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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


  Chapter 21
  年初一一早,鄭亦霏就攜禮上門拜訪沈恪。
  別墅門廳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古玩字畫、高級顏料、特色小吃、時令水果不一而足,其中令人咂舌的貴重禮品不少,禮物里還夾著賀卡,多寫的是恭賀新年之類的祝語。
  鄭亦霏掃了一圈,提著自己帶來的賀禮往里走,本以為今天這個特殊日子客廳里應該坐滿了前來向他拜年的人,可整棟別墅卻出乎意料的冷清,她進去時沈恪竟然在畫室里作畫。
  她瞠目:“不是吧沈老師,大年初一一大早就畫,我是不是該頒給您一個最佳勞模獎呢?”
  沈恪擱下畫杖和畫筆,拿過放在一旁的濕巾擦了擦手,笑道:“閑著沒事。”

  鄭亦霏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以為今天你家的門檻都會被踏爛,現在這別墅里竟然只有我一個客人,你對外說你今天不營業?”
  “過年不謝客,老祖宗留下的禮儀。”沈恪從畫室里走出來,“坐下喝杯茶吧。”
  鄭亦霏跟在他身后,還在問:“你每年過年都這么慘啊?”
  沈恪偏過頭,笑著解釋:“今天這種日子,誰都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過,等過兩天你再來就熱鬧了。”
  他這話說得鄭亦霏都于心不忍了,她嘆口氣:“早知道你過得這么凄涼,我就邀請你去我家坐坐了。”
  “謝謝,不過——”沈恪面露難色,“伯母還好嗎?”

  他這話一出鄭亦霏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鄭亦霏有一回生日邀沈恪去家里吃了頓飯,那晚她家太皇太后非拉著他的手殷勤地和他聊天,打的主意竟是想納他為婿,果然是母女同心,只不過她老人家用力太猛,竟連社交一流的沈恪都招架不住。
  鄭亦霏知他在打趣,故意說:“她好得很呢,知道我來你這里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把你帶回家吃飯,怎么樣,沈老師,賞臉嗎?”
  沈恪苦笑:“伯母的好意我心領了。”
  鄭亦霏失笑:“行啦,逗你的,我媽她已經放棄你這個最佳人選了,最近忙著從備選里給我挑對象呢,早上家里已經來了三個了,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多恨嫁呢。”
  她眨眼壓低聲音說:“我啊,是從她那兒逃出來的。”

  “吶,攜‘熏腸’逃跑,四川老家寄來的,絕對正宗。”鄭亦霏把手中的袋子遞過去,又好奇地問,“你怎么突然惦記起我家的年貨了?”
  沈恪接過袋子道了聲謝,笑著解釋:“席殊喜歡吃,過幾天是她的生日。”
  鄭亦霏嘆惋:“你又要親自下廚給她做生日宴啊。”
  她已經說不清自己是羨慕還是嫉妒了,只覺得席殊真是命好,遇上沈恪這么個長輩,如師如友,還把她寵上天。
  “我現在就有點心疼她以后的丈夫了。”
  “嗯?”
  鄭亦霏在沙發上坐下,仰頭看著沈恪幽幽地說:“姨丈都做到這種程度了,作為丈夫肯定不能輸啊,你說他壓力大不大?”

  “是么。”沈恪燒水沏茶,聞言倒是沒什么反應,更別提反省。
  “她今天還沒來給你拜年嗎?”鄭亦霏故意道,“這個小沒良心的,你對她這么好,她居然都不上門和你說句新年快樂。”
  “說過了。”沈恪回想起昨晚煙花下短暫的一分鐘,這六十秒的回憶于他而言是吉光片羽,他眉眼更加柔和,嘆也似的說,“昨晚就說過了。”
  .
  席殊的生日是在大年初四,小時候她常對吳曉月抱怨為什么要在那一天把她生下來,她不悅的原因不是因為“四”這個數字不吉利,而是因為這個日期很尷尬。

  初一初二初三是過年期間最熱鬧的三天,所有人玩也玩盡興了,吃也吃痛快了,到了初四難免就意興闌珊余勁不足了,小孩子的生日也就敷衍地過一過,拿前兩天沒吃完的飯菜再擺一桌,家里還有現成的果品,飲料也有,頂多需要費事訂一個蛋糕,朋友們來了也因前三天玩累了而有些訕訕,過年吃的零食也多,蛋糕就顯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她很小的時候還不知道“極致”是什么意思就有了極致的想法,她想要過一個完美的,只屬于她的生日,而不是新年的附屬品。
  直到十六歲,那一年的生日是特殊的,她曾一度喜歡上了那個日子。
  后來,她比兒時更痛恨那一天。

  年初四那天,席殊一早就起來做出門準備,她十六歲起就不在家過生日了,何況今年情況特殊,席信中連回老家做客都不帶她,嫌她丟人,她要是在家里開Party,他估計會暴跳如雷,她想過個安生的生日,這天最好和平時一樣,最好誰也不記得。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雖然討厭席殊的人很多,但她到底還是有人惦記著的。
  初四凌晨她就收到了很多祝福的消息,紅包也拿了不少,卓躍很直男的給她發了520,她爽快地收了,回贈一個謝謝,他又問她明天有沒有約會,如果沒有他想約她,給她慶祝生日。

  卓躍的“主權意識”不是很強,席殊這么大人兒了,生日總不會整天和爸媽呆一塊兒,他是她男友,他有這個權利要求她把他的位置放在靠前的順位上,讓她把時間挪出來留給他,但他從不會強迫席殊,事事都以她的意愿為主。
  席殊倒還是第一次和他這樣的人相處,像在犯罪。

  生日那天早上,吳曉月給她塞了一個大紅包,又拉著她的手頗為感慨地回憶起了懷席殊的那幾個月是如何的艱難,她小時候是如何的淘氣,最后又看著她泛著淚花兒感嘆道轉眼她都成大姑娘了,煽情完了,吳曉月話風一轉又殷切地叮嚀了起來,告誡她以后要聽話要乖,不要再惹事讓她傷心云云。
  子女生日母親難日,席殊耐心地聽她絮叨了二十分鐘,等她把肚子里的話說干凈了才抱了抱她說了句“謝謝媽媽”。

  她出門時時間尚早,街道上張燈結彩的,人倒還不是很多。虞城是一線大城市,外地來此打拼的人多如牛毛,一到過年,這座城市和平時相比難免會顯得冷清空曠些。
  席殊先去見了柳筱筱一面,她的家也在虞城,過年期間她回了趟老家,昨天剛回來就在微信上囔囔著要見席殊一面,席殊自然應下。
  見了面做的也就是女孩間常做的那些事,找家奶茶店坐著,聊下近況,吐槽下親戚家的小孩,再感慨一下時間真快,她們相識時年齡前面的數字還是“1”,現在都成“2”了,柳筱筱送了生日禮物給席殊,一塊女士表,席殊當場就拆了包裝戴上。

  她們聊了一個多小時,柳筱筱家里來了電話說有高中同學上她家做客,席殊中午和卓躍還有約也就不拉著她多坐。
  她們在商場入口分開,席殊正想打個車去赴約,剛走兩步就被人給喊住了。
  她回頭,見到兩米開外戴著墨鏡,穿著精致正看著她的女人還有些疑惑,直到她摘下墨鏡走過來,席殊才恍然。
  “真是你啊小殊,兩年不見,差點認不出來你。”

  墨鏡下是一張艷麗的臉,她眼尾的紋路昭示著她已經不年輕了,可她的儀態仍是優雅自信端莊大方的。
  席殊有些意外:“曼麗姨?”
  “乖寶貝,沒忘記我。”陳曼麗親昵地拉起席殊的手,打量著她的臉,笑著感慨了一句,“長開了,比以前更漂亮了,有點你小姨年輕時候的影子。”
  席殊的心臟驟然一縮,表情都變得有些勉強。
  “我才從巴黎回來,正想著這幾天去你家坐坐,你爸媽還好嗎?”
  席殊點了下頭:“都挺好的。”

  “我今天打算來商場買點禮物去看望老友的,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你……我們一起吃個飯?”
  席殊面露難色:“我中午和朋友有約了。”
  陳曼麗有些遺憾,拉著席殊的手不放,眼神里透著股懷念。
  席殊知道她在想念誰。
  吳曉星和陳曼麗是閨蜜,關系很鐵,吳曉星常帶席殊去見陳曼麗,她們自立自強的故事席殊聽過不少。
  兩人二十歲時認識了對方,她們脾性相投,都是有野心敢拼敢搏的女人,后來她們也都取得了成功,一個創立了公司成了女企業家,一個成了著名的珠寶設計師。

  “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陳曼麗不舍得放席殊走,她看了眼時間,“這還不到十一點,小殊,你和你朋友約的幾點?和我坐下一起喝杯咖啡的時間有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席殊也不能再拒絕,她的確還有點余裕的時間。
  陳曼麗在商場里隨意找了家咖啡館拉著席殊進去坐著,點了咖啡后她摘下自己手上的羊皮手套,對著席殊嗔了句:“虞城的冬天還是這么冷,沒暖氣,凍死人。”
  席殊想她嫁到法國,才回來可能還不適應,就笑了下附和著說:“還是巴黎呆著舒服吧。”
  “話也不能這么說。”陳曼麗輕嘆一聲,“家鄉怎么著也是家鄉,其它地方再好也總是不能完全把它比下去的。”
  “所以你是想家了才回來的?”

  陳曼麗搖搖頭:“也不全是……還想人了。”
  席殊心里一個咯噔,果然聽她接下來道:“再過一陣子就是曉星的忌日,我想回來看看她。”
  她的目光落在席殊臉上,好像又想起了往昔美好的回憶,等回過神時語氣不免帶上了些悵惘和遺憾:“你小姨要是還活著,見你出落得這么漂亮肯定會很高興的。”
  席殊放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攥著,侍者端上兩杯咖啡和幾份點心,她慌忙把手捂在杯子上,她的手冰涼涼的,指尖在發顫。
  “很冷吧,先喝杯咖啡暖暖。”陳曼麗和她寒暄,“這兩年你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
  “學校呢,還適應嗎?”
  席殊點頭。

  陳曼麗感慨道:“以前你總跟在沈恪身邊和他學畫,你小姨都說你黏人,還說你這么好學,你們家指不定又要出一個大畫家。”
  席殊面色一僵,抿緊了唇。
  陳曼麗拿勺子攪著咖啡,片刻后才抬眼,似是無意地問,“沈恪……過得挺好的吧?”
  席殊低著頭假裝在看咖啡上的拉花,她不太敢直視陳曼麗的眼睛,答不對題地倉促回道:“他很忙。”
  “大畫家,自然忙。”陳曼麗語氣譏誚,又問席殊,“他待你怎么樣?”
  席殊的肩膀下意識地一塌,捂緊咖啡杯,訥道:“挺好的。”
  陳曼麗哼一聲:“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突然又問:“這兩年……你在他身邊看到過別的女人沒有?”
  咖啡有些燙手,席殊倏地縮回手,唇瓣微張卻一個聲都發不出來。
  陳曼麗抿了口咖啡,眉間微蹙:“唉,這問題問你也白搭,他要是真在外面養了個姘頭也不會讓你這個小孩子知道的。”
  “我了解過了,這兩年他身邊除了那個總幫他策展的鄭亦霏之外,就沒有別的深交的女人了。”陳曼麗看著席殊,眉頭一挑,“難道真的是——”
  “不是。”
  陳曼麗話被打斷,疑惑地看著席殊。
  席殊揪著自己的衣服,手心在冒汗:“學姐和他只是合作關系,他們……沒什么的。”
  陳曼麗盯著席殊看,席殊的心跳亂了,臉上的表情還強自鎮定。

  半晌,陳曼麗笑了:“他們就算有什么也不敢公開,除非沈恪不怕自己身敗名裂。”
  席殊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只能尷尬地賠笑。
  “當初要不是他提離婚……”陳曼麗拿起勺子攪了兩下又松開了,她喟嘆一聲,暗自神傷道,“我到現在都不能接受曉星已經去世的事實,她這么堅強能干的一個人,那么多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怎么就過不了情愛這一關呢?”
  席殊心有戚戚。
  是啊,怎么就過不了呢?

  “在沈恪提離婚的前幾天,曉星還和我說要去美國做取卵手術,她想做試管。”陳曼麗見席殊臉色有變,以為她是不相信,她太息道,“不可置信吧,要不是聽她親口說的我也不敢相信,她年輕的時候信奉獨身主義,沒想到遇上沈恪后不僅結了婚居然還想為他生孩子。”
  “想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什么。”陳曼麗長嘆一聲,表情郁郁,有些唏噓,“她被外人看作是獨立女性的代表,最后卻想用孩子來套住男人。”
  “我沒想到她竟然這么愛沈恪,愛到甘愿為她放棄自我,糊涂啊。”陳曼麗最后這句說得又氣又急,又悲又痛。

  一股寒氣直往席殊的心底鉆,她忍不住發抖,那種顫栗感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簡直逼得她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團成一團。
  她一直以為他們的婚姻是一場錢貨兩訖的交易,小姨想找個伴兒而不是一個愛人,每當她被噩夢折磨淚流滿面地醒來時,她總這樣安慰自己,小姨去世只是個意外,她這么倔強要強的人,怎么會為了男女之情斷送性命?
  可如果、如果她很愛沈恪……
  席殊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渾身的血液似是凍結。
  這里好冷,她好想逃離。

  陳曼麗見她臉色不大對勁,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精氣神兒,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吳曉星生前一直把席殊當親女兒來對待,她對她小姨的情感自然深厚,她說的這一番話只顧自己發泄了,倒沒顧慮到席殊的感受。
  “哎呀,瞧我,和你說這些干嘛,想起你小姨了吧?”陳曼麗十分內疚,“怪我怪我。”
  席殊攥著手拿指甲扣著自己的手心,她再也坐不住了,慌忙之下站起身匆匆地說:“曼麗姨,我和朋友約的時間快到了……我先走了。”
  她話音還未落地,也不等陳曼麗反應過來,踅足就往外奔走,背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外面暖陽傾灑,卻同冰天雪地,陽光是一根根刺骨的冰針,扎得人體無完膚無所遁形魂飛魄散。
  席殊沒有趕去卓躍那里,離開商場之后她像是一個行尸走肉的木偶,眼睛失了焦,孤魂一般茫然地飄著。
  人是種很奇妙的生物,往往漫無目的的時候反而能走到最想去的地方,而那個地方你可能想都沒想過。

  席殊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家“二元店”門口,從外往里看,店內的裝修還是一樣不堪入眼,擺放的商品還是一樣的質量堪憂,店里的喇叭還是日復一日地重復喊著“最后一天最后一天,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全場商品樣樣兩元,件件兩元,統統只要兩元……”。
  就在這滑稽的吆喝聲中,她怔怔地站著,眼淚刷的就淌了下來。
  她在二十歲的第一天想起了十八歲成年那天,她沖動地吻了沈恪,告訴他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那之后,世界就傾圮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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