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京禧也在李博遠的書房里。</br> 他身著暗紅色的錦衣,衣領和袖邊都壓著金絲褶,雪白的狐裘更襯得面容白皙,端足了一副貴氣模樣。執筆寫東西的時候,渾身充滿了書卷氣息。</br> 他聽到李博遠的話之后便抬起頭,回道,“師長莫要總憂心我,若是坐累了,我自會起來活動手腳。”</br>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但是有一雙笑眼,不自覺就會讓人感覺在微笑,看起來相當和善。</br> 池京禧出現在這里是聞硯桐做夢都沒想到的事。就好像是剛打個哈欠,枕頭就送上來一樣。</br> 只不過見到池京禧,她難免有些條件反射的緊張,擠在書房門邊上,不敢冒然往前。</br> 李博遠對這小侯爺頗是喜愛,笑著道,“你自己曉得就好。”說完轉眼一看聞硯桐還站在門口,立馬又臉一黑,“杵在門口做什么?還不趕緊進來!”</br> 聞硯桐特想問問李博遠的老家是不是在四川,他可能對變臉術有頗深的造詣。</br> 但她不敢說那些俏皮話,小雞嘬米似的點頭應著往屋里走了幾步,四下看了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坐哪。</br> 池京禧的斜對面倒是有一個棉墊,不過那距離他太近了,且好像是李博遠的位置,她不敢去坐。</br> 李博遠從木柜里拿出了兩個厚厚的方形棉墊,置放在那個墊子上,對聞硯桐道,“你就坐在這里,讓京禧監督你練字,若是敢不認真,便讓京禧教訓你。”</br> “學生哪敢麻煩小侯爺……”聞硯桐說道。</br> 李博遠又瞪眼睛,“進了書院便都是同窗!京禧都還沒說什么,你倒是先不愿了?你瞧瞧你的字,再看看旁人的,就算是垂髫孩童寫得都比你像個字,白長了一雙手,夜晚睡覺的時候想著你那字不會生出愧疚之心嗎!?”</br> 聞硯桐只說了半句話,李博遠都能批出一連串,她哪還敢有半點反駁,忙把頭給低下,“錯了錯了,學生知道錯了,定然會好好練字。”</br> 李博遠道,“知道就好,還不過來!”</br> 她一蹦一跳的過去,扶著拐杖慢慢坐下,然后又把拐杖兩個疊在一起置放在一邊,動手解了背來的書本和筆墨。</br> 李博遠拿了一根型號較小的毛筆,“你用這個。”</br> 這毛筆就跟普通水筆大小,筆頭看起來硬許多,寫起來應當更容易上手。</br> 聞硯桐小聲道了謝,然后尷尬的發現她沒有帶硯臺來,只帶了一塊墨。</br> 李博遠也發現了,破天荒沒有責怪她,反而是將是池京禧手邊的硯臺往中間拉了些許,而后給她翻開了一本書,說道,“就從這章開始抄,抄完一章便拿給京禧看,若是他覺得合格你再往下翻。”</br> 聞硯桐覺得這樣不大好,但是又不敢反駁他,只得撓了撓腦袋應了,悄悄的偷看池京禧。</br> 他倒是沒什么反應,也沒有回絕李博遠的話,只是專心的抄錄著什么東西。</br> 李博遠交代完之后,便披著大氅出門了,書房內一時靜下來,只剩下聞硯桐和池京禧兩人。</br> 池京禧抄得很認真。聞硯桐伸長脖子看了一眼,便見他的字著實好看,頗似瘦金體,板板整整的列在書面上。</br> 聞硯桐是很羨慕字寫得好看的人的,她小時候因為家里窮,耽擱了很長時間才上課,根本沒人教她字該怎么寫。</br> 她低頭看了看書,就見上面是手抄楷體。聞硯桐也提起筆,思及先前幾次都在紙上糊了一大片的墨,這次她下手輕了許多,沾了一點點的墨,就忙把手收回來。</br> 落筆時由于太過小心謹慎,手竟然發出微微的顫抖,導致她頭幾個字就寫得奇丑無比,橫不是橫撇不是撇的。</br> 聞硯桐一時又氣憤又挫敗,在右手背上抽了個響亮的巴掌。你娘的,抖什么抖!</br> 沒曾想這一聲竟然驚到了專心寫字的池京禧,他筆尖一抖,一滴墨就在紙上暈開,形成了黑色的花朵。</br> 他冷漠的抬眼,語氣中盡是不善,“爪子癢了?”</br> 聞硯桐咕咚咽了一口唾液,沒敢回應。</br> 幸好池京禧并沒有因此發怒,繼續動筆。聞硯桐這下老實了不少,抄了兩三行后,便覺得胳膊舉得酸,手掌寫得累,再一看字寫得不堪入目,不由氣餒。</br> 她擱了筆,在房中左右張望。</br> 李博遠本身在書院的地位就很高,所以他寢房內的陳設很不一般。多得是古典精致的裝飾品,但又透著古樸的意味。</br> 房中燃著暖爐和香爐,裊裊白煙升起后融在空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倒令人十分舒適。</br> 聞硯桐看著看著,目光就移到了池京禧的身上。</br> 思及要與他套近乎的計劃,聞硯桐做了幾個深呼吸,盡量用著平緩的語氣,“小、小侯爺。”</br> 聞硯桐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出息呢!為什么打磕巴?!</br> 池京禧筆尖一頓,似乎因為她的這一聲分了神。</br> 聞硯桐沒注意,接著道,“你為何沒去上武學課?難道也是因為被李夫子留下來練字?”</br> 意料之中的,池京禧并沒有搭理她。</br> 聞硯桐倒沒覺得多失落,池京禧沒有拍筆發怒嫌她吵已經算是好的了。當然她也不會再繼續說什么,免得惹了池京禧生氣。</br> 她又拾起筆,覺得自己的字寫的不好一個在于本來就寫得不怎么樣,二則是因為她對毛筆并不熟悉。</br> 若是使得熟練了在寫字,想來不會抖得那么厲害了。</br> 聞硯桐興致勃勃的拿起筆,在空紙上隨意的畫起來。起初畫的挺大,但是畫的多了之后,她也能控制筆尖粗細,控制筆下的大小了。</br> 池京禧抄得胳膊累了,便想擱筆休息。忽而想到身邊安靜好一會兒了,便抬頭看去,卻發現對面坐的人并沒有寫字,反倒是畫起了奇奇怪怪的圖案。</br> 這些日子聞硯桐出現在池京禧眼前的次數不少。</br> 池京禧的記憶一向好,原本只是記得這個瘦成骨頭干的人與程宵有些傳言,而現在印象則改變了不少。</br> 膽小、愛哭、總是做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看起來很蠢實際上的確很蠢,現在又多了一條,字寫得丑卻絲毫沒有上進心。</br> 池京禧的眉眼間不自覺浮上些許不屑,長臂一伸就將聞硯桐擱在手邊上的紙拿了過來,倒過來一看反而覺得稀奇了。</br> 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圖案,像是動物,但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br> “你畫的這是什么?”池京禧面無表情的問。</br> 聞硯桐原本畫得專心致志,但察覺到了池京禧的動作時就停下了,見他似乎感興趣,便道,“是可達鴨。”</br> “什么?”池京禧俊秀的眉毛微微皺起,“……可達是什么?”</br> “不是可達,是可達鴨啊。”聞硯桐道。</br> “可達……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