著蓬勃的生命力,毫不遮掩的那種。</br>  偶爾,杜云停也會在角落里做壞事。</br>  比如偷偷摸摸地寫舉報信,告發欺負他的小孩在廁所里抽煙……</br>  更多時候,杜云停是帶著傷的。</br>  傷或大或小,小的時候不過是蹭破了皮,大時卻是連額頭上都是血。他若無其事在角落拿紙巾擦掉,又掏出隨身攜帶的粉餅,對著那傷口粗暴地蓋了蓋。額發被散落下來,他手微微一撥弄,恰恰好蓋住了傷口。</br>  管家來為顧黎送茶時,也看見了。</br>  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這其實是個好孩子。”</br>  男人未曾答話。</br>  管家又說:“恐怕是不想讓父母擔心……只是傷口那樣處理,容易發炎。”</br>  顧黎站在窗前瞧著他做這些,少年就像完全不知道疼,做的順手極了。哪怕痛的直吸冷氣,</br>  遮蓋的動作也半點沒停頓。</br>  管家知道男人對于旁人的事情都不上心,只說了兩句,便也打算走。卻忽的聽見男人問:“他叫什么?”</br>  管家一怔。</br>  “您是說——”</br>  顧黎仍然注視著角落。</br>  管家心中猜想被印證,道:“他應該是杜總的繼子,叫杜云停。”</br>  ……云停。</br>  顧黎微微一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再低頭去看,心里頭泛上了一絲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滋味。</br>  系統本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不過是數據。顧黎甚至不知曉,這種情緒或滋味究竟從何而來——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見少年這樣時,心中并不舒服。</br>  不止是不舒服,甚至隱隱生出了怒氣。</br>  只是這怒意究竟該朝著何處去,他也不明白。但他在面對杜林這幾個人類時,那情緒就像是活了,要從他心口上躥出來。</br>  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br>  顧黎回家的頻率慢慢高起來,撞見杜云停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瞧見少年踉踉蹌蹌往角落里去,雙方打了個照面,少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神色一下子慌張起來,二話不說掉轉過身就走。</br>  就那么一瞬間,顧黎還是看清楚了。他腿上有傷,血浸透了牛仔褲。</br>  “……”</br>  顧黎眉頭蹙的更緊,只盯著少年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br>  他忽的說:“王軍。”</br>  司機應聲扭頭,瞧見老板盯著窗外,神情說不上究竟是什么。</br>  半晌后,顧黎說:“去。給他送點藥。”</br>  別墅里就有常備的醫藥箱,司機拿了藥和繃帶,匆匆忙跑上前去,將東西遞了過去。顧黎在后頭看著,抿了抿唇。</br>  他不是很能分辨這異樣的情緒。</br>  他和那些老總們提起,說起他們的兒子欺負人。那些老總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當眾這樣被說,簡直臉面都丟了個一干二凈。更何況有顧家的威信在,有人便訕訕表示,之后一定會好好教育孩子,不讓他們再出去四處滋事。</br>  顧黎也不知道這是否有用,他本不該插手凡人事,但少年受傷的次數,的確越來越少了。</br>  他漸漸少看到少年了。少年好像已經被接納,真正成了這圈子里的杜二少。那個被欺侮到無處可去、只能在他家墻外尋找到片僻靜地方當庇護所的少年,似乎已經被歲月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真正的富家子弟,玩車,玩花樣,身邊永遠圍繞著一群追隨者,</br>  顧黎也慢慢恢復了尋常的生活。管理小系統,做生意……</br>  他只是仍然會不自覺地立在窗前。角落里沒有了人,空空蕩蕩的。</br>  他不知為何,心中竟然也有些空蕩蕩了。</br>  這真是荒唐。——他是一個系統,又哪里來的心。</br>  顧黎往自己的數據庫里塞了更多數據,又讓自己忙起來。他經常在各個社交場所聽見少年的消息,大多是不怎么好的,伴隨著“不學無術”“一事無成”這樣的標簽。</br>  沒人關心這孩子得費多少努力才能融入這個圈子,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存活下去。那些苦難,沒幾個人看得到,他們只看得到表面展現出來的這些。</br>  只有顧黎知道少年聰明。在角落里看書時,杜云停的速度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類都要快。</br>  他分明擁有超凡的記憶力,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是為了藏拙。</br>  后來,顧黎接到了電話。</br>  電話的那一端一發出聲音,顧黎便知道是誰了。——分明是少年。</br>  可那聲音聽起來慌張極了,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呼吸都是亂的。喊了一句“顧先生”,便半天無言,之后語無倫次問他考不考慮人壽保險,又問他是否愿意投資商鋪。</br>  顧黎聽了許久,聽見少年身份暴露了卻仍然結結巴巴,不知為何,自己眼睛里頭也帶上了笑意。</br>  他張張嘴,想要回答。可少年掛斷電話的速度太快了,連回答一句話的機會也不給他。</br>  顧黎覺著有趣。</br>  這孩子,心中到底想著什么?</br>  他忽的有些想去見少年了。他尋了個理由,準備去杜家拜訪,在杜家等了許久,卻都沒看見少年回來。</br>  等來的是有人匆忙跑進門來,對著杜林和蘇荷說:“出事了,二少出事了——”</br>  那一瞬間,顧黎的數據庫忽然一片空白。</br>  他站起身來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好在是沒有人注意他的,蘇荷睜大了眼睛,已經一頭倒在了地上;杜林抱著妻子,連聲喊人把蘇荷送醫院——</br>  這會兒,杜家沒人去問杜二少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慌亂著忙著把蘇荷抬上車,只有顧黎站在那兒,不知為何,腿竟然有些發顫。他扶著墻,慢慢走出門。</br>  他第一次動用了自己的權限,尋到了人。他瞧見少年時,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底下是一大灘的血,兩只手臂卻舉起來,在頭頂上比劃出了一顆心。</br>  “……”</br>  顧黎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他立在那兒,連一動也動不得了。</br>  他好像被病毒入侵了,所有的程序都悉數崩盤,空蕩蕩的,什么也沒剩下。他分明站著,卻半個動作也無法做,好像有一雙手,將他的什么東西抽走了。</br>  ……怎么會?</br>  茫茫然中,只剩下這一個想法。</br>  怎么會?</br>  顧黎知道人類壽命短,但那些人,大多仍舊能活上七八十年。</br>  可少年——少年才多大?</br>  他不過二十出頭。……他就死了?</br>  這樣,死了?</br>  這是不在顧黎想象之中的,他怔怔地盯著人,直到警察問他:“你是家屬嗎?……請問,你是家屬?”</br>  男人沒有回答,他已經無法回答了。</br>  警察看了眼記錄,還想再問什么,卻驟然在男人眼角看到了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亮亮的,轉瞬滴到地上去了。</br>  顧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系統空間。但主神看見他時,顯然極為詫異,問他:“怎么哭了?”</br>  顧黎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濕的。</br>  這就叫哭么?</br>  主神說:“你在哭。”</br>  他又問:“怎么了?”</br>  顧黎沉默了半晌,向他說:“我想請您幫一個忙。”</br>  主神微微露出了個訝異的神色。</br>  顧黎把少年的名字說給他聽。</br>  “他該有機會。——他不該這樣死去。”</br>  主神一面聽,一面打量著他的神色,最終緩緩道:“我能幫你。”</br>  顧黎心神一松。</br>  “但,”主神又道,“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嗎?”</br>  “……”</br>  這個問題,顧黎回答不了。</br>  主神說:“你也該去試一試。你會找到答案的。等你徹底明白答案的那一天,我會讓他再活過來的。”</br>  于是顧黎自己也進了系統。他在那里頭一次次遇見這個人,從春,到夏,到秋,到冬。</br>  他終于明白,自己那樣的情緒究竟是從何而來——答案是如此明顯,他甚至不明白之前為何一直未能看出來。</br>  他獨一無二的乖寶——</br>  他心甘情愿,做他一輩子的庇護所。</br>  作者有話要說:慫慫:就和我男人見一面,花了我半個月……你們這些人,真不懂得談戀愛的人的心情。[○?`Д??○]</br>  ---------</br>  今天先放一點,剩下的存稿明天放,因為我喜歡斷到這里_(:3∠)_</br>  十萬是不可能的,這十五天,我給自己放了好幾天假……</br>  但說好的免費贈送的世界會有噠!已經寫了幾章啦!</br>  -------</br>  今天是重感冒加低燒頭疼欲裂的作者。早點睡,晚安么么!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后老網址會打不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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